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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长篇小说] 《大河悲歌(色与欲的死亡艺术)》第四章 山里的故事(三十)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苏成明

#1  原创[长篇小说] 《大河悲歌(色与欲的死亡艺术)》第四章 山里的故事(三十)

昨夜里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石洋走出门来,见外面银装素裹,成片成片的雪花在凌冽的寒风中裹着一团,漫天飞舞。山也朦胧,树也模糊,屋里仅有的那点暖和一时间让寒风塞满了,连雪花也飞了进来。
  石洋同王笑梅手里简单的提了个好看的手提袋,里面装着简单的洗漱用品,头也没回的从山庄大门走了出去。
  张得光牵挂着他熏的腊肉,身上裹了件油亮的棉袄,独个儿蹲在铁门边临时搭建的熏腊肉的火堆旁边,正烟熏火燎的用口吹木炭的火星儿。他瞧见石洋两口子缩着脖子对直的走了出去;他还发现,石洋在出门的那一忽儿是掉过头来瞧过他一眼的。
  这会儿他很纳闷,他想:“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哇?他明明是掉过头来看过我一眼?咋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了呢?……”
  再过两天就是腊月三十了,大清早的,加上这会儿风也急,雪也急。外面,除了大自然赐予的一片景象外,好像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从虹口来的中巴车在湿漉漉的公路上迎着刺骨的寒风开过来了,司机远远地瞧见他俩在路上踽踽而行,就嘟嘟地按了几下。王笑梅掉过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伸手朝车子招了,随着吱的一声响,车停在了他俩的跟前。
  车上比外面暖和多了,却没几个乘客,石洋和王笑梅见了,搓了搓手,随便找上个位子刚坐下来,车就沿着曲折的公路淅沥沥地走起来。
  雪景对石洋不算什么新鲜事,王笑梅虽说没出过远门,过去在乡下或别的地方,每到寒冬腊月前后,还是见过那么几次,不同的仅是城里的雪和乡下的雪,比起这儿的雪来,就显得吝啬了许多,感受也全不一样。从这儿近处的沟壑一路望去,直看到层层叠叠气势恢弘的山巅,这一路美景,对生活在成都平原,且没有出过远门的她来讲还是有几分惊喜;就是说,尽管王笑梅已来这儿好长一段时间了,近来的雪景也还平凡的见过几次;可是,向今天这样的景象,却还是第一次,就连石洋也感到新鲜和惊奇。
  车沿着湿漉漉的山道哗啦啦地走过一阵,石洋好像刚想开口说什么,手机却突然怪声怪气的叫了。石洋斜睨的瞧过眼王笑梅,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瞧,发现是张得光打过来的,心里就想:“刚才以经够伤他脸的了,这会儿竟还有脸打手机来。”心想不接呢,又怕真有别的事,最后才只好勉强接了。
  王笑梅因为发动机的嗡嗡声,车轮子撵在路面上发出的嚓嚓声吵得无法听见石洋在说什么,只用眼呆呆的在一旁朝他瞧。
  石洋掐了手机,回过头来,很不情愿地对她说:“他叫我们转去,说是乡上的那位副乡来了……”
  “不睬他哩!他这个时候来!——他这个时候喊你转去!哪还会有啥子好事嘛!……”王笑梅听见,没好气的说。
  “看来不转去不行,”石洋想了想说:“你想想看,好歹别人也是一乡之长,况且人已到了山上,张得光的电话我又接了,这——我看,不转去真的不合适。更重要的是,将来不管好歹,免不了有赖着他的地方。你看呢?……”
  “你这人真实在!你就不会说我们走远啦!”王笑梅生气的撅了嘴,朝他丢出一句。
  石洋和王笑梅一路沉默的沿着班车刚走过的山道跌跌撞撞地往回赶的时候,心里虽都后悔;可是,后悔又能咋样呢;既然那位看来还算不上让他们都感到反感的副乡,现在已经通过张得光,知道了他们这时候还没有走远;车又下了,还有啥说的。
  来到山庄下面,石洋和王笑梅都流露出不愿意再回到让他们都十分反感的上面去。又磨蹭过一阵之后,两个人才竭力控制住内心那种矛盾的情绪,慢慢地往上走。
  院子里还是同先前一样的冷清,虎子蹲在熏着腊肉的火堆旁瞅见他俩进来后,——它大概是冻得利害了吧,舍不得挪开燃着木炭的边儿,所以,它只是先朝他俩摆摆尾,用劲摇摇头,链子就跟着哗哗响。随后它四肢前后用劲地蹬开舒展了下筋骨,嘴张得老大的喷出股股热腾腾的烟儿,尾巴摇晃着在地上啪哒哒的打得直响。
  一辆快老掉了牙的“奥托”车静躺在坝子中央,它看上去仿佛是因为刚才跋了外面的那道坎儿给累坏了,这会儿正瘫在雪地里喘粗气和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起先,他们瞧见院子里静谧的模样差点就产生了错觉,是瞧见这车后,才由不得他俩不信。不过,究竟是不是那位副乡,眼下还不好说。他们在猜想:“管它的,这大雪天的,谁愿意在坝子里呆呢?”
  两人正在愣着神不约而同地朝那间平常兼作餐厅的那边瞧的时候,——也大概是因为他俩踩着雪地进来的时候,那淅沥沥的声响让里面的人有了觉察,很快,只见一个身影伴着急捉的声音从那扇门里快步串了出来,紧跟着,张得光手里提上块熏得发黑的腊肉,带着一脸干笑地紧跟在后朝那人追上去。石洋和王笑梅定睛望过去,都肯定的认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一位确实就是副乡了,他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气候的原因,看上去比几个月前石洋刚认识他的时候,发富了许多。
  副乡奔出门来,三步拼着两步地径直朝车儿那边一路急走。他一边走,一边面朝石洋迫切的说:“哎呀!石老板呀!我是从这儿路过的!心想,过年了,顺便上来问候一声!可他——你看!——他就是不让我走!还非让叫你转来!——你说!你说!这叫什么话!……”他讲后面几句话那会儿,人已经坐在了奥托车的驾驶室里,是让整个头伸出窗来,对石洋讲的。
  后面的话由于他说的紧迫,所以,虽然石洋他们听清楚了,感觉却又像没有听清楚,并仿佛是通过,或根据他的动作和表情来感觉和用经验来判断的那样。另外,从他说那番话的表情上看,仿佛刚才他是让人给押着那样。是因为他俩的到来才搭救了他,才使他得以脱身,以致让他那张平常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这会儿都有了绯红,以致从他讲这番话的表情上才很难正确的判断出他究竟是在对谁讲,不过,石洋相信他这番话是对自己讲的,其用意,不外乎是在为他自己或他们俩解释他自己今天的行为罢了。
  石洋眼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刚才还显得十分冷清的场景,这种给人极不真实的热闹景象突然乱作了一团,竟不知该讲什么好,也来不极讲。恰在这时候,——就在副乡伸手刚准备将汽车打燃火时候,从后面赶上来的张得光竟突然伸手将“托托车”后面的车门拉开了,并不顾他手里提的那块腊肉——干净,还是不干净;也不顾车里面干净,还是不干净的,——忽地一下,狠劲地把那块腊肉朝车子里塞了进去,还边塞边含糊地对石洋说:“洋洋!你再送五百块钱给他!”
  副乡瞧见这情景,竟逼得他又急忙从车上串下来,并就地打转地打开后面的车门,将肉提在手里对张得光气乎乎说:“张得光!你拿着!这!这成什么体统!石老板!”他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来瞧着石洋急切地说:“你!——你不要听他的!”
  石洋和王笑梅瞅着这样的场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站在一旁傻糊糊带着似笑非笑的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张得光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愿伸手接那块腊肉,副乡情激之下,只好将那块腊肉往地上一丢,跟着又上了驾驶室,并很快把车子打燃火,就在临到要启动的那一忽儿,他没忘了回过头来朝石洋他俩强装笑颜,清了清嗓子一连串说:“石老板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走罗哈!走罗哈!……”
  车子嗡嗡地在坝子里兜了个圈,随着呜的一声响,车子对直朝山庄外边那条下坎的泥路,一溜烟去了。
  张得光忙乎了一阵子,到头来竟讨了个没趣,又见石洋他两口子面无表情的——就同两个雕像朝着一个雕像。无奈之下,他只好自个儿低下头瞅那块让副乡丢在雪地里的、满是污垢的腊肉。这会儿,他感觉这块腊肉简直是多余的让他伤心透了;他这会儿甚至发现这块腊肉是多么的讨厌,讨厌得使他没勇气再把它从雪地里提起来。假如我们这个时候换个角度去看他,他那种凝神地、目不转睛地、专心致志地神情,一定会让人认为他是在掂量它的实计重量;异或,他又更像是正在欣赏这块腊肉的膘有多么的厚。
  他抬起头来悻悻地瞧见石洋两口子冰凉的脸膛刚要开口说什么,石洋却毫无表情地盯他一眼,挽上王笑梅的手,面无表情的、慢慢的走出了大门,紧接着,一个声音随着狂舞的雪花,呜呜直叫的风飘了过来,“日得起壳子!”
  石洋在这么多年来的社会交往中,从来都算得上是个谦和大度的人,向今天这样只在转眼间就使他判若两人的态度,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奇和怀疑,而王笑梅对石洋刚才对张得光在态度上的转变却是大加赞赏。
  “我早就说嘛!我不知提醒过你多少回啦!你看你过去接触过的那么多朋友,有几个不是在整你哩?要不是你现在穷到这份上,我看你还不得汲取教训呢!”王笑梅在说话的同时,下意识的用眼睛看了石洋一眼,意思是对他还很不放心,生怕他那天又心血来潮,好了疮疤又忘了痛。
  这时候,天渐渐地开始放晴了,太阳淡淡的悬在比那边的山高不了多少的上方,将空中飘浮的薄雾照射得七彩斑斓。偶有几片雪花在半空中不经意的随风飘着不肯下来;它们看上去仿佛是在思考——落呢,还是不落呢?随后便念念不舍地落在了地上不见了。放眼眺望,满目全是一遍银色世界。一群群平常不多见的小鸟,可能是因为耐不住森山里面的严寒,这会儿迁移到了这儿,在路边的树丛中啾啾鸣啭,
  现在,大约是十点来钟,宁静的山区已稀疏的有了生机,远处山坡上,几处人家的烟囱缭绕着袅袅炊烟,
  空旷宜人,白雪皑皑的山间公路上,石洋和王笑梅不紧不忙地又踏上了回乡的路。她们看上去仿佛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人,不然的话,谁会在这样大雪覆盖、寒气逼人的清晨,在山道上那样亲昵,兴致勃勃。——不会的,这儿的人谁也不会有这份雅趣。
  路还是同刚才一样的湿漉漉,虹口的班车不知啥时候才能开过来。刚从张得光那儿出门那会儿,两人都缄默不语的表现出那种烦乱、躁动、焦虑的神色,一时间还越不出那场让人伤感、悲泣、丑态百出的情景,受那场喜闹剧的场景煎熬着。出门时石洋丢出的那句“日得起壳子”。是发自他肺腑深处的,也是他犹如一个观众,给戏终结后的一个最具讽刺性的评价。然而,在这出戏里,他、王笑梅,都又不完全是一个观众。在这出戏里,应该是他们俩个都担当了配角,连“虎子”在最要紧的关头也串起老高的当了回配角,——它那阵子狂吠着奔得铁链哗哗直响。——只不过“虎子”终究是一条几近年迈的老狗;据说,它过去在部队里年少力壮的时候,真还见过点儿场面呢。当时它看上去,仿佛是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其实,它当时肯定是瞅准了地上的那块腊肉才为之振奋的。
  世间上的事有时很无奈,也很奇怪,两人走着走着,竟不约而同地爽然笑了。笑,本来就有传导的效能,到后来,他们俩都瞅着对方笑得抑制不住,前仰后合了。
  王笑梅好不容易勉强控制住自己,吁过几口芳香的呼息,咧开好看的嘴唇说:“刚才的事呀!虽说让人憋气嘎?可是!当你仔细回过神来!还真叫人开心呢!特别是当我们刚离开那会儿!你瞧?——你瞧他那副沮丧得就差那么一丝丝儿就快落下泪来的德性!反正啊!我真是满开心哩哦!其实啊!要说啊!今天啊!那个副乡啊!——真还替我们出了口恶气!——呃!还有?如果你当时真的照张得光那爪娃子说的那样!把那伍百块钱拿出来!——哦哦!”接下来,她瞧过眼石洋,接着说:“说不准,你就没想过他万一真的接了呢?——那才把那个爪娃子好死罗嘎!你说喃?……”
  “我看不会,——再说,张得光的烂德性?依我看,他应该是清楚的?更何况一个堂堂的副乡,哪会一块腊肉就会抻手!至于说到钱的事嘛?我看,在那样的情形下,就更莫得的事呐!——我说啊!这倒不是说他不爱钱!你看见没有?当时他那副表情,压根对张得光就是十分的反感!——你发现没有?特别是当张得光说到钱的时候,他几乎都快要发毛了!——你没发现?他临走的时候,仅连瞧也没有瞧他一眼?——你想想啊!你想想?即使我要拿,或者副乡也有那意思,我也会在事过之后。这也是在外面做人的最起码的常识嘛!……”
  就这样,他俩沿着公路,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浸人肺腑的空气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同散步一样,不慌不忙地在公路上等待从虹口过来的班车。



自由的思想主义者。
2009-10-3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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