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

　　　　　　　　　　　　     　

１、
晴雪惊惶失措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半夜的风很凉。
她紧紧裹着衣服，似乎这样能安全一些。那层薄薄的夏衫不抵月色下的寒冷，大街上空旷无人。白天不是这样啊，那些忙碌的人们，现在大多安睡着。街道被人们抛弃在冷夜里。晴雪的脚步声给了黑夜些许慰藉，可此时，谁又能来擦拭小女孩脸上的泪痕呢？
晴雪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死了算了。
南湖每年都有自杀的人，现在，她离南湖只有几百米之遥。如果她想死，离死也只有几百米之遥。
可是小妹怎么办？爸爸会伤心欲绝的！妈妈发完了脾气，或许会后悔。晴雪向来善良，她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再说，十三岁就死，太早了。
刚才，如果不是晴雪一遍遍地说：“妈，我错了！”妈妈手里的刀一定会砍下去,但那把锃亮的菜刀已经扎在了晴雪的心上。

2、
晴雪去过很多地方，搬过很多次家。他的爸爸是一家大药厂的销售员，为了工作，不得不东迁西徙。
每一次搬家，晴雪都很难过。因为要告别那些刚刚熟悉的同学和老师，告别熟悉的街道和城市，告别熟悉的一切。
去年，她的家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爸爸买了房子，他说，以后不再搬家了。晴雪很高兴。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她在柔软的床上打滚，在写字台前把台灯调了又调。然后，小姑娘站在窗前，对窗外松树上的小鸟说：“我以后不再像你一样飞来飞去了，爸爸筑了一个长久的窝。”
晴雪爱这个新家，她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起点。
刚开始的二个月，家里很平静。爸爸下班就回家，然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妈妈的脸上常挂着甜蜜的笑容。还不时地嚷着减肥，又抱怨是生了二个丫头才变得这么胖。爸爸就说：“胖就胖吧，都老夫老妻了。”晴雪端着碗偷笑，妈妈拿筷子敲她的头，“死丫头，笑什么？”晴雪仍然笑，爸爸却生气了，“你能不能对小晴雪好些？”妈妈说：“我对她咋不好了，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又不是后妈。”晴雪不希望爸爸妈妈吵架，尤其是因为自己。她赶紧说：“妈妈是在跟我开玩笑。”
晴雪是一个好脾气的女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她不会为了一点小事生气，不会斤斤计较。晴雪每天放学回来就帮妈妈带小妹。小妹在咿呀学语，可爱极了。晴雪把小妹当成了布娃娃，喂奶、换尿布，收拾小妹弄乱的东西，都是晴雪的游戏。有的时候，她哼着歌做这些家务。只要妈妈的脸上有笑容，晴雪的世界就一片明朗。
可惜好日子随着爸爸回家次数的减少渐渐消散了。短暂的幸福像早晨的薄雾，太阳一照，它们就消散了。

3、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爸爸说那是猪肝色，是妈妈活活把自己气成那样的。妈妈嚷着：“当年你一个农村人，我不嫌你穷嫁给了你。现在你倒挑剔我了，你没良心。”爸爸不再理妈妈，说厂里有事。妈妈歇斯底里地大喊：“有个狗屁事儿，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不是？”爸爸仍不理妈妈，穿了鞋就要出门。妈妈拽住爸爸的衣袖，死活让他说清楚。爸爸用力甩开妈妈，夺门而去。
晴雪的眼泪夺眶而出，怀里的小妹哭嚎起来。
妈妈披头盖脸地骂晴雪：“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晴雪忙说：“小妹，不哭，不哭！”妈妈冲过来，扯晴雪的头发，拧晴雪的耳朵。晴雪的脑袋嗡嗡响，她红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妈妈。接着，妈妈把小妹从晴雪的怀里揪出来。“妈，你打我不要打小妹。”晴雪哀求。可是，妈妈像疯了似的，把小妹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小妹的性格和晴雪截然相反，那么小，就能看出一种叛逆。妈妈打她，她反而不哭了，眼睛里充满了仇恨。
晴雪真怕小妹长大后，杀了妈妈。
当着爸爸的面，妈妈是不敢打她的。但是爸爸常常不在家，妈妈有大把的时间。晴雪明白，妈妈就是希望爸爸把她所有的时间填满。可惜，妈妈的日子里爸爸常常缺席，晴雪想代爸爸对妈妈好。妈妈却不领情，晴雪觉得自己真没用。
在同学和老师的眼中，妈妈是温和的。 他们都说，晴雪，你妈真好。晴雪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对别人都客客气气的，惟独对自己下狠手。为了惟护妈妈的好形象，晴雪不得不在大夏天里穿长袖衬衫。有个女同学说：“晴雪，穿短袖多漂亮啊。”晴雪塘塞，“我太胖了，尤其是胳膊。我得遮住这些肥肉。”其实，晴雪想遮住的，是累累的伤痕。那一道一道的红血印都是妈妈用雨伞抽的。妈妈已经抽坏了好几把雨伞了。爸爸偶尔回来，发现了晴雪的伤。他威胁妈妈：“你如果再打小晴雪，我就和你离婚。”妈妈咆哮着：“离吧，有种的现在就离。我把两个小崽子都杀了！”
爸爸没办法，他以前也被妈妈打过。爸爸后背上一道长长的伤疤，是很多年前妈妈用水果刀划的。那时候晴雪还不记事，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对爸爸下死手。妈妈每次打晴雪都是有理由的。有的时候是因为晴雪的成绩不理想、有的时候是因为晴雪没把妹妹哄好、有的时候是因为晴雪偷吃，总之，妈妈不会无故打晴雪。晴雪虽然小心翼翼，可还是能被妈妈抓到把柄；尤其是在学习和带小妹这两方面。
晴雪恨自己不够聪明，如果每一科都能考满分，如果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妈妈就不会打她了。她觉得自己是块炼不成钢的铁。妈妈偏偏在这方面执拗。她给晴雪报了各种补习班。弄得晴雪一丁点儿闲暇都没有。晴雪多么希望妈妈也找些事情做，这样她就不会闲得发慌了。为什么妈妈什么爱好都没有呢？有的同学家长爱打麻将，有的同学家长爱逛街，有的同学家长爱看电视剧，这些妈妈都不喜欢。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爸爸和晴雪以及小妹身上。妈妈每次和爸爸吵，都会说一句话：“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呢，你给了我什么？”
晴雪想告诉妈妈，爸爸给了我们一个家呀。这个家，不是爸爸建造出来的吗？爸爸东奔西走，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为什么妈妈不领情？是因为妈妈是工人的女儿，而爸爸曾经是地道的农民，爸爸的城市户口是借了妈妈的光？
晴雪听妈妈讲过，当年，妈妈和爸爸恋爱，遭到了全家的反对。尤其是姥爷，他说妈妈如果硬要和爸爸结婚，就断决父女关系。妈妈宁愿不要姥爷，还是选择了爸爸。
妈妈对爸爸说：“你要有出息，我爸都把我赶出家门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
后来，爸爸听说卖药赚钱，就应聘到了一家药厂。从销售员做起，一直做到销售经理。那些年，药厂需要爸爸到哪里，爸爸就到哪里。晴雪跟着爸爸妈妈从东北到南方、西北、华东，最后又回到了东北。
其实，爸爸曾经建议过妈妈不要全家跟着爸爸一起折腾，在老家安稳地生活。可是妈妈不干，她必须紧紧跟着爸爸才放心。妈妈说男人在外面野惯了，心就收不住了。
晴雪一点都没觉得爸爸是在野，爸爸是背着沉重的包袱讨生活。一家四口人，爸爸最瘦，晴雪觉得，她们吃的是爸爸的肉，喝的是爸爸的血。爸爸是一家人的粮食。

4、
风吹着路旁的树摇晃起来。
晴雪瑟瑟发抖，东北的夏夜是冰冷的。远远的一幢楼，有依稀的灯光。晴雪仿佛觉得爸爸就在那里，她站了起来，想朝那明亮的地方走去。可是她刚一挪动脚步，就清醒了过来。那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身后。她不敢回头，可能她的家里，此时也亮着灯。妈妈还在生气吗，她会不会又对小妹下手？妈妈打她之前，她刚在煤气灶上烧了壶水，妈妈可别忘了关，会有危险的。
现在几点钟了？天怎么越来越黑？天亮以后怎么办呢？没带书包，没洗脸，脚上穿着拖鞋，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上学。如果别人看到了，那就什么都瞒不住了。妈妈该多难堪。如果有好心人替自己报警，妈妈会被警察抓走吗？
为了他们，晴雪觉得应该赶紧回家。可是妈妈杀气腾腾的样子比黑夜还可怕，晴雪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黑夜冰冷的怀抱里。
晴雪七岁那年，妈妈给她买了一架钢琴，因为妈妈听说弹琴会培养出高雅的气质。她动辄就说晴雪土气。在别人的面前，妈妈从来没说过晴雪好话，好像孩子一无是处。即使有人会说，这孩子多乖啊。妈妈也不领情，会回一句，“女孩子太憨厚了不好，给人感觉傻乎乎的。晴雪听妈妈这样说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的尊严早就被妈妈剥夺了。班里有个女同学，容不得别人批评半句，动不动就掉眼泪。晴雪的脸皮很厚，有一次，一个男生说：“晴雪，像你这么胖也有好处。如果你处男朋友，一定不会被你妈发现，谁相信这么胖的女孩也有人追。”晴雪咧着嘴笑，一点儿都不生气。
妈妈也很胖，不过妈妈不承认晴雪遗传了她的肥胖基因。她说，我年轻的时候挺瘦的。其实妈妈的眉眼长得挺漂亮，只是因为常年心情不佳，才使五官都变了形。眼神里时不时流露出怒气和怨气。妈妈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满意，对爸爸和睛雪也不满意，对小妹时好时坏，她有的时候挺宠小妹的。因为妈妈觉得小妹像她，很精明。晴雪也觉得小妹和妈妈长得挺像的，脾气也像。人小火气不小，有一次小妹居然气得使劲儿扯自己的手。小妹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看上去很锐利。不过，这并不能让小妹比晴雪少挨妈妈揍，妈妈气急了，谁都舍得打，什么都舍得砸。
今天晚上，妈妈拿刀威逼过了晴雪后。砸坏了好几把椅子，她正发疯的时候，晴雪趁机逃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反抗妈妈。妈妈在身后喊：“死丫头，走了就再也别回来。小心我一刀宰了你。”
晴雪多希望妈妈是在吓唬她，可是妈妈好像失去了理智。晴雪有些自责，如果自己的物理能考一百多分，妈妈就不会这么生气了。都怪自己才考了八十七分，可是晴雪已经尽力了。在课堂上，她努力地集中精神听课，很少走神，尽量不去想妈妈施加给她的压力和带给她的不快。回到家里以后，她总是用最短的时间把家务做完，好多腾出时间温习功课，哄小妹。以前，她除了做这些，还要练琴。因为弹琴的事儿，妈妈打了她无数次。有一次，妈妈扯着她的头发往钢琴上撞，琴键发出“嗡嗡”地悲声。黑白键上染了殷红的血迹。从此以后，晴雪的手只要挨到琴键就发抖，妈妈怎么吼都不能止住她十指的颤抖，妈妈打得越凶，晴雪就抖得越厉害。妈妈不甘心，把晴雪往死里打，那一次晴雪被打昏了，醒来的时候，钢琴已经被妈妈砸烂了。晴雪释然，她再也不用弹钢琴。
其实晴雪以前很喜欢钢琴，每次指头碰到黑白键，心里都有一种喜悦。老师也说她的钢琴弹得不错，还夸她有天赋。妈妈不相信天赋，说任何事情都得勤学苦练。在妈妈严格的监督下，练琴才渐渐变成一桩苦役。
晴雪咽了口唾沫，食道里泛着苦涩。
如果妈妈能像别人的母亲那么慈爱，晴雪该多幸福啊。
上周末，晴雪在课外班遇到了一对母女。那位妈妈看上去很年轻，穿着也时髦。晴雪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她对女儿疼爱有加，怕女儿饿，带了间食，怕女儿冷，带了外套，这都不算什么。她和女儿讲起话来是轻柔和平等的。女儿有了不同的意见，可以反驳她。她也不恼，仍然笑眯眯的。晴雪看着那对母女，眼圈居然红了。晴雪的妈妈向来都是霸道的，容不得晴雪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又嫌她窝囊。晴雪想，我这么没脸没皮，不还是拜妈妈所赐。如果说晴雪一点儿都不恨妈妈是假的，但是她一点儿都不爱妈妈也是假的。晴雪对妈妈的感情很复杂。
她所有的衣服都是妈妈包办。晴雪不能说不喜欢，每次都要说谢谢妈妈。可是妈妈的眼光晴雪实在不敢恭维；她有时候把晴雪打扮得像个妇人。
有一次，晴雪抱着小妹在小区门口玩，妈妈在一旁坐着。有一个女人以为晴雪是小妹的妈妈，妈妈是小妹的姥姥。这让晴雪很伤心，十三岁就老了吗？反正妈妈长得挺老的，一点儿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头发稀少，身材臃肿。晴雪真担心妈妈的样子就是以后的自己。可能因为爸爸瘦，他看起来很年轻。晴雪希望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奇迹，突然有一天变得瘦瘦的，再也不用穿妈妈给买的肥大衣服，再也不用被妈妈唤作“肥猪”。而且，成了瘦女孩以后，就有资格吃早餐了。妈妈总以她太胖为由，不给晴雪做早餐。爸爸瘦，也没早餐吃。她不知道爸爸上午会不会饿，反正晴雪上课的时候，肚子经常咕咕叫。晴雪就盼着快点儿到中午，好去吃面。
晴雪喜欢面馆的老板娘，她笑起来很爽朗，说出来的话也干脆。晴雪跟老板娘讲过，有人误以为她是小妹的妈妈。老板娘就说：“那个人眼睛一定瞎了，你一看就是小姑娘。”晴雪有什么委屈，总是找老板娘说说。老板娘有很多理由安慰她。就拿晴雪胖的事说吧，老板娘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女大十八变，过几年一定会变成窈窕淑女的。此时晴雪仿佛闻到了面条的香味儿。仿佛听到老板娘在喊：“服务员，快给小姑娘加个荷包蛋。”每次，晴雪去吃饭，老板娘都要赠送晴雪点儿什么。晴雪不好意思，老板娘就说：“谁叫你这么讨人喜欢，我如果有儿子，一定让他娶你当媳妇。”晴雪在老板娘的眼里，什么都好。这让晴雪的自卑感削弱了一些，她早就把老板娘当成了亲人。有一次老板娘说：“你干脆认我当干妈算了。”晴雪想说好，又怕妈妈知道了打她，只好羞涩地笑。老板娘是唯一个知道晴雪总是挨妈妈打的人。她要去找妈妈算账，给晴雪讨个公道。晴雪不让去，她说这样妈妈会打得更狠。老板娘无奈地摇头。
如果现在老板娘知道晴雪流落在外面，该有多么难过啊。
树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风更猛烈了。晴雪的眼泪洇湿了衣襟，她哭着睡着了。梦中，六月的柳絮飘零，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5、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流浪猫，围着晴雪打转转，不停地“喵喵”叫。
晴雪揉了揉眼睛，一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冰冷的街上。她甚至以为那只小猫是自己，而自己不复存在了。如果能变成猫，未尝不是种幸福。可惜，晴雪在梦与现实的衔接处只逗留了一会儿，就完全跌回了现实。小猫咪像是在讨吃的，可是晴雪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拖鞋，一无所有。“小猫咪，对不起！”晴雪抚摸着它的脊背，小猫咪的毛又干又硬，感觉不怎么讨人喜欢。那些讨人喜欢的猫都在作着人家的宠物呢，这只小猫是被谁遗弃了？晴雪被妈妈遗弃了。他们同病相怜，晴雪不禁可怜起小家伙。她把小猫抱在怀里，百般安慰。小猫咪不叫了，用一双害羞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晴雪。
晴雪突然想起了一件一度被她深埋心底，以致于遗忘了的事。
那一年他们全家在黑龙江的某个小镇生活。
爸爸的同事送给了晴雪一只小猫。晴雪很喜欢它，每天晚上都搂着它睡觉。小猫好像懂事似的。妈妈在家的时候，它总是乖乖地趴在晴雪的怀里，或者伏在晴雪的肩膀上。妈妈一出去，小猫就跳来跳去地撒欢，晴雪打开冰箱找吃的，它会顺势跳进冰箱里，大吃二喝一顿。
晴雪怎么看猫都像人。人长着两只眼睛，猫也是；人有一个鼻子，猫也有，而且猫圆圆的鼻头和人的几乎没有差别。有的时候小猫会不经意把晴雪的手抓伤，晴雪一点儿都不生气，更不会去惩罚小猫。小猫是晴雪最好的玩伴。
那时候晴雪大概六七岁的光景。爸爸妈妈的感情尚好，只是偶尔争吵。妈妈也不像现在这么频繁地发脾气，即使打晴雪也不算太狠，不过推搡几下罢了。
忽然有一天，爸爸和妈妈大动干戈。
爸爸说：“你能不能不瞎猜？”
妈妈说：“我都看到你和那个狐狸精在街上走了。”
“那是在去谈业务的路上。”爸爸强压着怒火解释。
“哼！到哪儿谈业务，旅馆的床上，还是她家的床上？”妈妈像一个鼓鼓的汽球，每一寸肌肤都被气涨满了，随时都可能爆炸。
......
晴雪抱着小猫躲在墙角哭。小猫温热的身体正烫着晴雪的心脏。
“哗啦啦！”妈妈一拳把玻璃砸碎了，小猫像是受了惊吓，一下子从晴雪的怀里蹿了出去。妈妈把小猫逮一个正着。小猫在妈妈的手里挣扎，把妈妈的手抓出了几道血印。妈妈疯了似的，狠狠地掐着小猫的脖子。“喵喵”地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小猫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晴雪吓呆了，眼睛里充满了恐怖，仿佛妈妈掐死的不是一个小猫，而是一个小孩，是晴雪自己。
接下来，妈妈把猫掷到地上，用高跟鞋拼命踩。血浸湿了小猫的身体，殷红一地。
爸爸抱起浑身颤抖的晴雪往外走，“不怕，不怕。”
妈妈用染了血的的手来夺晴雪，“你休想抱着孩子走出这个家门。，除非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走出去。”
“你这是何必呢？”
“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妈妈的声音软了下来。
想到这里，晴雪抹了满脸的眼泪。小猫眯在晴雪的膝上睡着了，“呼噜、呼噜......”

6、       
白月亮细细的，弯弯的，一朵阴云遮住了它的顶端。
晴雪一手抚慰着小猫，一手托着腮。
她清楚地记得小妹降生时的样子——粉粉的一团肉，黑亮的眼睛。小妹曾经给家庭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妈妈安静了大概半年，晴雪在这期间一次打都没挨。那时候爸爸经常开着新买的轿车带着一家人去超市买菜，某个周末，还会开车去郊外野餐。妈妈是不喜欢郊外的，不过她心情好的时候，会附和爸爸。她嗲声嗲气地说爸爸一辈子都改不了农村人的习惯。爸爸回应，“你如果后悔了，可以去找个正宗城市人。”妈妈用拳头轻砸爸爸的胸膛，爸爸的笑容有点勉强。妈妈的模样，撒起娇来有些怪。
曾经说过一辈子不会认爸爸做女婿的姥爷主动登门；他看着妈妈怀中的小妹，数落妈妈：“你得给人家生个儿子，不能让人家绝后呀。”爸说不能再要孩子了，这个已经是超生，罚了一大笔钱。姥爷说：“你不是已经有钱了嘛，命比钱金贵。“然后，姥爷张口管爸爸借钱，为了保住舅妈肚里的孩子。舅妈已经生了三个，都是女孩。姥爷把希望寄托在第四个身上。爸爸说没钱，姥爷的脸色突变。那次，妈妈站到了姥爷一边，从衣柜里翻出一大沓现金递给姥爷。
姥爷满意地走了。
从此以后，家里又烽火连连。
妈妈咒骂：“我爹把我养了这么大，你拿点儿钱算什么。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一分钱都没花，还是我倒贴。你这没良心的，你都忘了吗？”
爸爸总是用沉默反抗妈妈。爸爸可以用各种理由躲开妈妈。可是晴雪想爸爸，晴雪多希望爸爸每天都在家。这样，妈妈就不会打她。可是，她又不想看着爸爸郁郁寡欢。爸爸想摆脱妈妈，妈妈死缠着爸爸。晴雪稍大一点儿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这一点。
小妹是妈妈的一张牌－－可惜是Q，不是K。
妈妈一直想再生个男孩，爸爸这次是铁了心不再要孩子。妈妈要么骂爸爸绝后，要么说爸爸在外面还有一个家，老婆儿子都齐全。晴雪不想听到这些话，爸爸只是冷笑。晴雪真怕妈妈的揣测有一天变成真的。

7、
都说家是最温暖的地方，晴雪想不明白自己的家为什么充满了仇恨和压抑。
爸爸没钱的时候妈妈不开心，爸爸有钱了，妈妈仍然不开心，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让自己气愤和发火的理由。无论晴雪怎么小心谨慎，都会被妈妈揪住小辫子。妈妈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使终笼罩着晴雪，这使她的童年变得灰暗，偶尔的欢颜瞬间即逝，大多数时间晴雪都在忍气吞生。
她原本以为所有的小孩都要做妈妈的出气筒，所有的妈妈都在家里偷偷打孩子，关爱只是表面上的。
“难道你在家里总挨揍？”这句话像“轰隆隆”的雷声，差点把晴雪震碎。
那时她读小学一年级。
一次，她的同桌把整整一瓶墨水洒在了衣服上，晴雪担心地说：“你妈妈一定会把你打个半死，怎么办啊？”
“我妈不会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同桌说。
“你瞧你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你妈一定不会饶了你。”
“我妈真的不会打我，我妈从来都没打过我。”
晴雪惊呆了，一字一句地问：“你妈真的从来都不打你？
......
晴雪已经记不得那个同桌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有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总是“格格”地笑。虽然晴雪的脸上总是挂着温顺的笑容，但是她从来都不会笑出声音来，也不会大声喊谁的名字。她的声音像无力的呻吟。
不过，晴雪觉得自己的境遇还不算最糟糕的。她曾经听过一件恐怖的真事儿。
有一个女人不给自己的孩子吃饱饭，不让自己的孩子见人，家里来了客人，那个小男孩必须躲到床底下。这还不算，她闲来无事就打他。后来，孩子被他打死了。小小的尸体上有七十多处伤。
和那个女人比起来，妈妈温柔多了。至少，妈妈打她，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手痒痒；妈妈只是不给她吃早餐，中午和晚上她可以随便吃。妈妈舍得花钱让她读好的学校，妈妈给她买的衣服虽然不漂亮，但都价格不菲......

8、
小猫睡够了，在晴雪的膝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她想留住它，于是更加温柔地爱抚它。可是小猫抖了抖毛，跳到地上，跑远了，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晴雪希望小猫咪能被谁收养，不要总在外面流浪。可是她想到那只被妈妈掐死的猫，又祈求小猫不要被谁捉住，一直在外面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憋回去，不准哭了。不就是一只猫吗？比你妈死了哭得还狠。”晴雪的耳边又响起了妈妈的咒骂声。
那次，晴雪一直闭着眼睛抽泣，不敢看小猫的尸体。
妈妈的脚步声很重，喘气声也很重。她把小猫的尸体像丢垃圾一样扔到了出去。晴雪恨自己不够勇敢。这些年来，她一直为没有救那只小猫，没有好好埋葬它而心怀内疚。
爸爸一直抱着晴雪，轻抚着她的头发。
妈妈要晴雪拖干净小猫的血迹，爸爸说：“你太过分了，你看你都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妈妈大喊着：“那你来拖，你来拖啊！不要弄脏我的手。”
“你的手早就是脏的了。”爸爸狠狠地撂下了这句话。他再一次想抱着晴雪出门，妈妈挡在门口。死活不让他们走。
“放过我好不好？爸爸无奈地说。
“休想！”妈妈咬牙切齿地说：“我一辈子都缠着你。”
那天，晴雪和爸爸没走成。
妈妈那双沾满小猫血迹的高跟鞋至今还在，上面的血没法擦干净。

9、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上次，爸爸回来倒头就睡了。晴雪很想叫醒他，跟他说几句话。可是她又不忍心，爸爸像是很疲倦，连妈妈故意弄的各种响声都听不到。小妹只会叫妈妈，不会叫爸爸。她管晴雪也叫妈妈，而且叫的次数比叫妈妈的多。每次小妹扑到晴雪怀里，晴雪的内心都会涌起一种温暖和慈爱。即使小妹尿湿了晴雪的裤子，晴雪都不会动小妹一根手指头。因为小妹太小，就像一个娃娃那么可爱。她不理解，妈妈怎能对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下手。
看得出来，爸爸不怎么喜欢小妹。晴雪不知道为什么，他连看都不愿意看小妹一眼。想到这些，晴雪觉得小妹比她还可怜，至少爸爸是爱她的，爸爸常常为了晴雪和妈妈闹不愉快。
去年，爸爸打算把晴雪送到寄宿学校读书。晴雪知道爸爸想让她彻底摆脱妈妈的虐待。
妈妈不同意，她说小妹还小，她一个人带太累，需要晴雪帮忙。她还说小女孩到外面读书就学坏了。
爸爸对妈妈说：“这次由不得你。”
妈妈转头质问晴雪，“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跟你爸说我坏话了？”
晴雪嗫嚅着：“没有。”
妈妈的脸气得通红，可是当着爸爸的面，她不敢打晴雪。妈妈虽然表面上嚣张，但是她越来越怕爸爸。爸爸已经是药厂的副总经理了，管好几百人。
爸爸执意要晴雪离开家，晴雪从妈妈的眼神里读到了悲哀。那几天，妈妈很沉默，没动手打晴雪。只是有的时候盯着晴雪发呆，好像要天崩地裂了。

妈妈还破天荒地早起做饭。
晴雪要帮她做家务，她不让。妈妈不停地忙活儿，好像一只任劳任怨的老母牛。
晴雪以为妈妈变了，于是亲口对爸爸说不愿意离开家。爸爸说：“你这个孩子太善良，要吃亏的。”果然，没过多久，妈妈又开始打骂晴雪，而且变本加厉。
“你这个骚货，敢挑拨我和你爸的关系。你是不是想和你爸睡？”
晴雪委屈地呜咽，妈妈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她的声音尖锐，像一片片碎玻璃。晴雪浑身是伤。
妈妈强行把晴雪的衣服趴光，晴雪赤裸裸地蹲着，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抬头起头来，看着我。你勾引你爸，你早就不要脸了。”妈妈把晴雪的乳房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快说，你爸摸过你没有，你是不是早就和你爸干了？你们爷俩没有一个好东西。”妈妈一脚把晴雪踢翻在地。她劈开晴雪的腿，先是用手掐晴雪的大腿根，然后拿脚踹。她穿着踩死小猫的高跟鞋，鞋上新染了晴雪的血。
晴雪已经感不到痛了，眼泪似乎流干了，呜咽声将息。剩下的只是微弱的呼吸，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她不想这样死，她需要衣服遮羞。妈妈不给她衣服穿。
妈妈总把自己的臆想当真，她猜测晴雪跟爸爸睡了，晴雪就好像真的跟爸爸睡了。这让晴雪感到恶心，而且弄得她再也不敢靠爸爸太近，爸爸想亲她的额头，晴雪就赶紧躲开。
爸爸每次回来看晴雪，都要检查她有没有伤，可是爸爸不可能看到那些隐秘的伤，晴雪没法跟爸爸说这些。
有一次，晴雪刚挨完妈妈的打，爸爸就回来了。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因为晴雪佝偻着腰，走路一瘸一拐的。爸爸问晴雪：“孩子，你怎么？”晴雪拼命地摇头，泪水哗哗往下流。爸爸又去质问妈妈。妈妈撇着嘴，笑得很邪恶。
爸爸再次要把晴雪送到寄宿学校，可是晴雪已经在家附近的初中上学了，交了二万多的学费。晴雪舍不得这些钱。她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让妈妈拿她出气，好像成了晴雪必须履行的义务。
晴雪的乳房和下身没有好的时候，新添上去的还没结痂，旧伤难以痊愈，留下了一条条，一道道难看的疤痕。
在没有这些伤疤之前，晴雪是向往爱情的。她希望有一天会找到像爸爸那样的好男人，而她会做一位贤妻良母。可妈妈断送了晴雪的美梦。晴雪不能再奢望爱情，她没有勇气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这些丑陋的伤疤。
晴雪的心很痛，痛到极至恨油然而生。
一刀宰了她算了，她就不能再折磨我，折磨小妹，折磨爸爸。此刻，晴雪不再想管那个总是暴跳如雷的女人叫妈妈。
“杀了她！杀了她！”晴雪紧握着拳手。那只被她掐死的小猫仿佛就在晴雪的身边哀叫，她打小妹打得“噼里啪啦！”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母亲。
她又想踹晴雪的下身，晴雪一把推倒了她，接着扑到她的身上。扯她头发、扇她耳光......晴雪从还没这么痛快过，这么勇敢过。
“死丫头，你反了，反了！”她的声音尖锐。晴雪睁大了眼睛，夜还是无限黑。

10、
晴雪手脚冰凉，她站起来不停地彳亍。
既然不能死在黑夜里，她就必须为天亮以后的事情做打算。
晴雪知道自己很狼狈，如果就这样出现在爸爸的面前，他一定会回去找妈妈算账。
那么这个家就不复存在了--妈妈会把它砸碎，爸爸会走得彻底。小妹是无辜的。这个世界上，最让晴雪牵挂的人就是小妹。虽然爸爸会把晴雪带走，永远脱离妈妈，但他一定会把小妹留下。那么小妹就等于堕入了地狱。
此刻晴雪仿佛看到小妹张着胳膊，冲着她喊：“妈妈、妈妈......”小妹很依恋晴雪，她早就把姐姐当成了惟一的依靠。
一次，妈妈正在打晴雪。小妹举起一个空酒瓶子踉踉跄跄地朝妈妈砸去，正中了她的左脚踝。妈妈“哎哟”叫了一声，回头揪住小妹的脖子，就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小崽子，是我生了你。我才是你妈！”晴雪扑过去，不停地给妈妈磕头，“求您了，放了她。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妈妈一脚踢开晴雪，晴雪跌坐在那里。捂着脸痛哭。小妹不哭，用一双锃亮的眼睛怒视着妈妈。妈妈不停地抽打小妹，“闭上你的眼睛，再这样看我。把你的眼珠抠出来。”小妹依然瞪着妈妈。妈妈打得更狠了，小妹仍然不服气。“给我拿刀来，晴雪，快把水果刀给我。”妈妈的声音染了地狱的阴森。“妈，不要这样对小妹。你抠我的眼睛，我把眼睛给你。”晴雪说着把指尖探进了眼角，一阵刺痛，红色的眼泪淌了下来。妈妈又是一脚，晴雪再次无力地跌坐。妈妈好像必须把心中的仇恨发泄出来似的。她把手中的小妹倒转，拎着她的两条腿，然后命令晴雪打开窗户。晴雪不干。妈妈威胁，“那我现在就掐死她。”晴雪只好颤栗着打开了一扇窗。
她想，小妹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鸟，总比死在妈妈的手里强。
晴雪悲号了十多分钟，妈妈把小妹倒吊在窗外十多分钟。每一分，每一秒，晴雪都感觉是世界末日。
最后还是一个查电表的敲门，才无意救了小妹一命。
妈妈冲着外人，马上换了一张笑脸。
但愿今夜妈妈嗜睡，要么小妹一定倒霉。
那个被两个女孩唤作“妈妈”的人，早就黑白颠倒了，经常半夜里作妖。
她心情不算太糟糕的时候，会爬起来洗衣服，搬腾家具。常常是晴雪睡觉前床头是冲着窗户，早晨起来，床头就冲门了。她不知道妈妈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连客厅的大衣柜都能一个人推动。妈妈粗手粗手，家具被磕磕破破是难免的，谁到了她的手里都会受伤。其实每次妈妈在半夜里大打除，晴雪都是知道的，但她一定要装着睡着，而且要睡得像死猪一样。否则，逃不了妈妈的拳脚。
妈妈对什么都充满了仇恨，她还会在大半夜里捉苍蝇，边四处乱扑，边骂：“你们这些妖精，这些不得好死的妖精。”
妈妈和爸爸经常闹离婚，最凶的一次。妈妈搬来姥姥劝架。姥姥说：“妈妈是中了邪，得找大仙驱鬼。”爸爸不信姥姥的话，“都什么年代了，还又是鬼又是神的。”可是妈妈信，她求姥姥在乡下找了个仙。
那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农村人，他盯着妈妈看了半天。说一个因被丈夫抛弃，而自杀的女鬼缠住了妈妈。妈妈花了不少钱买了二十道符咒，把家里贴得到处都是。爸爸看了就恶心，全给撕烂了。
妈妈身上的鬼没驱成，愈发严重了。
晴雪对大仙的话半信半疑，她尽量说服自己妈妈真的是被女鬼缠住了，才变得这么狰狞。晴雪曾经把这件事情讲给面馆的老板娘听。可惜老板娘和爸爸一样不信邪，她说：“你妈妈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她没精神病！”晴雪说。
“我看她呀，病得不轻。”老板娘郑重其事地说。
爸爸也曾经说过妈妈有精神病，还劝妈妈去精神病院疗养。爸爸刚开始的时候心平气和，他说他根本不可能有外遇，如果妈妈不再乱发脾气，乱打孩子，乱砸东西，就和妈妈好好过日子。可是妈妈一听“精神病”这个词就完全失去了理智。
“阴谋，你这是阴谋。我才不去那个鬼地方，我没病。你想得好。把我打发走了，你好重起炉灶。呸，告诉你，只要我不死，你就休想。”妈妈破口大骂。
爸爸说：“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妈妈脱了脚上一只鞋子，朝爸爸砸去。和谈彻底失败。
老板娘给晴雪出了一个主意，要她带妈妈来吃面，然后，她会好好劝劝妈妈。
“我不敢。”晴雪惊慌地说。
“你妈太可恶了，瞧都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老板娘看晴雪不高兴，赶紧说：“我这个人就是快言快语。怎么说她也是你妈，我不应该当着你面骂她。”
想到这里，她觉得去找老板娘也不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她悲哀地发现，她竟然无处可逃。

11、
晴雪的眼泪不停地在风中纷飞。
她必须回家－－无论脚步多么沉重，无论要面临什么。而且她清醒地意识到，越迟回去，后果就越严重。
其实她并没跑远，离家不过百米左右。当她做了回家的决定以后，整个人不停地颤抖，双腿绵软，好像整个城市都在响着妈妈的怒号：“死丫头，我扒了你的皮......”
她如果真要扒我的皮，就由她吧，我也没办法。晴雪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脑海里不时闪回着妈妈折磨她的画面。
但愿妈妈睡着了，但愿她不再这个冰冷的夜晚醒来。晴雪默默地祈祷。她怕，可是她必须回家。就像一只小羊羔，凛然地做着以身饲虎的准备。
楼道里特别黑，晴雪跺了几下脚，没有惊醒一盏声控灯。它们都坏了，它们不肯给晴雪零星光明。晴雪在黑暗里摸索，好像在一步一步走向地狱。
一不小心，晴雪踩空了台阶。她俯身，揉搓着受伤的脚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转头走掉。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回家。
到了家门口，晴雪轻轻的推了一下门，没锁。她悄悄地溜了进去。
家里漆黑一片，安静极了。晴雪的心跳“扑嗵”，她脱了鞋，蹑手蹑脚往自己的卧室走。
“你还有脸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随着妈妈的叫喊，客厅的灯一下子亮了。刺得晴雪睁不开眼睛。妈妈冲了过来，揪住晴雪的头发，顺势把她按倒，然后骑在晴雪的身上，趴晴雪的衣服。
“妈，不要，妈我错了！”晴雪哀求。
妈妈再一次撕烂了晴雪的衣服，撕碎了晴雪的尊严，晴雪的前胸、她的下身，被妈妈揪得变形了。晴雪捂住了脸，大脑一片空白。
“死丫头，你爸干过你多少次，刚才是不是去找你爸快乐去了？”
晴雪紧咬着嘴唇，妈妈下手更狠了，“说呀，说呀！要不然我打死你！”
晴雪既不可能污蔑爸爸，也不可能附和妈妈，她只有选择沉默。可是妈妈似乎最想听到晴雪说：“是，我是和我爸干了！”
晴雪偏不说。

12、
小妹哇哇大哭，蹒跚地走来。她很少哭，她为什么如此悲伤？
晴雪担心妈妈拿小妹撒气，又没有办法阻挡这一切。只好凄凉地苦笑。
果然，小妹的哭声，激怒了妈妈。她从晴雪的身上起来，朝小妹冲去。妈妈的脚踩在小妹的前胸，小妹不哭了，胡乱蹬着四肢。妈妈的脚在小妹的身上显得巨大，她越来越用力。晴雪发现小妹的脸渐渐变得青紫。“妈，快住手。小妹要死了！”晴雪去拉妈妈。妈妈一下子甩开了晴雪，又把脚踩到了小妹的脸上。
妈妈的样子，在晴雪的眼里越来越狰狞，小妹就快被她踩扁了。
这时，晴雪的耳边响起了小猫凄惨的叫声，妈妈差点就把小猫踩成了烂泥，满地是血。晴雪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啊！啊！”晴雪叫着，先是在喉咙里发出微声，然后那声音冲破了层层了阻碍，变得响亮。不过，这并不能吸引妈妈的注意力，她沉浸在践踏一个无辜小生命的快感里。晴雪抓着凌乱的头发，冲进了厨房。锃亮的菜刀躺在案板上。晴雪抓起它，转身朝妈妈冲去。
虐待小妹，似乎让妈妈陶醉。她没发现晴雪就在她身后，举着寒光闪闪的菜刀。晴雪踟蹰了一会儿，她仿佛看见，小猫软软地垂下头，长尾巴上濡着血，鲜红的血不停地往下滴。再看小妹，脸已经被血染花了，灵动的黑眼珠似乎变得呆滞。
晴雪咬破了嘴唇，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妈妈的后脖子砍去。
血光四溅，一颗圆圆的脑袋重重地耷拉下来，妈妈差点儿身首异处。“轰”一声，宽大的躯体倒下了，眼睛瞪得老大。晴雪手中的菜刀“咣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小妹复大哭，晴雪蹲下去，抱起了小妹。
“妈妈、妈妈......”小妹咿呀。晴雪不停地拭着小妹脸上的血。
“宝宝乖。”晴雪把脸貼在小妹受伤的脸上，“妈妈再也不会打我们了。”她喃喃地说，生怕吓到小妹。小妹转了转眼珠，笑得很调皮。
晴雪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如获重释，嘴角荡漾着笑意。然后，她拨通了110。
“我杀人了！”
警察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地上的尸体已冰冷。

                                                    2009-06-26

我的天，西楼，你写得真够惨烈的！

同意。

写得很细腻，很悲惨。谢分享。

为力姐,忍忍:这个故事基本是真的,只是生活中的小晴雪只好在漫长的忍忍中长大.

我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我见过这样的孩子，经常无缘无故受毒打。

你是说现实中的晴雪没有杀人，只是在默默地忍受这样的生活？

是的,是这样.
她才十几岁,真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很惦念她,希望她的恶妈变好点.

生活往往比文学更离奇、更残酷、更美妙，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想到而没有发生过的，写出来往往令人难以相信，还得软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