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在巴西
•为力•
（一）
朋友伊丽莎和古斯瓦夫妇，每年像候鸟一样来往于巴西和加拿大。这次他们回来，带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露丝，这位旅居巴西三十年的加拿大女士，终于在那浪漫之国找到了丈夫，有情人终成眷属！
露丝的浪漫可是不同寻常，而且具有传奇性：一个孤独的女画家在热带巴西的乡间小路上行走，一匹白马奔跑到她身边伫蹄不动。她把疲倦的头靠在它强壮的脖颈上，与它同声呼吸，脉搏一致……
白马跟定了她，露丝只好挨家挨户寻找它的主人。不仅主人无踪影，连个能使它寄宿的地方，露丝都挑剔地找不到。他们翻山越岭，直到露丝看到了一处有马厩的空屋，她才下定决心，因为这匹相知的美马而定居巴西……
我的男朋友瑞带我初次去巴西，我们首先投奔的就是瑞的加拿大老乡古斯瓦和巴西妻子伊丽莎的家。这时露丝的故事里已经加上了美马仙逝的悲哀。但伊丽莎还是鼓励我们在去世界文明遗址“ＯＵＲＯ ＰＲＥＴＯ”的路上，专程拜访这位加拿大乡亲，露丝女士。
在斜街的石板路上漫游，我突然意识到，就在我脚下的土地上：印第安人曾经做过爱，葡萄牙人温柔调过情，非洲黑人激情跳过舞……直到万物之宝黄金被发现后，一座殖民城市才拔地而起。先看过了ＲＩＣＨＡＲＤ ＤＲＥＹＦＵＳＳ主演的电影“ＭＯＯＮ ＯＶＥＲ ＰＡＲＡＤＯＲ”后，再亲临“ＯＵＲＯ ＰＲＥＴＯ” 。现实中古城的色彩，比电影里呈现的暗淡，但我知道在那残破的橙红色瓦片里，的确包含有许多悠然浪漫的故事。
当我们终于找到露丝那兼做餐馆的画廊时，两个人已经饥肠辘辘。不巧啊！露丝去圣保罗看望情人去了。大厨从午睡中醒来，睡眼朦胧地为我们准备饭食。我们只好以画代粮，欣赏着露丝的绘画收藏：冷色系是加拿大风情，颇有七君子（ＴＨＥ ＧＲＯＵＰ ＯＦ ＳＥＶＥＮ）的湖树遗风。暖色系为巴西景致，娥黄橙褐，格调比米勒的法国田园更加轻柔和协。
睡厨的午餐刚好说得过去，补足的是他邀请我们到后院的果园去自挑甜点。我指着一个大木瓜，又选中了一个大芒果，心满意足地等着这位巴西帅哥先摘、后洗、再切，以大盘子送过来。味道实在甜美，甜美得感觉似乎进入天堂。
也许见不到露丝更好，她的容貌、她的绘画、她与众不同的浪漫故事，在我的脑海中被编排出无数的版本，变幻至今……
（二）
我们的下一站是赶往温卡的农庄。巴西中部，人烟稀少，山岭重重。处女地还在继续开发，烧山造田是眼前频频一幅景像。温卡比瑞早几年拿到农学博士的学位，于是便被他们共同的美国教授任命，关照瑞在巴西的黄豆实验进程，做代理导师。温卡中等身材，面容黝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是个放荡不羁的印度人，在巴西这个美女如云的国家当教授，他幸运，算是如鱼得水。
瑞在巴西的两年，学术上没得到他太多指导，却常闻他的风流韵事。四十五岁时，他是有些身心疲倦了，在和印度元配离婚多年后，终于迎娶了漂亮的女弟子，正式做起了巴西女婿。
我以前从不知巴西人对农庄为何情有独钟。经济上宽裕的人们，在大城市有公寓，小城镇有房产，但在乡村必有农庄。和中国相比，巴西的确地大物博人口少，劳动力又廉价，享有自己的农庄，便意味着拥有了一片自然。
当我们看到小路两旁，那结满了黄橙橙柠檬的碧绿青树时，开车的温卡便告知到家了。他的农庄坐落在三面环山的谷地。山坡上种的是咖啡，串串的青红豆让我爱不释手。山谷中由自动灌溉系统控制的田地里，生长的是巴西人每餐必有的稻米、红小豆和大蒜。温卡这个农业专家又别出心裁，引进瘦型猪，试养良种牛，挖了养鱼池……他满脑子的宏图大志。
我带着成见，以为他的妻子宛妮亚是个年轻且轻浮的姑娘。我忽略了温卡的判断力，他真正结婚，可是选择了一位很典型的巴西女人。宛妮亚诚挚可亲、热情豪爽、落落大方。他们那美丽的五岁女儿肤色象牙，介于妈妈的雪白和爸爸的黝黑之间，天真烂漫像天使一样可爱。我们五个人在甘蔗田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欢乐的笑声回旋于山岗。
宛妮亚驱车带我来到乡镇中心，向我介绍她出生长大永远不愿离开的故土。我们走过她工作过的银行、学英语的学校、女儿就读的幼稚园……然后两人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下休息。听着身边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调情打逗，我忽然看到了宛妮亚眉宇间的忧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温卡不允许我生第二个孩子，可我真的非常想要一个男孩。我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你还年轻，有时间慢慢说服他。你瞧我，一个孩子的影子还没有，不是还要耐心等待。
我们两个同龄不同肤色的女人，一前一后缓缓走进小镇的天主教堂。太阳之国的巴西，教堂里面处处洒满金光。宛妮亚跪在圣母玛利亚像前祷告。我站在她身后，恍然之中竞把那圣母认成了观音菩萨：多情随意的巴西人啊，愿大家都能在婚姻中如愿以偿！
夜晚，温卡夫妻按照巴西好客的习俗，将主卧室让给了我们。我躺在那皇帝号码的巨大水床上，听瑞讲述：十年前，是他艰难地将这沉重的水床袋子，从加拿大一直带到巴西内陆，送给温卡做结婚礼物。那时他是多么渴望能在巴西找份挣美元的工作（巴西当时通货膨胀太厉害），可留下的是温卡，而不是他。
瑞又回忆起在这偏僻的乡村小镇欢度狂欢节的往事。整整三个夜晚，他和宛妮亚的亲戚和朋友们，尽情狂舞，高歌痛饮。人人带着面具，穿着异服，活像生活在另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如果我现在能找到工作，或买个农庄，你愿不愿意陪我留在巴西？”我决然摇着头：“你又忘了我是谁了。我万里从中国跑到北美，绝不是寻找浪漫激情，而是渴望安全宁静。而且好容易学会了英语，我拒绝再学葡萄牙语！”感觉着他的沉默。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底一凉：把话说得如此冷静，我担心会在这块热土地上，失去这位一见就倾心于我的男人。
（三）
当我这个东方女人，在巴西的土地上不再因为陌生男人的热情拥抱而浑身僵硬，也能对素不相识的巴西女人回以由衷亲吻的时候，我的好奇心又回来了。我不明白在这个少有战争的国度里，贫与富的差别为何如此悬殊？
瑞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巴西没有种族歧视，皮肤眼睛头发颜色不同的人拉起手来，就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恋人。可我到处看到的：是肤黑的人们在当佣人、做蓝领；白领人有偏白的皮肤。
这天不听瑞的劝告，我决定一个人在正午时分，去探访里约热内卢最著名的贫民窟（ＦＡＶＥＬＡ）。沿着斜坡向上走去，看到的是无顶的、缺窗的、少门的危房险屋，脚下的泥泞道路坑洼不平，远处的苍老妇人与肮脏孩子在断墙下玩土……我刚要转身离去，瞟到一对肤深的恋人在烈日当头下紧抱着亲吻，形体动作中注满了深情厚意。按捺不住好奇心理，我虽然还在继续爬坡，实际已经在计算着时间。坚持了近半个小时我回转下来。他们还在搂抱着，只是换了个姿势……
看来贫富悬殊，工作不同，生活环境相异，都不是影响巴西人享受浪漫的因素。我深受感染，回来后缠着瑞要求拥抱亲吻。可他第二天要上台做学术报告，紧张得全无心思。无奈何我只好跟随巴西朋友们去跳桑巴舞，难得机会体验巴西的另一国宝艺术。
早已把步点忘光了。嘿，有巴西男人带着，我体内的血液也终于向巴西女人一样活跃起来。拘谨在巴西是不存在的，快乐狂欢就是最大的自在。将近午夜，东方女人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累得眩晕了，我不得不万分遗憾地向桑巴女神告别。
第二天参加里约热内卢的城市一日游，遇到了一位西班牙来的小伙子。在走向巴西国家博物馆的棕榈大道上，我们交流了对这天堂之国的感想。在位于博阿维斯塔公园的旧皇宫中漫步，听他缓缓道出西班牙和葡萄牙两个皇宫里纠纠缠缠的风流韵事。午餐时我们对面相坐，为巴西特有的香蒜烤肉干杯。又肩并肩站在“甜面包”山上，观望远山近海的美轮美奂。当我们最后在科尔科瓦多，那三十八米高的巨大耶稣像下遭遇团团浓雾，我突发惆怅，感叹人生实在短暂，且局限重重。
好在朝霞满天的次日，我收敛起野跑之心，与新结识的巴西姑娘上街购物。来自南方小城的她，顶礼膜拜着里约的一切时髦物品。里约热内卢的大商场比北美洲更加豪华，后街小巷的迷人小店也摆设得琳琅满目。她狂热采购，我敲着边鼓。然后发现自己开始不可救药：学着她扭着身子走路，向英俊的服务生投递飞眼，与珠宝店的老板打情骂俏……反正在巴西，做一本正经的女人，要遭受歧视。
待瑞开完了他的国际会议，我已经穿上了巴西的时装，戴上了巴西的首饰，那西班牙小伙早已被忘掉了，一副期待的含情脉脉。瑞带我坐气垫船，来到了里约外的小岛“ＩＬＨＡ ＤＥ ＰＡＱＵＥＴＡ”，租了双人自行车环岛观光。
我爱极了家家户户门前的热带花朵，对一种巴西特有的饮料“ＣＡＣＨＡＣＡ”一喝上瘾。在海滨戏浪游泳，发现自己赚足了巴西男人的眼球。美滋滋乐了半天以后，瑞才告诉我，这里的男人们太习惯于女人的牙线式泳装，反而对我的全身泳衣，感觉神秘。
即使不是狂欢的时节，我们也可以去夜总会观赏歌舞表演。我的天！巴西女人不愧是白人、印第安人、黑人混血出来的尤物，她们那性感的身材、健康的肤色、浓密的长发、艳美的面庞，伴随着激情的舞姿、颤动的歌喉，不仅迷倒了来自冰天雪地、习惯于正襟危坐的男人们，连我这个善于深思熟虑的中国女人也被她们彻底折服！
巴西女人代表的就是巴西：南部欧洲的风情、非洲黑人的纯朴、印第安民族的随意……使得她们从不虚伪造作，更不懂得老谋深算。她们随着自己的真心走，洒脱、舒展、纯情、放松！
只有在这时，我才凝望着我身边的这位蓝眼睛、高个子的北美男人珍惜万分。他在巴西的两年多，感受着巴西女人的千般宠爱，却把自己保存下来。如今因为我而决意告别单身。他看清了我的外表之下，有着巴西女人不常有的坚轫内心。我已经没有空间可以犹豫，必须再一次跳进婚姻爱河。
我和瑞回到加拿大后便走进了教堂。永远感激浪漫巴西，促成了一对夫妻。
199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