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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忍

#1  [转载] 读读吧,挺吓人的。(二)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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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18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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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忍

#2  

打开尘封的记忆-《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之二)      


这是一篇登载在一九八六年《人民文学》上的报告文学,该文作者马建。当时人民文学总编是刘心武,为刊登此篇报告文学受到撤职处分,《人民文学》召回所有发行当期刊物,这是当时复印后得以保留下来,算是独家披露,因原文很长,我将分成5部分陆续发表,以飨朋友们阅读。



之二.多木拉湖的微笑



那时他就慢慢下了马,还是刚才走过的地方。

他使劲吸了口气又悄悄吐出来,空气里只有柔子草和晒热的湿土气味。风向没变,还是从冈底斯山脉斜转过来的风,漫不经心越过荒原消失在远处。那里是多木拉湖。远远看湖水被风吹动,象有史前恐龙在里面喘息。四周芦苇拂动,水浅的地方结着白色绒花。这是个咸水湖,每年都有牦牛和马在那片沼泽中失踪。他知道家不会迁到那儿。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把缰绳扔马背上往山丘高处走。这里的草坡被底下膨胀的石灰岩撑裂。雨水雪水把裂痕不断冲刷,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沟坎坎。马群常在这些地方摔伤,小牲口也常陷进深坑溺死。他爬上坡。底下一潭潭死水托着蓝天。他回头看马,马一动不动。它跟他跑了快一个月,是格桑索却大叔的一匹壮马。他骑得并不顺手,也许离开马背时间长了,以致大腿和尾骨磨得生疼。他在这一带长大,有一年家迁到这里,他想起最小的妹妹嘎嘎就在这里骑着牦牛摔死在草沟里。那时他十一岁。

他不再看马转身又走。草原渐渐宽阔,最远的那儿平平坦坦草在阳光下苍白地抖动。没有云,没有帐篷牲口群。他觉得胸口空空荡荡。

这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原草甸。一些生命力极强的高寒植被在八月的阳光下热乎乎蔓延。他踢开几棵石松坐下又回头看马,马甩着蹄,用尾巴拍打苍蝇肚皮不住抽搐。风停了,他想。这是匹遛马,马鞍是现凑上去的,前几天垫马鞍的麻袋丟了,以致木鞍直接压着马背,有几处磨破,马常疼的乱跑。他想起以前自己骑的棕色跑马,多深的草沟也能一跃而过。还有那匹白牦牛。自从去萨嘎读书后他连牦牛都没有骑过。眼看假期一天天过去他心里一阵阵发紧。五天前他碰到扎西巴一家。他们还认得他。扎西巴老得快站不住了。扎西巴老爹问他去萨嘎学的什么咒术。扎西巴老爹家有十几口人,零零散散支了好几处帐篷,晚上他们都挤过来听他讲外面的事。扎西巴老爹一点也听不见就讲自己年轻时去萨嘎学咒术的事:他阿库当喇嘛的时候被活佛丹巴·多吉才让挖了眼和嘴砍了手祭了南无大悲现世观音菩萨,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他阿爸派他出去学咒术报仇,他赶上一群牦牛上路了。他说他的大人叫撴错杰允,通晓各种呼风降雹威猛真言法。他交了所有的牦牛和一副银幢一只铜香炉在大人那里住了一年。大人交给他的是降服咒和几个普通恶咒。他回来以后先用一个恶咒把丹巴·多吉才让的眼弄瞎,然后就回到了家里,跑到这一带生活了。扎西巴家里的贡布告诉他他家上个月从这里迁到了东南方向,听说那里有片山洼地很好但要走十几天。贡布还说他妹妹达娃玛吉长得象熟透的山莓果,谁见了都想动手,说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好受。扎西巴贡布也不明白他家为什么往那儿迁,只说那里秋季好,夏天没有风,那个峡谷口在北面,只要没风洼地里的熊蜂和毒蚊会扑进牲口群里,常常炸群,牲口闻着湿气会一直钻到多木拉湖里。扎西巴贡布说他父亲身体很差,几乎连乌朵都抡不起来;他阿妈从牦牛背上摔过,也不能干活了。这一点贡布没说对,他想,阿妈从来不骑牦牛。大概是嘎嘎摔死的事传错了。

一阵风从多木拉湖吹来,他嗅了嗅,空气平平淡淡有点苦。天暗了,脚下变得沉重。他蹬蹬发麻的腿歪歪斜斜站起,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胃里火辣辣地难受。

马没了。不知什么时候跑的。他想起刚才变风向的时候他睡了。我该把它牵上来,这里没有草吃,也没有蝇虻,他想着下了坡,沿着马踏过的草迹走着双腿很吃力。后来天黑了,他就站住了。他张张口又闭上,荒原突然冷了。他还能辨别多木拉湖的方向。那里不能去,那里听说是施仁仙女撒的尿。湖旁一座山顶还有她撒尿冲刷的痕迹。可尽管这么想,他还是明明往那里走。他给家里去信说放假要回来,结果信是四个月以后他回来时自己在马攸木乡政府打开的。乡里说他家一开春就赶上牲口进了亚热草海子。他赶到亚热以后,碰上几家牧民说法不一,他最后决定沿格桑索却大叔说的方向找,找来找去,后来他又追到昨天那个山岗附近。扎西巴老爹嘱咐他别往多木拉湖去,他说施仁仙女还常在那一带跟山神约会,看见他俩交媾的人眼睛都要瞎的。他在昨天晚上几乎追上了家,那个土坡扎过的帐子刚刚拆掉,翻起的土还湿着,架平底锅的石块下面土还是干的。他还拾到一块用来当鞍垫的裙布,这条布上有针线,看样子就是阿妈缝的。他记起达娃玛吉穿的帮典。她长大了。他想。其实他走的时候她就挺大了,她不再在他面前脱衣服,撒尿也要跑出十几步。

他想起达娃玛吉身上的酸奶味,那时他就回头对黑马说你看你看看他们就在这儿她的氆氌铺在这儿。他趴在地上嗅着翻着大概从锅里拣出来的羊蹄子抬头对自己说我找你们快一个月了你还坐着干什么起来起来跑过来我给你买的鞋是北京出的我告诉你北京是哪里好多人呵把全马攸木的牲口加在一起还不够学校的大楼全是大窗户有楼梯转着下来,他突然停住,往四周看了看,那时草原没有一丝风,一股牦牛粪和羊骨头味拖泥带水钻进他的鼻腔,他看见一堆屎壳郎在牛粪里钻着,粪渐渐膨胀变松。



现在他站在黑乎乎的荒原上,任凭蚊子扑咬。他又朝前走,看见湖水泛着一条条淡紫色波纹她就在这里撒尿那个仙女。他躺下还远远看着那里,那个仙女冬天才离开这里去山神那里同居。这是她撒的尿湖边一圈圈白色梦里她就这样这样撒尿。

他睡了,又醒了,耀眼的阳光把他映成红色。他想抓住刚才的梦。他清醒了些,他蓦地坐起找他走来的方向。他也意识到了没有食物和水,马也没了,只有侥幸碰上牧人才能活着出去。他刚趔趄的站稳就眩晕起来,太阳穴和心脏狂跳,饿的有气无力。昨天黑马应该跑到这儿,这是一条低洼路,左边一条挺宽的水沟他不会窜过去,昨天只有往这边跑才是顶风,才能躲开蝇虻叮咬。他看着湖面,水平平静静,沿水边那条白色烧碱像条哈达,近处一个个水坑也像冰一样苍白在阳光下刺眼。大片柔子草长在沼泽地高处。这里连苍蝇都没有。他还是直了直腿慢慢走近湖边又顺湖往右走,似乎沿着水走会碰上什么事情。这一天他除了一片被烧死的草坡以外什么也没碰到。他试着喝了口水马上又吐出来,而且胃烧的很疼。尿也比它好喝,他自语着。后来他抬头,看见湖水笑了笑,那样子像达娃玛吉

黄昏来临时他不走了。冈底斯山被蒸气包裹山峰最高处映着夕阳渐渐变晴一点点缩小离开山峰在天穹停了刹那,天黑了。

以后他感觉一阵风吹来,他看到了家。他是在风吹来以后看到的帐篷:一堆火忽明忽暗,还是哪只锅,盖是用一块锌铁皮做的。母亲在蒸气后面往锅里放酥油,他闻着酥油茶和奶渣炒热的香味。他看见妹妹,不,是妹妹看见他尖叫一声跑过来,用头碰他敲他肩膀他笑,然后钻进帐篷。没有变化,地上还是从前那几块牦牛皮和达娃玛吉的氆氇,父亲还是习惯地靠在中间木柱上,那里离火堆最近,柱上还挂着酥油袋那是母亲用了一辈子的东西。他带来的白塑料桶放在父亲旁边,他告诉他们这只桶让黑马驮着跑了。这时达娃玛吉拉起达瓦那日,小妹妹一点没长,还是傻乎乎笑,就象他给她抹了一脸炭灰她也傻笑一样。达娃玛吉低头看火又掰了块砖茶扔进去他把带来的精盐拿出来递给她、她大了,她弯腰接过盐袋的时候胸脯刷地挺起还颤抖了几下。他想起学校操场,他吃完饭就在那里打球,操场旁边是个大水池,教学楼紧贴着水,从倒影看白灰墙显得干干净净。

他把背包拉开,不是黑马驮跑了吗,他想。他拉开包,先拿出给母亲买的一件方方正正用玻璃纸包着的衬衣,两个妹妹惊叫起来。她们围着背包开始掏里面的东西他就说,你们要洗手。父亲也往里看,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象贡布大叔说的那样他身体很弱靠在那里象个用了多年的雪董,木碗里的青稞酒洒在手上。

他觉得手背挺冷又往火堆靠了靠。虽然是夏季夜晚冷气使他下肢麻木难受,还听见羊群在外面拥挤摩擦用角互相顶撞。帐篷里牛粪烟和热气在他身边弥留消散,他喝了几口酥油茶,仔细品味着,很新鲜,砖茶没煮透而且有点霉味。他想说话,他说,你们问我吧;又说,米见过我住的大楼吗,好多层每一层都有人。他又想到电影院,又说,咱们这里都能进到电影里。他看他们听不懂,又说,电影还分故事片和新闻片还有外国电影。他看他的话还没有打动他们,又说,外面是个更大的世界,当然没有那么高的山。他就这样说下去。后来就想起学校,想起他在同学眼里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虽然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荒原上,比学校的生活激动,也常常想着充满着那酸奶子气味的帐篷、无边无际空荡荡的高原。在这里只要你有火药和枪,有条猎狗你就能拎回野驴和黄羊,自由自在吃睡。他曾经在城市和高原之间扯来扯去,那个文明生活对他的诱惑太大,在回来的车上他就感觉到被撕裂的躯体和灵魂的哀号。现在他的一半躯体回到家了,现在他就坐在家里的荒原深处在多木拉湖边听风阵阵泛起的沙沙声和家人讲述羊和牦牛怎么繁殖的琐事阵阵达雪飘香是达娃玛吉身上成熟的甜香。他站起弯腰在屋里走一圈又过去摸摸百岗坎坷平面上他做刀柄的条条刀印摸摸柜面镶着的玻璃镜片她和他就把脑袋挤在一起对着镜片她看自己他看她她头发搔他脖子这些都没变。

你不是想你的马攸木你不是回来了你不是找家的帐篷来到这里你给达娃玛吉带来金灿灿绸带尼龙袜子给母亲的衬衣用水冲开喝的橘汁粉一卷中国风光长条画这些都叫黑马驮走了吗。你告诉外面女孩子穿那样的皮鞋不是那样走路接你们都去那里可以工作书里什么都写着路修的硬硬商店比马攸木多一百倍你们就再不回来。

达娃玛吉来了,她给他碗里添上新茶。他看着。她说,你解开扣子都出汗了,外面女人多吗。他看着达娃玛吉的眼又看嘴唇他说,她们不穿藏袍,穿牛仔裤就象光溜的牛腿睡觉都要脱下来不象我们穿皮袍就睡觉。他不看她,她不看他。原来他跟她睡在一起他把手伸进她胳膊伸到她小胸脯顶伸进她大腿内侧她醒了两腿痉挛一阵推开他的手以后躲开他了。

从那时起他一看到姑娘就想起这片荒原这片和荒原搅在一起潮乎乎闷人的气息。



现在,他垂头丧气面对多木拉湖那大片冉冉苏醒的沼泽。大片烧碱首先接住天空送来的光亮。黑马已经把包送到帐篷里了他想。他就这样走回去,牧羊犬帕木扑过来,脑袋在他裤裆上摩擦。

他看见蓝天后面的岗仁布钦峰从远处走来,周围是一朵朵白云象施仁仙女。他坚持了一会儿有摔在地上,上衣口袋里的圆珠笔滚出来被几株柔子草夹住不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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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1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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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忍

#3  

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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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18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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