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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卢海涛

#1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

第十一章
又过一年后梅兰萍便死了,一个最怕死的人终究还是无声无息地死了。接着人们便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饥荒,史无前例的饥荒,发生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前面。那些年发生的史无前例的事情特别多,筛子庄村也在史无前例的大饥荒当中,史无前例的被饿死了很多的人。
饥荒的形成,是因为天灾和人祸交织到了一起,来势汹涌在劫难逃。连朱康氏这个贫协主席,也由于长期食不果腹,带着头儿命赴黄泉了。家里只剩下朱五能拉扯着朱梅睡艰难度日。解散了公社食堂调整了农业生产,日子刚稍微好过一丁点儿,转眼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
朱寅贤迅速由一个从食堂退下来的二流子,摇身变成了筛子庄村的红卫兵头目。那年头儿时兴炮轰司令部、红卫兵小将夺权、揭发检举美帝苏修的走狗、严防资本主义复辟……世世代代生活在乡间,靠着土里刨食儿的农民们,新种子、新农具没见过多少,新政治名词倒是真没少学。
天底下很快乱成了一锅粥。学生们不读书批斗老师,工人们不上班批斗领导,农民们则不正经种田批天斗地……每个人都把毛主席语录喊得山响,好像谁的嗓门越大谁就越革命。朱寅贤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获得重生的,就像凤凰涅槃一样,金光四射响声震天地横空出世了。
朱寅贤身后总跟着一群喽啰,其中就有吴介意,吴介意在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跟随着他了。吴介意在体能与凶狠上比朱寅贤要有优势,但是论心眼儿,他比朱寅贤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二位搭配到一起,那才叫狼狈为奸,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恶棍。这天他们带着破除四旧的任务,来到了朱五能家。
朱寅贤对朱五能家是非常熟悉的,甚至熟悉到被窝儿里的温度。可带着人们进了屋,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翻箱倒柜儿,故意制造出一种声势,但最终也只有把目光集中到那只红色的梳妆盒上。朱五能实在是太穷了,按当时的衡量标准来说,他简直就是贫下中农里的贫下中农。
怎么着也不能白跑一趟啊!刚才在张家就是由于人家兄弟多,碰了一鼻子的灰。下一个目标之所以定在朱五能家,就是要让破四旧队员们重整作气的。在朱寅贤的谋算中,朱五能就是一块擦枪布,而真正的猎物是朱国勤。朱国勤是大地主,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的亲哥哥,是没有任何防卫能力的。
可不曾想即使这块擦枪布都摸着扎手。在朱寅贤举起梳妆盒正要往下摔的时候,朱五能软柿子似的只是嘟囔了一句,朱寅贤不以为然地回敬道:“我管你妈逼三七二十一呢?破除四旧是遵照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说完他就要将梳妆盒摔到地上,朱五能往后退了半步,心疼地一合眼。
然而朱寅贤并没能将梳妆盒顺利摔下来,突然从朱五能身后窜出了一个小孩儿,死死地拉住了朱寅贤的衣服。“我操你妈的,你给我放下!”
朱寅贤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竟然出奇地像自己。不过总体来讲还是像梅兰萍的地方要多些,孩子长的挺标致。只是由于营养不良有些面黄肌瘦。但孩子的嘴也太不干净了,怎么张口就骂人?这股缺乏教养劲儿,竟出神入化地随他的亲生父亲。
见他们僵持着吴介意急了,一把将朱梅睡拎到了一边。“嘿,你个小逼崽子。”说着他抡起巴掌,就要给朱梅睡一个嘴巴。
“别打孩子。”朱寅贤及时制止了他。
梳妆盒最终还是被朱寅贤摔碎了,随后一大帮人踢里吐噜地走了。朱梅睡则在他们背后跳着脚的大骂:“我操你们妈的!你们等小爷爷长大了的,饶不了你们狗丫的们!”朱五能紧紧搂着孩子的腰,他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了。朱五能做梦也想象不出来,这孩子的脾气怎么会这么爆躁。
在文革这十年间,朱梅睡与朱寅贤还发生过一次冲突,那是在1975年,属于文化大革命后期了。当时有门路有后台的知青们,已经开始陆续返城了。但是返城手续没有村大队书记的认可是办不妥的。那会儿的朱寅贤,早已混上了大队书记的宝座,他的铁杆搭档吴介意是大队长。
朱寅贤这雁过拔毛的主儿哪能放过这种机会,每一个想提早返城的知青,都要在他这里付出一定的代价。特别是女知青,晚上还要额外地找他谈话。谈话的实质内容其实就是上床,也就是相当于现在正盛行的“潜规则”。由此看来,“潜规则”也并非是近几年才刚发明的新生事物。
女知青中有个叫郎均的,家里有一定社会关系,据说她爸爸在公安局里是个头头,因此她也略早地领到了返城的函件。究竟能不能顺利回城,只等大队书记的鉴定评语了。照例,朱寅贤派人通知她晚上来大队部谈话。朱寅贤这天早早地吃完了晚饭,来到大队部里拉亮了电灯。
文革这十年社会也是在进步的,比如北京郊区的农村,绝大多数的家庭就用上了自来水和电灯。这天夜晚大队部被日光灯照得亮如白昼,朱寅贤早已把里屋的单人床铺好,还换了条白床单。朱寅贤最喜欢完事后床单被染红的感觉,凡达到这种效果的女知青,都能拿到朱寅贤的鉴定。
否则的话就不太好说了,因为朱寅贤认为那样的女孩不够检点。在中国这样的礼仪之邦里,谁能给不检点的女孩写出什么好的评语呢?朱寅贤得意地坐在自己的三屉桌前,勾勒起即将发生的美好情景。对于郎均他是早有印象的,女知青里边凡是有点姿色的,他都印象非常深刻。
凡是城里面来的姑娘,甭管模样长得好看不好看,首先大多都比较白,身材也相对匀称。即便干了几年的庄稼活儿,可人家还是跟村里的丫头不一样。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保养的,连骨头架子都大不相同。再看农村的这些娘儿们吧,除了缺根儿鸡巴外,跟个大老爷们儿还能有什么区别呢?
郎均很快如约来到大队部,她推开门与朱寅贤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屋关上门。朱寅贤简直傻了,惊艳得他差点七窍出血。当时的朱寅贤已经四十出头岁,可谓阅人无数,被他弄上床的女人也不算少了。可郎均仅进门亮相这一个照面,朱寅贤竟然就晕了,或许是祸起外面的夜色?不知。
朱寅贤心猿意马地寒暄着让对方落了座,接着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自己便急不可耐地进了里间屋。过了一会儿朱寅贤喊郎均进去,郎均像别的女孩一样,毫无戒心地站起身走进了里屋。然而一声尖叫瞬间撕破了外面夜幕的宁静,与此同时大队部里的日光灯熄灭了。
郎均没有想到,里间屋里的大队书记,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禽兽。然而一切都明白得太晚了,她像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徒劳的抗争对于对方来讲,就像是互动的调情,反而更让他兴奋。又一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开始了,似乎自打有了人类以来,这种战争就从未停歇过。
不知过了多久,郎均几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朱寅贤则越战越勇越战越巧,眼看着就要得手了。突然“嘭”的一声响,门被人踹开了,灯光再次亮如白昼。在明亮的灯光下,这种事确实显得很不雅,赤条条的大队书记,趴在一个也即将赤条条的姑娘身上……
朱寅贤坐了起来,揉了揉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然后才看清楚,原来是朱梅睡站在门口。朱梅睡已经十七岁了,人高马大的长成了个汉子。他站在门口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眼睛鄙夷地看着朱寅贤的丑态。朱寅贤下面的物件顿时软下来,但是上面的嘴巴却突然硬了起来。
“你这小兔崽子!跑到这干他妈什么来了?”朱寅贤大骂。
朱梅睡还是不说话,面无表情,然而他的手却摸起了一只水杯,冷酷地砸向朱寅贤的头。玻璃杯顿时粉碎,朱寅贤也应声双手抱住了头,整个身体佝偻成了一团。血很快流淌出来,雪白的床单被染红了一大片。这是朱寅贤的床单被渲染得最为壮观的一次,与以往不同,这次流的是他自己的血。
“我让你狗丫的再骂?”朱梅睡这时才回应了朱寅贤最初的问话。就像是网吧里的电脑一样,刚才似乎掉线了。
朱梅睡救了郎均但同时也算是害了郎均,她的回城函件没能获得大队书记的批示,提早回城的计划搁浅了。不过郎均还是很感激朱梅睡,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郎均比朱梅睡大三岁,之前她从来没太注意过,生产队里还有这么一个勇敢的小男孩。
十七岁的男孩儿也不算太小了,朱梅睡眉清目秀人高马大,郎均越跟他接触心里越是喜欢。朱梅睡在外人看来骨子里带着股混劲儿,可回到家对父亲朱五能却异常孝顺。郎均认为这就该是一个正经男人必须具备的美德。郎均喜欢上了朱梅睡,朱梅睡对郎均也越发的关爱起来。
还差没几天郎均的生日就要到了,朱梅睡想送她一只发卡,但是又没有买发卡的钱。正在百抓挠心的时候,朱梅睡看见了自家院子里的两畦小葱,顿时来了主意。他满脸灿烂地笑着,把葱挖出来捆成了捆,看着这几捆葱,好像是已经看到了漂亮的发卡,并亲手把它卡在了郎均的头发上。
朱梅睡把捆好的小葱抱到村子丁字路口,丁字路口是当时村里最繁华的地方。几乎常年都有些老人坐在那儿聊天,夏天纳凉冬天晒太阳。多少年来这里的人气从未间断,不时有旧的老人死去,也不时有新的老人加入。在饥荒那几年老人们都快死绝了,这里便坐了一群饿得动不了的年轻人。
丁字路口像一座临终关怀医院,筛子庄村每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似乎都愿意到这里度过自己不多的岁月。是因为这里繁华吗?谁知道呢。反正朱梅睡来这里卖葱,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比较繁华。朱梅睡把葱摆放到了路边,也用不着称就按捆卖,卖完了足够买一个发卡的了。
他心里得意地想着,脸上也不禁喜上眉梢。老人们大多是比较慈祥善良的,就算年轻的时候再恶贯满盈,活到这把年纪也都变得比较和善了。见朱梅睡摆在路边卖葱,有人便好心地提醒道:“好小子,你胆儿可真不小,留神点儿,可千万别让大队那帮王八蛋给逮住。”
朱梅睡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把发卡卡到郎均头发上的事情。果然没多会儿吴介意他们一伙人来了,当时朱梅睡的葱还一捆都没卖出去。吴介意把葱踢散了一地,然后大手一挥,一伙人扑上来把朱梅睡制服,押送到了大队部。
“小逼崽子,你才多大点儿啊就学会投机倒把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们在,社会主义红旗就永远都倒不了!你这资产阶级思想就别想抬头!”吴介意说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队部禁闭室的铁门。
朱五能听到了消息,急赤白脸地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吴介意面前求情。朱五能已经五十多岁了,由于过重的体力劳动,外在形象显得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哭的样子很是凄惨,就差给吴介意下跪了。“大队长您放过他这一次吧,孩子还小不懂事……”
“他不懂事?我看他比谁懂的事也不少,资产阶级的投机倒把他都学会了。”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贫农,跟资产阶级哪扯得上边儿啊?”朱五能声泪俱下。
吴介意并不为所动,依然一副铁面无私的黑包公形象。“现在全中国哪还有不是贫农的?贫农出身也要重点加以防范。资产阶级投机倒把,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就是反人民就是反革命!”
这时禁闭室里的朱梅睡,把脸凑到了铁栅栏门前。“爸,您甭跟他废话,我操他妈的!有本事把老子拉出去毙了,只要有老子一口气在,饶不了他狗丫的!”
吴介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回头看了看。
朱五能则更紧张了,他冲着朱梅睡大骂:“我听你再敢乱讲话,给我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
朱梅睡不敢言语了,缩回了头。
不久郎均也闻讯赶来,她隔着禁闭室的窗子向里张望着,脸上挂满了无助的泪水。朱梅睡无意间看见了郎均,当时他正被五花大绑地站在禁闭室里,看到了郎均,他把脸扭向了墙壁。
最终朱梅睡还是被放了,是因为朱寅贤从公社开会回来了。朱寅贤骑着一辆黑色的二八自行车,来到大队部门口把车子一支进了屋。吴介意及时向朱寅贤汇报了这件事,朱寅贤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对吴介意说:“把人放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而且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吴介意傻了,这不像朱寅贤平常办事的风格啊:“那,那……”
“那鸡巴什么?放人!”朱寅贤不耐烦了。
吴介意乖乖地打开了禁闭室的铁门,给朱梅睡松了绑。朱梅睡走出大队部的时候瞪了一眼吴介意,也扫了一眼朱寅贤。他发现前段时间自己用水杯给朱寅贤脑袋上砸的伤才刚好,还露着一小块没长出头发来的头皮,粉红鲜嫩得像一只肉嘟嘟的虫子。
朱梅睡不明白,朱寅贤这次对自己这么开恩,是否跟自己上次教训他有关系。反正不管怎么着他都不怕,他连死都不怕。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就是父亲朱五能生气,还有就是郎均,他怕见到郎均掉眼泪的样子,怕郎均生日那天过得不快乐。
郎均生日那天的傍晚,知青队开过了晚饭,朱梅睡也在家里吃完了饭,他们来到了村子后的通惠河边,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石头很长很平,像是当年被红卫兵推倒并掩埋的一座石碑,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又露出来了,甚至石碑上的字迹还依稀可见,硌得两个人的屁股麻酥酥的。
清澈的河水毫无声息地流淌着,不时有青蛙和草丛里的蛐蛐交相辉映的叫声。很快月亮出来了,借着月光,河两岸的垂柳和满天的繁星,被倒映在了镜子一样的河面上。
“你看多美。”郎均读诗一样的眼睛读着这美丽的夜色。
“美吗?我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可美的?”
“你不觉得这夜色很美吗?还有蛐蛐和青蛙的叫声,哇!就像是一幅画卷,我们就是画卷里面的两个人。”
“我不觉得,我觉得它只是一条流水的河,白天能够到河里抓鱼倒是一件挺美的事。”朱梅睡也在努力憧憬着,尽其所能阐释他对美的理解,“不过最美的瞬间还是把鱼炖熟了,端到吃饭桌子上,哈哈!那才叫真正的美。”
郎均不禁笑了,转过头,用两个手指捏住了朱梅睡的嘴唇:“我让你就知道吃。”
“哼呵……”朱梅睡愉悦的笑声从鼻腔里发了出来。
月亮很快爬上了树梢,青蛙的叫声更欢畅了。朱梅睡摸了个石块扔到河里,蛙鸣声立即静止下来。
“你应该多看看书。”郎均突然说。
“看书有什么用?你看的书倒是多,还不是也一样要在田地里干活儿?”
“嘿嘿,我看的书也不多。”郎均惭愧地笑笑,“我也要加强学习。”
“你还学习?我看你最该学习的就是怎么才能干好庄稼地里面的活儿。”
“不是的,我们的国家不可能总这样,总这样下去根本就不行……”郎均陷入了沉思,转而又道:“真不明白,毛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让我们读书呢?”
“这还用问?因为读书没有用。毛主席是全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要是没有美帝和苏修捣乱,本来是应该由他来领导全世界的,他最英明了。”朱梅睡眼睛一亮,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你想想,光读书能打跑小日本儿吗?光读书能推翻蒋介石的三座大山吗?光读书地里能长出粮食……”
“行了行了。”郎均连忙捂上了耳朵,并打断了朱梅睡的话,“跟你呀,是秀才遇上了兵有理也说不清。”
“这还有什么说不清的?就比如那天吧,我如果不用水杯砸朱寅贤的脑袋,能解决问题吗?我拿水杯砸人脑袋是在书本上学来的吗?是老师在哪堂课上教的吗?都不是,所以在实际的……”
“你还说!”
“好好,我不说了。”
两个人不再出声,然而河里的蛙鸣声则再次沸腾起来。朱梅睡再次捡了块石块抛向河中,嘴里还小声咒骂着:“他妈的,我都不敢出声了,你们倒都来劲儿了。”
郎均笑了,把脸转向朱梅睡:“哎,傻小子,你会接吻吗?”
“什么叫接吻啊?”朱梅睡被问得愣住了。
“呵呵,看到了吗,不读书还是不行吧?”说完郎均捧过来朱梅睡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朱梅睡被臊得满脸燥热,可是说起话来依然嘴硬:“这个就叫接吻呀?这不就是亲嘴儿吗?看起来书里面的内容跟社会上的规矩也都是相通的,只不过使用的名词儿不太一样而已。”
“嘿嘿,傻瓜。”郎均笑了笑,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美丽的脸蛋像是被镀了一层银水。“说真的,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就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长久。你看我们思想差距那么大,而且你知道吗?现在知青返城的呼声越来越高了,听说过不了多久还要恢复高考呢!”
朱梅睡不再说话了。
“哎,别不高兴呀?”
“我没不高兴。”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对我们这段感情是很真诚的,直面所有的问题和困难,我们才能够更好地去解决它。”
朱梅睡点点头:“嗯。等你回城了或是考上大学了,咱们就分手,以后只做个好朋友。”
郎均的脸绷紧了,方才的笑容像空中的烟花,消失得没了踪影。“懦夫!”
“你别不高兴啊?”朱梅睡像是突然丢了魂,“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就像亲人一样。不,比亲人还要亲,做个最铁最铁的铁哥们儿。”
郎均仰头望了望夜空,一抹浮云飘过遮住了半个月亮,月光霎时暗淡下来。“你以为我想听的就是你说这样的话吗?你为什么不能读书呢?为什么不想着有朝一日也考上大学呢?”
“我?考大学?”朱梅睡惊愕地张大了嘴,“我连初中都没念完。”
“那又怎么了?很多大人物都是最初没有什么学历,可是经过不懈的努力,最终走向了成功。当上大学校长的都大有人在呢!”
“我不行,我不是念书的材料,我只懂得讲义气。”朱梅睡沮丧地垂下了头,然而他又很快振奋起来,“我崇拜毛主席,我想参加红军,我想投奔太平天国,我想上水泊梁山,我想……”
“你疯了!醒醒吧。”浮云飘过,月光再次明亮起来。郎均用手指捋了一下刘海儿,接着说,“现在的社会现实是没有你那样的选择,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读书,要么老老实实的在生产队干活儿。”
朱梅睡的狂想被郎均浇醒了,他再次沮丧地垂下了头。“那我只有在生产队干活儿了,我有的是力气,而且我觉得干活儿比读书要得心应手得多。”
“不行。哪怕是在生产队干活儿呢,你也得先读书。你知道吗?人家美国的农民都在用飞机喷洒农药,咱们中国早晚也得发展成那样。你准会开飞机吗?不读书你能认识飞机上那些眼花缭乱的仪表盘吗?”
朱梅睡彻底绝望了:“那按你这么说,我只剩下读书这么一条路了。”
“嗯。”郎均欣然而笑,那笑容像是月光里突然开出的一朵小花儿。“从明天开始我给你提供课本提供老师,只要一有空儿我就来教你。”
“咦?不对,你前面是不是有一句话说错了?”朱梅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美国农民开着飞机喷洒农药?”
“嗯,怎么了?”
“不可能吧?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怎么说是美帝国主义压迫下的美国人民,都生活在罪恶的万丈深渊里面呢?说他们老百姓吃的馒头里面,都被放了玻璃碴儿。吃了这种馒头之后人就会变得很愚蠢,不懂得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的忍受剥削和压迫。”
“呵呵,你相信这种鬼话吗?那么大的玻璃碴儿,你能和馒头一起吃下去吗?”
“我们当时就问老师了,老师说是用碾子碾碎的玻璃碴儿,很细很细的,这样在人的身体里就不容易排解出来,永远能控制人的神经系统。”
“哈哈!这么神奇,你自己没想试验一下吗?”
“我实验过。那年我扔到朱寅贤他家面缸里一把,可是观察了好几天,也没见有什么效果啊?他妈的他还是那个德行,一点也不受我的控制。”
“哈哈哈!你也够坏的。”郎均笑得前仰后合,“可能是他家没吃馒头,都给做成面条了吧?哈哈哈!”
朱梅睡有些窘:“你别笑了,我知道你是在笑我呢!你们城里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瞧不起我们农村人。”
郎均止住了笑声,停顿了一下正色道:“我如果瞧不起你还跟你谈恋爱?还跟你一起坐在这块石头上?还教会你什么叫做接吻?”
“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跟别的城里学生不一样。”
“知道就好,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好好读书。”
“嗯,我听你的。”朱梅睡像个乖顺的小孩。
郎均兴奋的一把将朱梅睡揽到了怀里。“你感觉到了吗?中国肯定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的。我们也要做好准备,去开拓我们幸福美好的生活……哎呀!”正说半截儿话,郎均突然叫了一声,把朱梅睡从怀里推了出来,“你衣兜里装的是什么?扎到我了。”
朱梅睡神秘地笑笑:“呵呵,秘密武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支亮晃晃的簪子。“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送你的礼物。”
“呵,哪来的?”郎均将簪子夺过来攥到了手里。
“我自己做的。用了半根自行车条,上面串的那颗珍珠可是真东西,是我奶奶留下来的。”
“这么金贵的东西,这么轻易的就送给我了?”
朱梅睡的眼神再次凝重起来:“已经没用了,这是我奶奶梳妆盒上的一个小装饰,可是梳妆盒早已经被朱寅贤那个混蛋给摔了。”
“嗯,别想那些了,簪子很漂亮我收下了。”郎均粲然一笑。“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读书,读的书多了你的胸怀就会变得宽阔了,你就会宽恕很多人,其实宽恕别人的同时也等于是宽恕了自己。”
朱梅睡点了点头,这回他主动把郎均搂到了怀里。“你把簪子戴上,让我看看好看吗?”
“现在戴不了,簪子必须得把头发盘起来才能戴呢!我现在的头发太短没法盘。”
“那也就是说,我送的这个生日礼物,目前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
“有实用价值,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用功学习,你如果不用功我就拿它来扎你。”说着郎均用簪子轻轻在朱梅睡胳膊上扎了一下。
“哎呦。”朱梅睡疼得直呲牙,连忙放开了搂着郎均的手。


2010-1-3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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