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邢家胡同——1949年往后的事》第六章
第六章
李百和干的工会主席确实很清闲，平常确实就是一张报纸一杯茶，哪怕就是那张报纸，李百和也得请工会里的干事给他读。如果说工会有事，也无非是组织些文娱活动，或者搞个早内定了的所谓民主评议。民主评议没有任何实质意义，职工们积极性不高，除非拿放场电影或舞会什么的哄着。
李百和最喜欢做的，还是去外地慰问那些离退休的老干部老职工。因为这样可以顺便游览祖国的名山大川，还能捎回些当时在北京很难买得到的当地土特产。李百和对慰问单位老人是很乐此不疲的，经常一出去就是一二十天，司机小张也跟着他没少吃香。
以前火车站并没有慰问老人这项福利，这是后来书记想出来的点子。因为当年的养老制度僵化，信息也闭塞，有些七老八十的退休老人都已经去世了三四年，可家属却还在领着退休金。慰问老人主要的深层含义就是为杜绝这事，自从采取了这个举措，也确实给站里挽回了不少损失。
这年站长和书记的座驾都换成了尼桑，站长的旧伏尔加给了副站长，书记那辆八成新的旧伏尔加，则装备给了他工会主席李百和。李百和这个美啊，这车虽然不是全新的，可是坐在里面比那辆破上海确实舒坦多了。坐在伏尔加轿车里，李百和又勾勒起了下一步的旅游计划。
月初，李百和例行的向站长和书记汇报并请示了工作，然后他便通知司机小张。其实小张早都准备就绪了，伏尔加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就等他这个工会主席上车了。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武汉，当时的中国还没有高速公路，他们走走停停玩玩乐乐，一路上过得悠闲惬意。
李百和坐着伏尔加在武汉三镇转悠了三天，平均一个镇一天，结果觉得也没什么意思。黄鹤楼虽说名气不小，可是看起来也就那么回子事儿，还不如天安门宏伟，不过是将它建在了山上。而且自打李百和当工会主席以来他逐渐发现，像他这样悠悠逛逛的闲人，十有八九都是公款消费。
李百和不禁对毛主席老人家的高瞻远瞩，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毛主席如果能再多活几年多好！容他老人家点儿工夫，把中国境内所有的文化古迹都拆除掉，那么现在哪还有公费旅游公款吃喝的腐败之风啊！李百和领悟到伟人的高大，便更觉得自己的渺小，不禁油生感叹。
“哎，小张，武汉属于湖北吧？”李百和问。
“对，是湖北省的省会。”小张一边掌控着方向盘一边回答。
“那也就是说湖北的南面就应该是湖南了？走，咱们去趟湖南，去毛主席的家乡看看。”
“好的。”小张干脆地答应着。“哦，对了主席，咱们是先去慰问武汉的老职工呢，还是先去湖南呢？”
“先去湖南，慰问职工回来再说。”李百和当机立断，紧接着他又反问了一句，“依你说呢？你觉得是缅怀毛主席他老人家重要，还是慰问铁道老职工重要？哈哈哈！”最后他不禁豪爽的笑起来。如果换在单位办公楼，哪有他一个工会主席这么笑的份。
“我说还是您李主席的指示最重要，您说去哪咱们就去哪。呵呵。”小张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
“哈哈哈。”李百和的笑声与汽车尾气一道，被伏尔加均匀地撒了一马路。
经过一个多工作日的车程，李百和和小张进入了湖南湘潭地界。眼看着离那座叫做韶山冲的神圣村子越来越近了，李百和望穿秋水心潮澎湃。这里的山不是很高，应该属于丘陵地带。车子绕过一个山包又是一个山包，山坳里时而浮现烟雾缭绕的村落和梯田里任劳任怨的水牛。
轿车又绕过一个山包，山包上葱翠欲滴的竹林，与远处的蓝天白云镶嵌到了一起，更显惟妙惟肖。突然，迎面一个车队呼啸而来，最前面是两辆警车开道。小张连忙将伏尔加靠路右侧停了下来，但还是被最前面的那辆警车刮蹭了一下，倒车镜被撞飞了，砸到第二辆警车的前档玻璃上。
整个车队迅速停了下来，荷枪实弹的警察像疯狗一样窜出来一大群，迅速将李百和他们的伏尔加轿车围在了中间。小张已然被吓懵了，李百和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直打鼓。这种阵式在反特电影上常见，于现实生活中碰到，他们两个还都是头一回。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开车呢？”为首的一个警察气汹汹地拍了拍伏尔加车窗，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腔。
小张打开车门，一脸无辜的下了车：“可是我们的车都已经停在路边了，没我们的责任啊？”
“还你妈逼废话多！”警察头头嘴里骂着，他的巴掌也随骂声而至，响亮地搧在小张的脸巴子上。
小张被打得一侧歪，又坐回到驾驶座上。
李百和不干了，打开车门从车后座上窜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共产党啊？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啊？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就打人，怎么比他妈国民党还霸道！”
警察头头竟然被唬住了，僵僵的站在那儿无以作答。这时旁边的一个警察拉了拉他的衣襟：“王局，我看您先带着车队走，这事情由我来处理。咱可别因小失大啊？”
警察头头点了一下头，警察们顿作鸟雀散，纷纷钻回到各自的车里。这里只留下了刚才拉王局衣襟的那个警察。浩浩荡荡的车队继续前行，很快便绕过这座山包，消失得没了踪影。
“这位老同志，呵呵，从您的车牌看您也是从北京来的？”留下来的警察态度倒很和蔼，他虽然也带有浓重的湖南口音，但毕竟与普通话接近了许多。
李百和很不屑地坐回到车里，与这种级别的人没必要站着跟他说话。这会儿小张的火气上来了，从前面的驾驶座站了起来。
“本来就是你们的全责，我的车都已经停在路边了还刮我，完了事还动手打人……我告诉你们说吧，我们的领导可也在车里坐着呢，这事没完！”
警察淡淡的笑笑：“年轻人别这么大的火气嘛，我既然留下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不是想吵架的。如果想吵架我们刚才人那么多，你能吵得过吗？”
小张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一眼车里坐着的李百和，最后冲警察说：“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是车被撞坏了，人也被打了。”
“这就对了嘛，呵呵。想解决问题，首先双方必须都得拿出诚意来。”警察笑着拍了拍小张的肩膀，然后他围着伏尔加转了一圈。“不就是后视镜掉了吗？没关系，去我们汽修厂二十分钟就能解决问题。呵呵。”
“你以为光修车就算完了？”小张怒目圆睁，“我挨这一个嘴巴你们打算怎么陪？”
警察眼神里闪烁出一丝轻蔑：“咋个意思嘛？难道说你还想还给我们局长一个嘴巴不成？”
“你们局长怎么了？你们局长就能随便动手打人啊？我告诉你你还别在这高吆喝，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我们的首长可也在车上坐着呢！”
“我不是高吆喝。”警察露出了无赖相，“你看我在这里诚心诚意地解决问题，可是你呢？纯粹是想把问题给搞僵。你知道那车队里坐着的是谁吗？是公安部副部长郎磊落！把我们闹翻了，连车也不给你修，你又能有什么脾气？”
李百和一听“郎磊落”这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又从车后座上窜了出来。“你说谁？小子你说谁？郎磊落？我要早知道是他丫的我都不让丫的走！行了，多一句废话你也甭说了，你现在就向你们打人那个局长汇报，修车，赔偿，让他出来当面向我们道歉。”
“你知道我们首长是谁吗？是你们那个郎副部长几十年的老战友。”小张也乘机在旁边造势。
警察呆住了，半张着嘴巴，像是嗓子眼里被卡了鱼刺。
不过最终这件事情也是以对方给修车了事。赔偿？对方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至于道歉，自从打完人之后，那个姓王的局长根本就没再露过头。确实没有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们俩又不是一条真正的强龙。就连最起码的时间，李百和他俩都在这儿奉陪不起。
事情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毕竟这趟来湖南旅游，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谁让自己当年打过郎磊落一个嘴巴呢？现在郎磊落的部下，又打了自己的手下一个嘴巴，就当做是个轮回吧。李百和想着，内心里也就找到些平衡，只是这个平衡太委屈了小张。
瞎折腾了好几天，韶山冲毛主席的故居，李百和他们也没有去。也确实没心情再游玩了，李百和心里不痛快，小张心里更不痛快。由于小张带有情绪，李百和则又增添了几分提心吊胆，李百和没事就给小张做工作，逗他开心。司机的状态直接关系到行程安全，有谁敢掉以轻心。
可小张哪能笑得出来啊？人家站长、书记的司机虽说辛苦点儿，可还经常能拿到红包呢。而自己呢？却陪着工会主席跑出几千里地来挨耳刮子。韶山也没玩儿成，好像跑了这么远的路，特意就是为了挨这一个耳刮子。小张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开车的时候话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第二年站里福利分房，书记去北戴河度假了，站长有个会要连续参加半个月，站长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李百和。李百和受宠若惊，他颤抖着双手拨通了站长的电话：“这么重大的事情您交给我？不是还有办公室主任呢吗？您看这事情我能行吗？”
“老李呀，你就别再推辞了，这是我和书记的一致意见，也可以说是领导对你的信任。你主持工会工作和群众直接打交道，这次分房也是直接跟群众打交道，组织上相信你，这个任务一定能够完成得很好。好吧，有什么重大问题及时向我汇报。”站长在电话里跟李百和说了这么一大通话。
李百和硬着头皮开始筹划这件事，工会里的干事们倒是都挺乐呵。站里把如此肥差交给工会，他们似乎明摆着都可以抢占先机，极尽近水楼台之势。很快，所有的人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投入到了紧张，甚至带有一股血腥味的分房工作当中。
处在那个年代，北京地区的住房是相当紧张的，不像现在，现在是房子不紧张了钱紧张。那时一旦有分房的好消息，大家的眼睛便都跟竹签儿似的，盯上了那几十把明晃晃的楼房门钥匙。李百和他只是一个工会主席，和和稀泥顺情说说好话还行，真轮到具体的利益纷争，他又能惹得起谁呢？
李百和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好在站长有如遇重大问题向他汇报的话，否则他李百和还真就不敢接这份差事。李百和派人找来了所有职工的履历表，然后按照工龄、业绩，和目前的实际住房状况筛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剩下来的名额跟房子的数量相吻合。
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站长突然来电话了：“老李，我当时忘了告诉你了吧？”
李百和被问得一愣：“您要告诉我什么呀？”
“先预留出五套位置最好的房子不要公示，当作咱们领导机动用。万一遇上解不开的扣儿呢？咱们可以灵活处置。记住！任何时候也不要把自己放到没有任何退路的绝境上面，那样你开展工作就会变得很被动。”
李百和一听确实有道理，他打心眼里佩服站长的老到。撂下电话，他便又急急忙忙的以新标准，把职工们重新筛选了一遍。最终又筛选出局五个达不到新标准的职工，空出了五个房门号。说句实在话，有站长在背后当主心骨，李百和这心里可踏实多了。
由于分房的举措看起来确实公平公正，而且房源也很有限，没分到房的职工基本上能够谅解。这个艰巨的任务眼看着就要胜利完成了。李百和正在暗暗感叹，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善良啊！不料在这节骨眼儿上，突然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没用三板斧便把李百和彻底劈晕了。
是老站长推开门走进了李百和的办公室。老站长是个老红军，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后来转业来到地方，就一直在火车站当站长。眼下得有七十多岁了，可是腰板很硬朗身体奇好。在当初李百和招工刚进火车站的时候，就是这个老站长在当站长。
老站长跟李百和一样，也是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为人也很直爽，而且比李百和还直爽。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他曾有意无意的救过很多人，当然也有意无意的害过不少人。据说在长征遵义会议前，老站长曾给毛主席抬过担架，有这样的资历压箱底儿，连铁道部部长见到他都得怵三分。
李百和一向都很尊敬很崇拜老站长，因为老站长对穷人出身的铁路职工们，是打心眼儿里的关怀。李百和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劳模，那都是脚踏实地干出来的，老站长的眼睛里可从来不揉沙子。老站长体恤、关心李百和这样的人，要远胜于那些有文化的工程师。
老站长已经退休多年了，这次为了分房子的事，他居然推开了李百和办公室的门。
李百和连忙站起来迎过去：“哎呀，老领导！呵呵，您来提前打声招呼多好，我好让小张开车去接您。您瞧，您为我们指导工作，还得劳您自己亲自走一大段路？”
“李百和，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也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了？”老站长跟当年当站长的时候一样，说起话来直截了当，“看来再老实的孩子也不能让他当官，一旦当上官准他妈的都学坏。”
挨老站长骂李百和并不意外，因为跟老站长这种人相处，如果成天不被骂，才能说明你要出问题呢。所以他特意满脸媚笑着，脸上的褶皱跟密集的排水沟似的，向对方输送着热情与景仰。紧接着，他顺理成章的亲自给老站长让了座位沏上了茶。
“你小兔崽子也甭臭拍马屁！”老站长把屁股往椅子上一墩，将茶杯推到了一边，“今天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分房子的事来的。你得想办法给我弄一套房，我孙子都上中学了，等不了几年不他妈的就得用上吗？”
“哎呦。”李百和一脸难色，“老领导，这个您可给我们出难题了。呵呵，一来呢现在房子已经分完了，二来您孙子跟那么多住房确实有困难的职工比起来，的确也是不够条件。呵呵，您看这事儿真是？”
老站长的脸色立马变了，开始还挂着的一丝笑容迅即消失。而且老站长的情绪简直就像个晴雨表，他的微妙变化，导致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骤然紧张。“扯他妈鸡巴蛋！你小兔崽子跟我这闹妖玩是吧？非得挤对老子他妈的骂人，老子他妈的要是不骂人，你们兔崽子们就真他妈的不拿活！”
李百和被骂得直翻白眼儿，但是也没办法，因为老站长曾经没少关照他，对他有恩在先。再者胳膊确实也拧不过大腿，直到现在，老站长当初的老首长、老战友、老部下……官居要职的依然多得是。“老领导您别发火啊，用不了多久还有下次福利分房，下次一定给您孙子留一套。”
“狗逼！”老站长恶狠狠地骂着，假牙差一点喷出来。“兔崽子，你拿老子这当傻逼耍呢？甭他妈废话，你就干脆点儿说吧，今天到底给还是不给房？老子没工夫在这跟你个小毛崽子耗着。”
李百和束手无策，急得差点上房。这不是秀才遇上兵了吗？平常下面的干事们，总说跟自己说话是秀才遇上了兵。现在倒好，自己也遇上兵了，而且自己这个大老粗今天反倒成了秀才。还是兵厉害啊，枪杆子下面出政权，有天大的道理你也甭想跟他说清楚。
“你兔崽子赶紧他妈的放个屁，甭跟老子这耍蔫土匪。”
这时李百和眼前突然一亮，想起了站长让他留下做机动的那五套房。当下的事态不正好急需机动处置吗？赶紧打个电话向站长请示。想到这儿李百和感觉轻松了许多，连忙冲老站长说：“老站长您先稍等一下，容我去打个电话。”说着李百和急匆匆的钻进了办公室的套间。
“你随便打，往哪打都没关系。抓紧点啊，甭他妈的成心想耽误老子的时间。”老站长见情况出现了转机，说话的语气也平缓了许多。
站长的电话很快接通了，李百和把事情原委向他汇报了一遍，站长立场很坚定：“不行，现在还有许多住房确实困难的职工的问题没有解决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老站长的孙子分一套房，你说这怎么向群众交代？这个问题还用问我吗？这个头是绝对不能开！”
“老站长那脾气您也知道，咱们跟他有理也说不清楚啊。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五套房子做机动吗？不成就给他机动一套，把他打发走了完了。”
“机动也不是这么个机动法，那是给最困难的职工留着的。老站长这一骂街你就没辙了？那明天要是老书记也来骂街呢？”站长在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
李百和一听站长说的话确实在理，不由得立场也坚定起来：“好的站长，我明白这件事情该怎么做了。”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见李百和回到办公室，老站长瞥了他一眼：“怎么着小子？跟头商量好了吗？”
李百和满脸赔笑着端起茶壶，走到了老站长面前，给老站长的茶杯里斟满了茶水。“老领导，您这要求咱们站里确实是满足不了，目前……”
“他妈那个逼！”老站长顿时火冒三丈，抬手打落了李百和手中的茶壶。茶壶掉到水泥地上摔得粉碎，茶水、茶叶和茶壶的碎片溅了一地。“兔崽子你不是这么答复老子吗？我告诉你，不出三天老子就得拿到房门钥匙，还就得是这批的最好的楼层。如果拿不到老子改姓你的姓！”
劈头盖脸地骂完，老站长拂袖而去，临出门他又抛下一句话：“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我看你王八蛋这个工会主席，也是不打算接茬干了。”
李百和站在原地抖如筛糠，干事们则抄起拖把笤帚，开始不动声色地打扫现场。
根本没等到三天，第二天老站长便拿到了楼房门钥匙。手里拿着钥匙，他再次来到李百和的办公室，闹腾了一番。老站长第一次闹腾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第二次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第一次是为了分房，属于物质的；第二次是为了泄愤，则属于精神的。
李百和平生第一次意识到，“大老粗”这三个字确实不应该算是褒义词，而在这之前，李百和一直以自己是个“大老粗”为荣。当初自己在最基层做铁路职工的时候，觉得老站长这粗犷豪爽的性格挺好啊，看来想全面认清一个事物，确实要站到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高度切身体会才行。
这件事情让李百和长了见识，但同时也让他非常堵心。站长参加的会议结束后回到了站里，李百和去了他的办公室。“站长，我得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关于分房子的工作，并有件事情不太明白，想向您请教。”
“哦，老李呀。”站长抬头看了李百和一眼，“正好我也正要找你，你看咱俩的事情是你先说呢还是我先说呢？”
嘿，人世间的事怎么就这么凑巧呢？李百和压制住内心的不满，强作笑脸地说：“呵呵，既然是这样，那您先说您先说。”
“老李啊。”站长的表情很肃穆，“你这个人在基层工作确实是把好手，可是做起领导来经验确实是不足啊。”
“这点我承认，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来，我老李确实是没有您站长经验丰富。”李百和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今天他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谁知站长并没生气，似乎李百和做出来什么事情，他都早已经有了心理防范。“你瞧你瞧？直到现在说出话来，你还是这么不着边际。”说着站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部里考虑到你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已经决定让你提前退休了，我开始说正打算找你就是为这个事。”
李百和如同挨了当头一棒。
“你也要正确对待这个问题，这也是领导对你的关心嘛。”站长接着说。
“反正都这一大把岁数了，我当不当这个工会主席也无所谓。但是有件事情想跟您闹明白！您说私下留五套房作为机动，我听您的了，您说严格按规定办不给老站长房，我也听您的了。您说我哪件事办错了吗？结果您可倒好，私下给了老站长一套房充好人，您这不明摆着把我撂冰上了吗？”
“老李，不管怎么说领导干部你也做了几年了，这些事还用我给你讲清楚吗？官场就是一个大棋局，真正博弈起来，这里面的水究竟到底有多深，又有谁能够事先知晓呢？唉！”说到最后站长叹了一口气，“你以退休的形式全身而出，也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局了。”
“我并不是在这矫情个人利益，我是想问站长您，咱们工作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原则？您这么做属于徇私舞弊渎职腐败！您明白吗？”
“呵呵，老李呀老李，你是怕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闷，成心逗我开心来了是不是？”站长居然笑了，被烟油熏得黑黢黢的牙齿，排成了整齐的两排。“在官场上随时要应对的变数，和不得已做出的决定，每时每刻都要去面对。至于你说的徇私舞弊腐败渎职……”站长突然停住了，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站长接着说：“在我们这个国度，只能凭借我们领导干部的良心，我们干部的良心底线也就是干部的操守。所以在干部们间要达成某个默契的良心底线，这才是彼此配合工作的基础。就比如说你老李吧，你不徇私舞弊渎职腐败，那你到武汉慰问老职工跑到湖南干什么去了呢？”
站长的一大通话，开始把李百和说得晕头转向，最后则被臊得满脸通红。李百和没什么话可讲了，想弄明白的问题，最终还是一知半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百和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干事们好像都知道了他已离职的消息，各个对他退避三舍。
晚上回到家，李百和对钟楠说起了这事：“这回总算清闲了，我光荣退休了。”
“好啊！以后你也可以买买菜做做饭，多打理打理家了。”钟楠居然一个字也没问退休的原因。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被提前退休啊？”
“这还用问什么？当个破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早退休早清闲。”
“嘿，你倒还真想得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告诉你吧……”钟楠突然诡异的一笑，“我当年那个相好的，年纪还那么轻，就比你现在的官可大多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在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打不垮，却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硬给逼疯了。”
一听这话李百和彻底崩溃了：“你别老提这档子事成不成？你这准是为我解心宽儿呢吗？”
钟楠则连忙致歉，伸过手来揉了揉李百和的脸。“呵呵，你这个傻醋坛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把什么全挺当真。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明白其中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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