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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八章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卢海涛

#1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八章

第八章
北平很快和平解放了,并改名成了北京,没多久朱康氏也成了筛子庄村的贫协主席。战火随着大军驰骋一直向南烧去,直到1949年的秋天新中国成立,一片喜庆欢腾的氛围过后,战争的乌云似乎被永远的驱散了。随后解放了的大片城乡区域,开始了大举的社会体制改造。
就拿筛子庄村为例吧。朱国勤家的房屋和土地,都被分配给了穷苦的乡亲,县城里的铁匠铺也被政府没收了。朱国勤本人,则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地主,变成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被划分成了“四类”分子,白天背着筐为高级社拾粪,晚上还要到村革委会接受思想改造。
在那个年代,穷人的权利和权益,获得了空前的开发与维护。贫协其实就是贫苦农民的基层组织,担任贫协主席的,往往就是这个穷人堆儿里最穷的一个人。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最乐于听取贫协主席的意见,所以如今的贫协主席,非但不像解放前那么具有风险性,反倒变得炙手可热。
朱康氏还算正直,在担任贫协主席那些年,她只做了一件谋取私利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按当时的政策来说也不算出格,就是让朱国俭的老婆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朱五能。当时的农村,终身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多得是,如果没有连年征战,还不知道媳妇的供应最终会紧张到什么程度。
那年朱五能辞别了邢老太爷,从外馆斜街搬回筛子庄村没多久,朱康氏便撺掇朱国俭的媳妇改嫁给了朱五能。自从朱寅卯撞死在龙王庙的柱子上,他们这筛子庄村唯一的大户人家,便彻底走向了败落。田地财产被瓜分一空,接下来每个家庭里的成员,还都要面临严峻的生存挑战。
朱国勤还能将就维持。朱国俭生死不明,只撇下个年轻的媳妇,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何况还得背负着反动军官老婆的罪名?朱康氏劝她改嫁给自己的儿子,实际上是给了朱国俭媳妇不小的帮助。那年月嫁贫协主席的儿子,就相当于现在嫁高干子弟一样荣光。朱国俭媳妇很快同意了。
朱国俭的媳妇叫梅兰萍,这个人以后就是朱五能的媳妇了。那年代结婚都讲究门当户对,可见梅兰萍的娘家也不是个穷主儿,所以她根本没有别的退身步。赶上了政权更替,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弱女子是只能逆来顺受的。此时改嫁给朱五能,倒不失为一项好的选择。
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这一句老年古语再次灵精地应验了。梅兰萍虽然是个二婚,但是嫁给朱五能,依然让人感觉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或许对于植物而言,牛粪的营养是很丰富的。就像对于梅兰萍而言,朱五能这个港湾,是很适合停靠的一样。
朱五能对结婚这件事倒没表现出特别的喜出望外。婚后跟婚前几乎一样,仍然是早出晚归的听任别人的指派,干那些用不着什么智商的一脚子活儿。中间歇活儿时一帮人闲扯淡,有的坏小子就会一个劲儿的紧问:“哎,五能,朱国俭的媳妇怎么样?香不香?”
朱五能就会很不屑地冲问话的人翻愣一下眼睛,然后说:“装你妈什么活人孙子?那是我媳妇!”
朱五能现在也学会骂人了,只不过不如郎磊落骂他时那么出口成章。其实骂人也是个熟练工种,骂的多了,思维和口齿也就自然都顺当了。朱五能无非是缺乏练习。之前一直没有练习的资本,现在终于有了,他母亲是筛子庄村的贫协主席了。
“人性本善”这四个字,用到朱五能的身上,其实是再恰当不过的。因为无论怎样刻意的耀武扬威、张牙舞爪,他骨子里的纯朴与憨厚,却始终也是遮掩不住的,甚至有些迟缓呆滞。好像好人总是比坏人要迟缓呆滞些,这或许也是现实生活当中,往往总是小人先得志的因素之一。
朱五能确实没觉得结婚有多好,只不过家里多添了一口人,而且是个女人。朱五能很奇怪,郎磊落说的那件事,他自己却怎么也做不来。因此婚后的朱五能对梅兰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而且内心里还有一丝歉疚。两个人真可谓相敬如宾,连睡觉时都是安分守己的相敬如宾。
第二年梅兰萍的肚子日渐膨胀,最终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朱氏母子喜出望外,特别是朱五能,比结婚的时候还高兴,一连几宿睡着半截儿觉,都能莫名其妙的被乐醒。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眷顾他,没费一枪一炮的居然也生出儿子来了!看起来,我们穷人们真是彻底翻了身了啊!
很特别的是,这孩子自出生后既不哭也不闹,除去吃奶和排泄外,便都是安安静静的睡觉。朱康氏给孩子起名叫朱睡,朱五能觉得中间应该再加一个‘梅’字,因为自己并没跟梅兰萍睡他便降生了。并且自己姓朱梅兰萍姓梅,把父母的姓都放到孩子的名字里边,不是挺好吗?
朱五能用第二个理由说服了朱康氏,他跟梅兰萍从来没睡过的事,压根儿没好意思提起。由此,孩子的名字便确定下来了,就叫朱梅睡。
梅兰萍对孩子叫什么名字并不在意,好像叫什么名字她都乐见其成。朱梅睡确实跟别的孩子不同,他来到人世间好像专程是为补觉而来的,出生后整整一年,除去吃奶和排泄外都是在睡觉。吃饱了就睡是很利于长胖的,猪就是凭着这个习性,一举成了人类肉食的主要供应者。
像猪的生长规律一样,一年后的朱梅睡,比同龄的孩子们要重很多。第二年朱梅睡开始不睡觉了,没日没夜的折腾,精力异常旺盛。当时正在吃集体食堂,接踵而来的便是大炼钢铁、深翻土地……浮夸风盛行。上面一个政策接着一个政策的传达,下面的老百姓则没头苍蝇似的,挥霍自己的体能与激情。
就在这年的当年,外面大人们瞎折腾,家里的朱梅睡也没闲着。不知道他是在呼应外面的社会,还是之前睡的那一年觉养足了精气神。作为孩子母亲的梅兰萍最先支撑不住了,由于严重缺乏睡眠,她的眼圈一年到头全都是黑色的。刚过了一年的关口,梅兰萍竟然抑郁的死去了。
接下来的三年饥荒村子里又饿死了不少人,包括朱康氏这个贫协主席,也由于长期食不果腹,殉职在了自己的岗位上。朱康氏死了,朱五能失去了保护伞,好在那个年代,只要出身贫寒便像有了护身符。朱五能拉扯着儿子朱梅睡,像中国所有的赤贫的农民一样,艰难地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转眼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一年朱梅睡正好八岁,文革结束时朱梅睡十八岁,朱梅睡一生中最青春鲜亮的时光,是在“文革”中度过的。“文革”对他的教化,是他后来的事业迈向成功的基石,同样也是再后来走向衰败的根本。时代显然给每一个人,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乌烟瘴气的政治运动逐渐步入尾声。狂热的政治梦想破灭之后,留下来的依然是最现实最直观的生活。人们空前的赤贫,思想空前的空洞,科技也依旧滞后,文化更像是一团乱麻,被严重压抑和扭曲着。就像1949年一样,又一次百废待兴的局面,呈现在世人们的眼前。
这时候朱寅贤是筛子庄村的村支部书记,他还有个绝配的搭档,是一个叫吴介意的家伙当村长。朱梅睡当年二十郎当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龄。朱寅贤曾经是朱国勤收养的孤儿,按说应该对朱国勤感恩戴德,可他如今能当上这个村支部书记,就是凭借文革时折磨朱国勤,才打牢的政治基础。
朱寅贤和吴介意狼狈为奸祸害一方,在筛子庄地区口碑极差,而且很少有人敢招惹他们,因为他们是共产党的村干部。现在的共产党干部,跟刚解放的那会儿,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虽然他们也同样没有什么文化,同样是名副其实的大老粗儿,但是他们更缺乏的是做人的良知。
倒不能一口咬定说成是共产党变坏了,而确实是有许多品行败坏的人,已经混进了我们伟大的党。如果说现在的筛子庄村民当中,有谁胆敢跟朱寅贤之流对着干,恐怕也就只剩下朱梅睡这个愣头小子了。朱梅睡身体壮实性格刚烈,像个猛张飞,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儿朱五能的基因。
不过找不出也并不奇怪,朱五能本来就没为生儿子做过什么具体的贡献。现在再说别的都是闲话,事实是朱五能很爱他这个儿子,爷儿俩个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最漫长的岁月。值得庆幸的是,朱梅睡只是在街面上很凶悍,回到家里却像一只温顺的羊羔,对朱五能温和孝敬言听计从。
说起朱梅睡跟朱寅贤的过节,那话可就长了。朱梅睡很小的时候就跟朱寅贤交过锋。第一次交锋他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士气却涨起来了,也结下了仇,使其此后每次见到朱寅贤都斗志激昂。那次吃亏主要因素还是由于朱梅睡太小,他当时才十来岁,而朱寅贤已经三十出头了,实力明显不对等。
不过当时朱梅睡的年龄如果再稍大一点儿,恐怕就更麻烦了。因为那期间,朱寅贤是筛子庄村的红卫兵头目,当年一跺脚,地皮儿都得颤三颤的主儿。一天他率领破四旧队员,挨门挨户的搜罗古董瓷器。还有女人的长头发,薅过来立即就给剪掉。因为这些都在四旧之列,只有先破除四旧才能够树立四新。
朱五能的家里有一只梳妆盒,属民国年间的也不很名贵,严格地说都不该算是四旧。可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着保全自己的成分,更何况朱寅贤这种小人,也就自然比常人更强烈些。虽说运动闹得正激烈,他也权倾一时,但是人丁兴旺身强体壮的家庭,他还是轻易不敢去招惹。
朱五能就不同了,孤儿寡父的,三脚丫子都踹不出来一个响屁。曾经有朱康氏活着时,还能充充门面,而今即使朱康氏再活过来也没有用了,“贫协”那个组织早已不宣而散。富人都被打倒了,只剩穷人了,穷人与穷人之间的斗争,“贫协”这个组织自然就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文革时期社会上讲究的是尔虞我诈,熟读兵书或许对生活会有所帮助。成分高的人乃至他们的子女,都陆续失去了自由,能在社会上自由行走的,全都是些苦大仇深或者好逸恶劳的穷人。富人都被革除之后该怎么办?穷人们像一条亢奋的巨龙,随着政治风向癫狂地摇头摆尾。
朱寅贤带着破四旧队员,到别人家都是走走过场,来到朱五能家却格外认真起来,犁庭捣穴般四处搜罗了一遭。可朱五能实在是家徒四壁,害得朱寅贤等人白忙活了半天,最终还是徒劳无功。朱寅贤很懊丧,他的目光最终又回到了那只梳妆盒上。
梳妆盒是红色的,长方体,跟现在的骨灰盒大小相仿。上面由两枚铜质合页连接着一个盖子,盖子的里侧镶嵌着一面镜子,下面有一个精巧的抽屉,抽屉的拉手是一枚亮晶晶的珍珠。这是朱康氏当初嫁给第一个男人时的嫁妆,也就是朱五能的亲爹,冯玉祥大刀队里的那个营长。
朱康氏是从西北老家把它背过来的。后来得知朱五能的亲爹不在人世了,转而又嫁给了朱五能的第二个,也就是这个姓朱的爹的时候,这只梳妆盒再次成了朱康氏唯一的嫁妆。朱康氏活着的时候,时常摆弄这只梳妆盒,并时常撩起盒盖子,在镜子里面端详自己的那张麻脸。
随着时光流逝朱康氏老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淹没了脸上的麻子。女人很奇怪,年轻时漂亮的临老都会变得很丑,而不漂亮的,本来就丑到了极限,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往往会显露出几分风韵。朱康氏就属于后者,她那张慈祥且耐看的老脸,搧了曾讥笑她的人们一记重重的耳光。
朱康氏死后,这只梳妆盒成了朱五能对母亲唯一的念想。现在朱寅贤居然也相中它了,他是想把它捣毁,以慰藉自己不枉此行。朱五能确实是很懦弱的,他眼看着朱寅贤举起梳妆盒却不敢阻止,只是嘴角抽动着,吞吞吐吐地说:
“别,别。这可是你七奶奶留下来的唯一的念想,你七奶奶活着的时候对你可不错啊!”
按朱姓族谱朱寅贤该管朱康氏叫七奶奶,奶奶前面之所以要加个“七”字,是因为朱五能的继父在家里排行老七。由此顺延朱五能也该是朱寅贤的叔叔辈儿,可朱寅贤却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叔叔”。哪怕在当初,朱寅贤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孩,而朱五能的母亲朱康氏是贫协主席的时候。
朱五能沾了母亲不少的光,但听朱寅贤叫自己一声“叔叔”,这个光却始终也没能沾上。朱寅贤是个孤儿,解放前被好心的地主朱国勤收养了,但经过土改朱国勤的家业也破碎了,朱寅贤再次沦落成了孤儿。朱康氏看着孩子可怜一直对他不错,时常把他带回家来吃顿饭,有时甚至还留在家里过夜。
当时朱寅贤十四岁。十四岁的朱寅贤嘴儿很甜,左一句右一句的“七奶奶”,把朱康氏哄得天花乱坠,对蔫头耷脑的五能叔叔他却很不屑,十四岁的时候朱寅贤对朱五能就很不屑。朱五能倒也不计较这些,他并不是大度,他是被别人蔑视惯了,谁对他不敬,他自己也轻易挑不出毛病来。
那会儿的生活都苦,政治运动又一个紧挨着一个,也容不得人们细琢磨什么,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很快朱五能结婚了,媳妇就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朱国俭的老婆梅兰萍。当时的大形势是大跃进才刚开始,农村的人民公社纷纷建立起了公共食堂。
吃饭有了公共食堂,各家各户再留着锅也都没什么用了,为了配合国家大炼钢铁,都兴高采烈地拔了去。那二年的农民感到尤其的幸福,白天可以像工人一样按点儿上下班地去种地,收工后到集体食堂吃现成的饭。但是好景不长,一场空前的饥荒从天而降,似乎是老天爷在故意跟我们找茬。
当时很多人都很纳闷,当然,如果咱们老百姓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纳闷,那么我们的国民素质也就真的提高了。勤劳朴实的人们,就像蚂蚁一样出生,像蚂蚁一样劳作,像蚂蚁一样的死亡……这样评价难免对蚂蚁有失偏颇,因为我们并不清楚在蚂蚁的世界里,是否也存在着永无休止的争斗。
所有人都去吃集体食堂,按说朱寅贤再往朱康氏家里跑的理由不多了,可朱寅贤还是经常跑去看望七奶奶。用朱康氏的话来说,叫做这孩子仁义不忘本。当时朱寅贤已经二十三岁了,在集体食堂里负责做饭。梅兰萍最初为公社挑粪,后来由于政治身份的蜕变,也改成了到食堂择菜。
迷惘中的人很容易相信命运,不迷惘的人被命运折磨得陷入了迷惘,最终往往也会屈从于命运。梅兰萍是在男权社会教化下长大的女性,男性的主宰者们显然有意把女性打造得格外柔弱,包括身体和灵魂。身居高位的人仿佛都擅于愚弄人,人们越迟钝,也就越便于接下来进一步地去愚弄。
梅兰萍就是一个牺牲品,嫁朱国俭至少还有父母之命,再改嫁给朱五能就明显是场政治婚姻了,或者说纯粹是为了生存。女人就像是集市上的牲畜一样,任由男人们牵来牵去,有时甚至是和她们同性的女人。所不同的是,买牲畜要给钱,而女人只要自己认可一下便可以成交了。
梅兰萍嫁给朱五能后,处境果然像朱康氏承诺的那样,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最立竿见影的是,从第二天起,日常工作便由挑粪换成了相对轻松干净的择菜。梅兰萍的娘家是三十华里外的一个地主,打小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给朱国俭后,小小年纪又成了朱家的二少奶奶。
让她干挑粪的活儿,简直就是让她在死亡线上挣扎。遵循村干部的指示,这天梅兰萍到食堂来报道。集体食堂是由以前的龙王庙改造而成的。抬走了曾经的泥胎塑像、香坛条案,用土坯架起一些长条木板儿当作桌椅板凳,庙后身的背房里盘了两个大灶,搭起一块案子,作为操作间。
好在筛子庄村人口并不多,饭食也非常简单,做熟了就成。所以目前在食堂工作的,只有大小伙子朱寅贤,和一个姓刘的寡妇。刘寡妇有四十出头岁,她的丈夫就是解放前被国民党枪毙的那个贫协主席。在当时的农村,在集体食堂做饭算是比较好的差事了。
因此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有一定背景,受集体优先照顾的。朱寅贤是个孤儿就不用说了,就连即将到任的梅兰萍,都是先当了贫协主席的儿媳妇,后才调换的这岗位。曾经的梅兰萍很少出门,对龙王庙的印象,还是解放前随朱国勤的老婆来过一次。
那会儿龙王庙的香火很旺,赶庙会的人也非常多。之后梅兰萍就没再来过了,一来她确实不喜欢凑热闹,二来丈夫不在身边,自己老往外面跑也不符合规矩。后来解放军来了,老公公朱寅卯撞死在了龙王庙的柱子上。梅兰萍别说来,想起龙王庙都会做噩梦。
可此时的龙王庙,在梅兰萍的心目中却成了块福地。如果再这么挑粪挑下去,她估计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就快要变成鬼了。梅兰萍怕自己死去,她怕死要远远胜于怕来龙王庙。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虽然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但还是想尽量舒服一点儿地活着。
梅兰萍来到龙王庙外犹豫了一阵,她知道朱寅贤和刘寡妇应该在里面,可是却不知该怎么称呼。跟刘寡妇从未有过接触,朱寅贤倒认识,以前自己家里收养的孤儿。地主家的家规是很严的,朱寅贤在朱国勤家的时候,朱家“国”字辈儿的人都要叫他小叔叔,包括管家的朱国勤也是这么叫。
可现在梅兰萍已经是朱五能的媳妇了,朱五能比朱寅贤还要大一辈儿,那也就是说现在梅兰萍该叫朱寅贤大侄子。梅兰萍在庙门口就是在犹豫这事,而且现在食堂是由朱寅贤负责的,这个弄不清楚的辈份,应该还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不能明确彼此间的称呼,将来怎么配合工作?
女人们本来胆子就小,又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梅兰萍的胆子更小了。虽说改嫁给朱五能后腰杆儿硬点儿了,可自己毕竟根儿不红苗不正,还是隐晦一些的好。干脆当面去问朱寅贤吧,这辈分他高兴怎么排就怎么排,上嘴片儿一碰下嘴片儿的事儿,叫什么不也无非都是个称呼吗?
想到这儿梅兰萍冲庙里面问了两声“有人吗”,见没有反应便迈步进了庙门。高大的正房里面没有人,梅兰萍跨过一条条板凳,径直奔操作间的门口走去。一边走她还在一边小声的问,“有人吗?有人吗?”然而却一直没有回应,直到她来到了操作间门前。
实际操作间与饭堂之间并没有门,只是一个木质门框,门框上挂着半块白布的门帘儿,门帘儿由于沾了许多油污已经看不出白色了。梅兰萍在操作间门口再次犹豫了一下,尽量放大一点嗓门问:“里面有人吗?”见还是没有动静,她最终鼓足勇气,伸手撩起了黑黢黢的门帘儿。
顿时眼前的一幕把她吓坏了,她连忙撂下门帘儿,不由得倒退了几步。退到身后的板凳上,把板凳趟倒了,板凳也把她绊倒了。稀里哗啦的一阵声响,梅兰萍倒到了板凳与板凳之间的空隙里。很快朱寅贤挑开门帘儿,从操作间里走出来。他边走边系裤子,看到躺到地上的梅兰萍不禁也吃了一惊。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我……”梅兰萍想坐起来,但是没能成功。“书记说让我来食堂择菜。以后我就也在这里工作了,每天做什么活儿要服从你的安排。”
“噢。”朱寅贤点了点头,“怎么也他妈没人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啊?生么冷子的就又多加了一个人,他们干的这叫他妈什么鸡巴事儿啊?”骂完朱寅贤转身回了操作间,接着又甩出了一句,“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把板凳都收拾好,快点进来择菜吧。”


2009-12-30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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