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冬夏团圆梦 风雨百年人生路
依林
月有阴晴阳缺，人有悲欢离合－－是这样么？冷月如钩，必能守得云开见月圆；天涯海角，也可以等得到执手相看泪眼么？
合起著名戏剧家张明玉创作的《春夏秋冬》舞台剧剧本，心中悲欣交集：人生团圆能几何？不仅仅是中秋花好月满骨肉团圆，亦是和爱情团圆、和乡土团圆、 和理想团圆、和愿望团圆。中秋的月，年年从不迟到，但人生的各色各味团圆却常常望穿秋水也不能如约而至。
这一部四幕五场的大型史诗舞台剧，籍由春、夏、秋、冬四季变化的寓意，描写了中国人从清末初期、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文革十年、改革开放一直到现今两岸亲人重逢，这百年中的变迁发展。用女主人公田翠玉从十几岁到一百岁的人生历练为主线，描述了华、夏两家人的辗转于大陆港台，大洋彼岸，在生活上、事业上、爱情上、亲情上历尽无数的坎坷，演绎了中国人在波澜汹涌的历史大洪流下的悲欢陡急离合无常的世事情境中坚毅生存的大悲大喜，深刻阐释了人生三大主题－－亲情、爱情和友情。
这是部感人至深的大剧，情节却沉而不滞，语言凝练而生动，令人笑中抹泪。细品女主人公十四岁出嫁，眼看小丈夫峻山与自己抚养成人的小红相爱生子，并亲送他们远走高飞，却抱回他们留下的幼子，含辛茹苦带大义子，却要忍痛归还，百岁大寿之日，她等了一辈子只等到一封峻山临终写给她的信。即便峻山和小红的儿女携家带子来祝贺，又如何弥补这一生的遗憾呢？
深想进去，翠玉与丈夫的不团圆、一生忠义陪伴翠玉的炎海与爱情的不团圆、峻山小红与儿子华光的不团圆等等，都是人世间令人肝肠寸断的，但其原因是什么？是什么撕碎了平常人家的团圆？
我想，不符合人性的礼教是一双撕碎团员的手。翠玉和峻山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她嫁给的是当时违背了人性中因爱而嫁规则的封建礼教，和她曾同居屋檐下的峻山从未和她产生爱情，她和封建礼教中的名分晨昏度日，她苦守到一百岁的，是这礼教，她死等了一辈子的还是这礼教，没有爱的婚姻无法和爱情团圆。倘若婚嫁之日，情窦初开的她抛弃这礼教，和颇有一见钟情之意的英勇豪爽的炎海携手而去，即使生活艰辛，但她却可以和爱情团圆，和相爱的人团圆。当然，这又怪不得翠玉，那种年代里，在这样的礼教熏陶中成长，选择服从于斯，乞福于斯尚未涉世的孱弱女孩子比比皆是，她们稚嫩的生命就此被蹂躏。那种礼教横行的年代，她们这样从黑头守到白头的女人被宣扬赞颂，立得贞节牌坊；百年后崇尚人性的时代，又有人对她们不屑一顾，甚至斥责其懦弱，冠以封建礼教盛行帮凶的罪名……然而这些品头论足的人又有谁真正关心过这一代煎熬一生、痛苦一生、孤独一生的女性们，她们又能向谁倾诉身心遭受的摧残？关注人性，关爱人心，我想这是我因此剧而对张明玉产生的敬仰－－她以自己的神来之笔，把这一代女性的压抑、挣扎、容忍和付出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为她们申诉，为她们呼吁－－使观众在为她们哭泣为她们愤懑的时候，贴近她们的内心孤苦的真实，懂得她们的殉葬礼制的绝望，也因此记住她们那个时代扼杀人性的礼教，以此为戒，永不重蹈覆辙。实在佩服张明玉的慧眼慧心－－她看得远看得透看得全，她的心敏锐的体恤到这几代人多么曾经普及的悲苦，因此带领人们的眼人们的心去抚摸过去的累累伤痕，晓得今天的来之不易，今日之路上，记得摒弃那些摧毁人性的愚昧桎梏，共建我们人生中那些祖辈们不曾享有的团圆之福。一颗大爱的心，不仅仅悲悯众生，还会警醒世人，导引仁善的回归。我想，剧作家有一颗如她名字的明玉之心，清清朗朗，大爱淳诚。
从第二幕“夏”不难看出，侵略战争也是一双毁灭团圆的手。日寇入侵，荼毒生灵，弱国的百姓命在刃上，失去家园、失去生命、侥幸活着的－－老人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母，兄弟姐妹失去手足……逃亡颠沛，流离失所，除了惊慌失措、心碎哀恸之外，还怎能与团圆有约？！剧中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在入侵日军惨绝人寰的杀戮中跌跌撞撞不停脚逃命三个月，身上连“一寸多余的布”都没有，孙女饥饿地哭喊央求，老人嚎啕：要不是为了还活着的小孙女，她早去找被日本人杀死的儿子，也不想活了！日军侵华何止只是中华民族的耻辱，也是多少平民百姓的惨烈的梦魇，更是生离死别的同义词啊：峻山小红和骨肉分离、翠玉和峻山夫妻决别、一批批中国人在日本人的枪炮声中登上挂起美国旗，离乡背井的起点挥之不去的全是辛酸泪。立史，为了光鉴后人；记住历史，为了警笛长鸣；而剧作家张明玉以厚实的历史积淀、独特的切入视角和广博的胸襟挥就磅礴气势的史诗大剧，在和平年代，在华夏大地，在大洋西岸，凭一方舞台，让中西方的观众们在深深地震撼中把这不能忘记的过去铭刻于心。从而也让剧里剧外潸然泪下的人们格外清醒：富国强民，刻不容缓。
从第一幕“春”的开始，和第三幕“秋”中，又叫人明白一个道理：国家内乱，亦是一双折断团圆线的大手。人世最悲惨的事情之一，是手足相残，同胞想煎。这也是最悲壮惨烈的了－－血脉相连的人，从兄弟姐妹、骨血同胞，顷刻要对立成仇敌冤家，血刃相向－－流出的血一样的热度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宗源！失去的生命曾是一个族谱上的两个分支！而内乱最残忍的莫过于其葬送的不只一代同胞的团圆，是几代亲人的绝缘断交。向月而哭，隔海而唤，何日团圆？岁月蹉跎，人声渐老，等来孤寂离世的一声长叹！多年来人们不是一直传诵：“家和百事兴，国泰万民丰”么？不是有耳熟能详的“三思而后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么？内乱却为什么一再猖狂？！内乱平头百姓的心痛，也是一个国家的内伤，回顾历史，这《春夏秋冬》里的悲从中来的一生苍凉，曾是多少人经历过嚎啕过的真实写照？！峻山中年才能在香港机场和翠玉、炎海、华光短暂会面，他的伤怀是许许多多无数因内乱而漂泊的游子的真切心绪：“在台湾他们说我是外省人，遇到大陆同胞，他们说我们是台湾人，而在国外，他们又说我们是中国人，好叫人不明白，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回到中国，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希望自己的同胞可别把我们不当人。”
人这一生，谁不想团圆？为什么“咱中国人的灾难，总是一茬接一茬”？（炎海语）中华民族的忍耐、宽厚、包容和奉献收获的不应该是和国泰民安、和睦幸福的团圆么？《春夏秋冬》剧中近百年的故事里，违背人性的封建礼制、侵略战争和内乱令华、夏两家人的无数团圆梦化作泡影，他们唯有寄托“来生”。通览全剧，“来生”何尝不是人们历尽艰险仍抱持着的一份希望？对不可预测的未来，人们寄予殷切的期冀，然而说“希望”、“祈愿”，却不如说“来生”这么有份量、有决心，也不如说“来生”这么饱含今生的酸甜苦辣。峻山临终前发誓：来生报答翠玉；而翠玉在百岁寿辰许愿：来生答应炎海！这一代人的九转十八弯的颠沛，家破人亡的辛酸，枯等至终未能圆梦的苦楚，都只能化作挥别今生之际的无奈：等来生，再团圆。
一部《春秋冬夏》的巨作，把这受尽磨难的一代人的悲剧，搬上舞台，重现于世，我们是否惊醒了？是否番悟了？是否警惕了？剧作家张明玉让剧中人告诉世人：有些事是不能不回头的！再回首，看尽千疮百孔凄惨寥落，看穿风起云涌暴风骤雨，看懂世态炎凉人心所向，转过身，我们才能懂得珍惜，知道今生团圆的朗朗乾坤！
剧作家张明玉在退休之前，执着剧本创作三十多年，其中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其中《仙人掌花》、《春风不问录》、《七夕花》、 《纸婚》、《女人香》、《君子兰花》和《山水有相逢》等口碑极佳的剧作，创下演播当时破纪录的收视率。她剧本中的不少经典对白还成了当时社会上的流行语。按常理，她完全可以功德圆满，成功隐退，悠闲自得地享受生活，然而她对戏剧艺术的热爱，让她即使面对疾病，也从未停止过对戏剧艺术的付出－－二零零五年她应聘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对三百多位研究生传授编剧技巧，二零零六年与美国生活电台合作，开办编剧训练班，结业后与学员成立了“风铃剧社”。二零零八年以惊人的毅力，在对抗病痛的同时，用四个月时间完成了《春夏秋冬》史诗舞台剧的创作。从今年五月起，这部不同寻常的剧作开始以多种语言在全美演出，迄今为止，在南加州呈献的演出，备受推崇。盛夏，她率领团队来到北加州，中秋佳节将至，她和她带来的这部“人生数十寒暑，尽在这百年春夏秋冬”的舞台剧，是否是她潜心筹划的又一个团圆？是她和戏剧艺术再创辉煌的团圆，还是戏剧和观众的团圆？
和朋友约好了去拜访这位令我着迷的剧作家，迎面而坐，好一位意气风发恬美隽秀的女子！张明玉给我的感觉是：飒爽而又妩媚！我们从戏剧艺术谈到生活细节，从衣着打扮聊到烹饪美食，还不忘享用美味茶点！听她侃侃而谈，我庆幸不虚此行：她来北加，不单单是和戏剧艺术再次深入人心的团圆，也不仅仅是为了戏剧和观众的再度团员，还有和自己多年来的一个心愿团圆－－她这一代人辗转大陆、台湾、美国，风雨兼程几十年，即使远比上一代人“好命”，事业有成，家业有成，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境遇如何，在这一代人心头萦绕不去的是一种相同的情绪：追忆、沉思和共勉。她就是要把这一怀沉甸甸的情绪，用生动鲜活的戏剧形式轻松地传达出来，为了她这一代人，也为了缅怀上一代人，更为了她和她上一代人生命底色上永远鲜妍的乡情和他们所挚爱的乡土，还为了她心中毕生敬仰的大苦大难中坚韧不屈大义凛然的民族！
感慨张明玉的戏剧创作功力，理性和感性交集，让这部《春夏秋冬》彰显出史诗舞台剧凝练厚实的底蕴，教人于微笑和泪水中长思深虑，追昔观史，继往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