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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不能讲的故事 (1-7集)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虔谦

#1  [长篇小说]不能讲的故事 (1-7集)

**前注:应为力之邀,谨先上传这部小说的前七集。

芦花的故事,催作者本人和读者泪下的故事,中国式情感,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信念和情爱。
芦花的故事基于闽南许多真实的事件背景。芦花博得了读者深切的同情和赞扬,给人以灵魂的震撼、净化和升华。
故事的读者远播天涯,从九岁小儿到九旬老人。好评如潮 - 芦花传奇。


虔谦99集长篇小说 - 《不能讲的故事》



          一 星光序幕



小孙女坐在跟前, 手靠着奶奶的双膝.  

一阵交加的风雨刚过.
山路崎岖不平, 外面坑坑洼洼滴水的声音.

“小晨路, 你看窗外, 有星星吗?”
小女孩跑去窗前, 一双清澈的眼睛睁亮着望着夜空.
“有, 奶奶, 好多星星.”

“嗯, 我就知道...."  她站了起来, 慢慢的走到窗前, 仰望夜空.
星光灿烂.
地上昏晦多少事, 那光, 仍然是那么晶莹执着的闪着.

“奶奶, 您的眼睛里, 也有星星.” 小孙女凝视着她的双眼说.
是啊, 她的眼睛里也有星星; 闭上眼, 那星光就到了她的心里.
脑海里, 图卷苍茫, 但是她最早的记忆, 非常清晰, 是在妈妈身旁. ……

星星满天.
妈妈指给她看, 牛郎星和织女星.
两个亲人, 一年才能见一回, 真叫人听了难受. 不知妈妈怎么要跟自己讲这故事, 听着听着, 她不由得抱紧了妈妈.
“那颗也是牛郎星吗?” 她的小手指向星海里的另一颗.
“不, 天上只有一颗牛郎星.” 妈妈说.
“天上也只有一颗织女星吗?”
“是, 丫头, 天上只有一颗织女星.” 妈妈轻轻揉着她的小手.

一片裂开的地.
那是她和妈妈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还是满天星辰, 可热的透不过气. 连虫声都听不到.
“妈, 我口渴.” 她拉着妈妈的衣袖.
妈妈给了她一口水.
妈妈用一瓣快要干了的芦荟叶给她头发上抹了抹.
妈妈指着天上的星星:
“看见没丫头, 那一颗星星, 最小的那一颗, 那上头, 有一条河, 哗啦啦的水. 妈妈以后, 带着你到那儿去.”
她眨巴着干涸的眼睛, 望着那颗飘忽的星星 ---- 那得走多远, 才能走到那条河呀!

第二天, 妈妈给她换上她最喜爱的衣裳,  拉着她的手, 带着她上了路.  天昏昏的, 路的两边, 是两排光秃秃的树.
"妈要带我去哪里?" 她不安的看着妈妈.
“看见没丫头, 那树干上有好多眼睛. " 妈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它们也有耳朵的. 你和它讲话, 它听的懂的.”

下了坡, 过了桥, 妈妈将一只布鸟塞到她的手里:
“丫头, 总带着它啊! 别丢啊! 看着它, 就是看见妈了; 看见妈, 妈就能护着你了.”
"妈妈, 我不要布鸟, 只要和你一起; 不要象那两颗星星那样...."
有人走了过来,
“还有, 在别人家里, 要乖哦! ……”
妈妈转过身去, 妈妈的手放开了她的手….
她惊恐迷惑的眼睛, 看见妈妈的双肩在发抖. 在她的嚎啕大叫和哭声中,  妈妈消失在桥的那端…

就这样...... 她住在别人家了. 不管她愿意还是百般不愿意; 她没有半点选择.
日子和以前大不同了. 白天, 她在那户人家里洗洗涮涮, 还下地干活. 手割了, 也没人可以说, 放嘴里吮吮, 血没了, 就算好了.
“丫头, 妈妈看看你手怎么啦?” 仿佛听见妈妈在旁边说….

是, 只要一闭上眼睛, 她就能看到妈妈. 不知妈妈怎么把她一个人扔在不认识的房子里, ....她想得慌.  布鸟, 没有离过手.
每天, 她都和它说话.   

隔壁的女孩对她说: “你妈不喜欢你了? 怎么把你给别人了?”
“不, 我妈最喜欢我了. 你看, 这是我妈给我的. 将来, 我还要跟着我妈到很远很远的星星上头去呢!”

晚上, 她一人躺在一个昏暗的角落. 拿出那只布鸟, 对它说着话: “妈妈, 你在哪里呀? 妈妈…. 我好想你呀….. 你看, 你的这只鸟,  我一直带着它, 我知道, 你就在我跟前….不知这鸟, 啥时候能真的飞起来, 带着我, 到那颗星星上去, 去找你…..”

她逃过一次, 按着模模糊糊记忆中的路往回走, 走了好久, 她迷了路. 没有找到妈, 她被这家人又带了回去.
“你别做傻事! 你妈早不在那里了.” 这家人告诉她.

站在那眼睛树旁, 她忧伤的眼睛和它们默默对望, 分担着彼此的孤零. 她摸着粗糙的树干,抚着那上头的纹路, 嘴唇抖动着, 想问妈妈在哪里, 家在哪里; 想问什么时候, 他们能回到一起…
一阵风吹过来, 树哗哗的响……

妈妈疼爱自己, 是她最坚定的信念. 尽管这样活生生分开了, 她坚信妈妈还能看见她, 还能保护她. 将来, 她们还要见面. 是妈妈亲口对自己说的.




            二   算命的说



日子过得慢, 她慢慢长大了.
村里一个小伙看上了她. 小伙子长着方方的脸, 看着她时, 总是愣愣的, 还时常憨憨的笑两下. 小伙子家, 托人来做媒, 还送来了许多东西. 没多久, 她嫁进了他的家. 那年她十七岁.
那一天, 小伙子的门口放鞭炮. 张灯结彩.  
她怯生生进了她的新家门, 里面热气腾腾的. 她头都没怎么敢抬.
小伙子傻笑着看着她.
“叫妈呀, 楞着干啥?” 小伙子终于和她说了一句.


妈? 这个词突然之间对她来说, 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
天地之间, 只有一个妈, 那就是把那布鸟交在自己手里的那个妈, 那个在桥那头哭着放开手的妈….没有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妈.

顺着小伙子 --- 也就是自己的男人的示意看上去, 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在那里, 笑的合不拢嘴.  她应该, 就是 “妈” 了吧.
“妈…” 她生硬的唤了一声.
“哎! 闺女. 在咱家别客气啊, 该吃该用的, 都有你一份儿啊. 你来啦, 咱家门户更兴旺啦!”

她好象再一次拣回了家的感觉.
她看到床头的被褥都是新的, 是红色的.
平生第一次, 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 既心慌也温暖.
小伙子叫阿牛, 他就象是那, 那牛郎了吧; 我, 是织女?…不, 不要, 他们多苦啊. 一想起那故事, 就想起亲妈, 她的心就疼.


阿牛是家里老大, 底下还有几个弟弟. 她很勤快, 每天起大早, 给家里人做吃的. 等男人们都出去了, 她就去喂养鸡鸭. 后院还有一小块地, 家里事忙完了, 她还去那里给菜浇浇水锄锄草. .
晌午前, 她赶回家来, 做好饭, 伺候婆婆吃了, 然后把饭送到山上去给男人们吃. 每次在山上, 她都注意到众人中阿牛的表情: 心满意足的笑挂在他满是汗珠的脸上.
下山时, 她会顺路去拣些柴草, 家里烧饭用; 到池塘去捞些鱼虫什么的, 那些小鸭鸭可爱吃了.
晚上, 婆婆会帮着做饭, 男人们回来了. 一家人围着吃. 她不时看了看身边的阿牛, 他大口吃着饭, 也会逗几句乐.  


忙忙碌碌, 日子过了有小半载了.  这一天, 大家围着吃饭时, 婆婆说: “听说没, 邻村的金水, 媳妇才过门一年, 就生了个胖小蛋!  咱家芦花, 过门也有半年了吧…”
阿牛瞄了她一眼, 她脸刷的红了, 她感到, 一家人都朝她看来.


两天后, 婆婆出了门, 回来后就递给她一小包东西, 用红纸包着的, 要她吃下去.
“这是啥呀妈?” 红色的应该是好东西, 不过她还是好奇问了一句.
“甭问了, 吃了就是, 俺特意赶去邻村让红婆给算的卦开的方呢. 吃了, 就能早点儿生贵子.”
她没再说什么, 拿了碗水, 把那包东西放嘴里, 和着水喝了下去.


“方子” 吃了, 活照做, 日子照忙, 只是觉得婆婆开始盯着她, 弄得她心里几分慌乱.
转眼就快立冬了, 她那儿还是没动静. 虽然阿牛没说什么, 她感到婆婆对自己冷了许多, 很少对自己有说有笑了, 一点小事, 都会使婆婆不耐烦.
“芦花, 把那群死鸡关回去吧! 瞧那屎拉的哪儿都是.”
“妈, 我会打扫的, 让它们在外面多玩会儿吧, 才刚放出来…”
“叫你关你就关!” 婆婆近来脾气不小.


这天, 从菜地回来, 正准备做午饭, 就看见阿牛的担子在门口靠着.
“怎么, 阿牛怎么这么早回来啊…” 她纳闷.  正要推门进去, 猛的听到里面阿牛和婆婆的说话声, 挺大声的.
“不啦, 妈, 我只要芦花. 芦花挺好的, 再等等嘛, 急啥呀! 才刚….”
“傻小子, 你还看不出来呀, 她是个石头女, 生不出孩子来的了. 邻村那闺女, 又漂亮又结实, 换了她, 别说一个, 双胞胎都有了呢!”  


芦花的头象被雷打到了一般, 一下靠到了墙上, 下意识的, 她摸了摸腹部. 望着天, 她长长的叹着气. 她依恋这个家, 突然的, 这家的墙, 在身后摇晃了起来….


晚上, 阿牛躺在自己身边,  想和自己亲热.  她一转身, 心里不知从哪来的一股辛酸,  眼泪就扑扑流了下来.
“怎么还哭叻? 你肚皮再不争气, 妈怕是… 唉!”
她转成了轻轻的抽泣.
“你, 你没事吧?” 阿牛拍拍她,  “好了, 别难受了, 都是妈着急, 我没有啥呀.” 阿牛说, 心里想: 有没有生孩子,我都一样喜欢你的...想着, 阿牛亲了亲她.

阿牛那几下拍和一席话, 让她平息了下来. 她止住了抽泣. 她知道阿牛对自己好, 可他也得听婆婆的. 自己又何尝不想早日有个娃娃呢! 她比谁都想呀!
她擦擦眼睛,  把身子转向了阿牛.  



             三   眼睛树



日头从山那边升起来了.
她来到一棵眼睛树下, 凝神注视着那上面的一只树眼, 一只大大的眼睛. 她没有出声, 只在心里默默的, 深深的祈求, 祈求哪方神明, 能让她早日得子.
那只大眼睛, 径直看着她, 象是聪慧, 又象是麻木.
树听懂她的话了吗? 读懂她的心了吗?

过了忙碌的开春, 家里的气氛开始有些怪怪的. 婆婆也勤着往外跑. 芦花心里七上八下. 不安的等着婆婆和她说什么的时候. 等着有如妈妈放手的那一刻. 那无助命运的步伐声, 仿佛带着隆隆的回响, 越走越近.

终于有一天, 婆婆把她叫了进去.
“你看, 芦花, 也不是咱没帮称, 也不是咱没想办法, 你看, 该咱做的都做了, 你这还是…. 阿牛老实, 他不愿意再找媳妇; 可咱家以前给人看过命的, 今年要是家里不添子, 往后就…这事可了不得, 这不, 我给阿牛相中了个二房, 过几天就过门. 你别担心, 大房还是你, 桂花她该要叫你姐的. 啊?”
她紧紧咬着发颤的嘴唇. 忍着随时可能失控的嗓门.
“妈, 看命的这么说呀?”
“可不是吗, 不然, 妈何苦要这样…”

看命的, 人有命吗? 哪个看命的, 能告诉自己,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命?
芦花心里翻江倒海..
她想赶紧做事, 想赶紧忙起来.
“妈, 我去张罗点什么吧?”
“芦花, 跟我来.” 婆婆带她进了房, 打开柜子里的抽屉, 从抽屉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包, 从里面掏出了几块银圆, 放在芦花手里.
“拿着, 小心点儿, 买床新被料回来”
“知道了妈.” 她接过了银子.

第二天赶大早, 她让阿牛带她进了城. 他们进了一家布店, 她跟店主挑了几样, 低着头, 轻声问阿牛合意不.
阿牛看着她, 半晌说不出话.
“吱声啊!” 她又问, 眼睛在阿牛脸上停留了片刻.
“成啊, 你看好就好.” 阿牛说.

从城里回来, 两人几乎没说一句话.
进了家门, 婆婆正在那里剪着纸花儿呢. 她把剩下的零钱给了婆婆, 自己拿出针线活, 开始缝起新被子来.
阿牛也不说话, 扛上锄头, 出门去了.

婆媳俩各做各的, 沉默了一阵. 门口的狗无端吠了几声.
婆婆偷偷的瞄了芦花一眼, 她那儿上一针下一线的, 专心致志的样子.
“芦花呀, 你还好吧?”
“妈, 我挺好.”
“你, 不怪婆婆吧?”
“妈别说了!” 她紧着答腔, 摇了摇头.
“唉!” 婆婆叹了口气. “难得你懂事, 妈其实不忍心的, 妈也不愿你受委屈.”

芦花没马上搭腔, 缝好了一行, 她咬断了线头.
“妈,” 她说. “我想, 过两天, 我就搬到后院那间房里去住吧.”
“那哪儿成呀!” 婆婆愣住了. “你怎么说也是大房, 一来不是个规矩, 二来也太委屈你了.”
“妈, 我不委屈, 这样, 我好受点…”
“不行啊…”
“妈您就成全我吧!” 芦花话带哭腔.




              四  后屋




婆婆又怎么能知道芦花的心思呢!
在她心的最深处, 有两颗星星一直亮着. 那是妈妈指给她看讲给她听的牛郎织女星. 两颗星星的中间, 容不下别的.

那晚, 外面打着闷雷.
“芦花, 我去把后房修一修, 那房漏雨.” 阿牛起身要出去.
“阿牛, 先睡吧. 明天再说.” 芦花拉住了他.
“芦花你别过去好不好? 让她去住后边儿. 我乐意你在这儿…陪我”
“就是晚上的事, 白天, 我还伺候你…”
“芦花你干啥要这样? 我心里难受你知不知道?” 阿牛已经隐约感到了自己要面对两个女人,  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真爱的女人受委屈的那种苦和痛....
芦花低头不语,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心里也苦啊.

“去, 去给我拿酒来, 我想喝.” 阿牛对她说.
芦花轻轻出去, 提来了一罐米酒. 倒了半碗, 递给阿牛.
“倒半碗算啥呀? 倒满!”
“喝太多不好…”
“倒!”
她满满倒了一碗, 双手捧着给阿牛.
阿牛接过去, 咕噜咕嚕喝了几大口, 递回给芦花, 说: “你也喝!”
芦花不会喝酒, 她喝了两口, 就咳嗽起来.
“你啊, 这么倔, 你要心疼死我呀!” 阿牛说着, 抢过酒来, 自己倒自己喝.

阿牛喝了大半罐酒, 六分醉意四分睡意里, 他唤芦花过来.
芦花过来, 轻轻给他捶背.
“别, 别捶了, 躺这儿, 来, 近点儿!”
他双手搂着她, 用力的, 不让她动. 不一会儿, 竟呼呼睡了过去.

外面滴滴嗒嗒下起了雨.
雨声里, 芦花几乎一宿未眠. 好不容易盹儿了一会儿, 那只早起的公鸡一声高啼, 把她啼醒了.
天慢慢放亮. 她看看自己怀里的阿牛, 睡的象个孩子. 她突然发现, 阿牛的头上竟有白头发了!
她伸手去摸它, 不敢去摘. 一阵辛酸, 眼睛湿了.

婆婆来敲门了.
”喂阿牛, 快起来呀, 不出工了?”
阿牛睡眼腥松, 看着窗外已经大亮. 母亲又连喊了几声. 阿牛顶了回去:
“我今儿不上山了, 叫阿放阿松也别出门了, 今儿我有事!”

阿牛起了身, 也不吃东西, 腾腾就上了后房的屋顶. 叮叮噹噹敲了起来.
“你干啥呀阿牛?” 母亲在底下喊.
“补屋顶啊, 这房漏雨, 怎么住人!”
阿牛在上头折腾了半晌, 下来了. 两个弟弟因了他的话, 都呆着不敢出门. 他把他们叫了来, 一起把大房里的那个重重的大柜子抬到了后房去.
“阿牛, 你干什么呀?” 母亲在一旁叫着.
“妈, 大事儿都听您的了, 这小事儿主意就让我拿吧!” 阿牛说.

这后房的床挺窄, 本来是一个远房堂叔住的. 阿牛叫两个弟弟搬两块大木板过来, 把床加宽了. 做停当了, 他就叫芦花去整被褥.
芦花把新缝的被子和枕头, 整整齐齐放在她和阿牛躺过的床上; 把那床旧的 --- 他们合盖了一年的被褥搬到了后房.
阿牛蹲在一旁, 有些出了神的看着芦花做事, 心里象有条河在流, 一会儿流回过去, 他刚认识芦花的时候…芦花过门的时候….那些是他常常憨笑的时光; 一会儿流向往后, 那是空茫茫的带着苦涩的一片…

二十岁的阿牛, 虽然开始感觉到了人生的苦涩, 却想不到, 自己的一时没有坚持住,  种下的是什么样的苦种.



                    五  忍看阿牛和桂花




那桂花的父亲是跑商贩的, 买卖赚了不少钱. 别说是桂花, 就是桂花的妈, 也没沾过多少农活.
进了阿牛家, 桂花成天就小凳子上坐着, 嘴里嚼着零食. 连喂个鸡鸭都不会. 那小鸡围着她, 啄着她扔下来的碎食. 她那儿大脚一扫: “去去, 烦死了!” 小鸡一声惨叫, 害的那母鸡也跟着尖叫, 公鸡扑打着翅膀, 狗跟着也狂吠起来.
“怎么了这是,” 婆婆出来, 看那桂花的模样, 婆婆掏出手巾来拍了拍袖子, 苦笑着摇摇头.

阿牛和桂花硬是亲热不起来, 他三天两头的就往后头跑. 芦花心里不安, 跟他说: “桂花刚过来, 你多陪陪她吧. 总过来, 桂花会不习惯的, 再说妈怕也会说话的.”

可不, 这天婆婆在那里, 看见桂花又在板凳上嚼东西, 就说: “ 桂花呀, 你端壶水去给阿牛他们喝, 看看他们做的怎样了.”
“芦花姐不是端过茶了吗?” 桂花头都不抬.
“芦花是芦花, 你是你, 新媳妇, 对男人要温存些才是.”
“啥温存呀? 不都给芦花姐温存了吗?”

婆婆听了, 往心里去了. 她到地里找到了芦花, 和她说: “你劝劝阿牛, 让他多陪陪桂花.”
“嗯, 我会的妈.” 芦花说.

当天傍晚, 芦花把阿牛常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 双手交给他, 说: “听话, 你到底下住些天, 别上来, 千万不要委屈了桂花 就算, 就算是为我好….”
阿牛点点头, 接过衣服. 正要出去, 突然想起了什么, 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鸟蛋: “今儿在山上拣到的, 特大个儿, 煮过了, 你吃吧, 这蛋准补.”
“这, 还是给妈和…”
“别推了!” 阿牛说着, 就往外走, 刚要关上门, 又想起了什么, 回过头来和芦花说: “有什么事叫一声.”

芦花看着阿牛进了房门. 虽说白天就能见面, 心里总是不习惯.  她看天还亮, 就拿起阿牛换下的衣服, 到溪边去洗.
洗完凉完了, 天也黑了. 她点上油灯, 拿出鞋底来, 替阿牛缝新鞋. 替阿牛做点事, 让她感到阿牛好象就在这屋里一样.
缝得差不多了, 她走到门前, 看见阿牛和桂花房里的灯还亮着. 她就在屋里走了一圈, 想要找什么东西, 又忘了要找什么, 在屋里绕了几圈, 绕回了门口.
眼看着阿牛房里的灯灭了….
实在是困了, 也累了, 她把那双鞋放在床头, 自己跟着就躺了下来…..

就象当初盯着芦花一般, 婆婆这回盯上了桂花. 几个月过去了, 那桂花胃口一点没变, 还是照样嚼着她的零食. 这天婆婆实在是忍不住了, 就把桂花叫到一旁.
“桂花,” 她轻声问: “你和阿牛, 晚上都做些什么呀?”
“做啥? 睡觉呗.”
“就睡觉呀? 他不亲近你呀?”
“妈, 您问这干啥?” 桂花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亲近呀咋不亲近. 不过, 妈, 我跟您说, 阿牛呀, 他心思可没在我身上. 您瞧他, 起大早就跟芦花姐那儿敲门去. 他俩怕是才亲近呢!”

桂花一席话, 说到了婆婆的心病上了. 她暗自想, 娶桂花这媳妇, 可是排过八字的, 说是很合适, 生子没问题. 难不成这里有芦花在妨碍什么?

这一天, 婆婆说要出去一趟.  她带上一包银子,  径直就往西村那边去.  当初是找了个姓赵的算命先生. 听说西村新来了个姓周的, 很灵.  她想去请教请教他.

周先生的厅堂上,  挂着一个大圆盘, 中间一个大字, 四周一大圈什么符号婆婆也不懂.  她上前去, 周先生坐那儿, 跟她要生辰.  婆婆就把事先准备好了的桂花的年月日时都给了他.  
“大嫂好象是替儿媳妇看的命, 其实是给儿子看的, 对不?” 这周先生长着满嘴胡须, 婆婆看不见他的嘴, 只看见他的胡须在动.
“是啊, 是啊! 周先生说的真对.”
周先生把桂花的生日和那大圆盘上的对了对, 和婆婆说:
“大嫂, 您这媳妇畏火, 要让她远离炉灶….”
“炉灶? 这炉, 炉, 周先生啊, 我那大媳妇名字里有个 ‘芦’ 字, 要不要紧啊?” 婆婆说着, 索性把芦花的生辰也一并给了周先生.  
“嗯, 不好啊,” 周先生眉头紧皱: “您这大媳妇火旺, 姓名也克老二, 大嫂, 您这大媳妇可不好留啊!”
“啊! 周先生, 没有别的法子啊?”
周先生在桌上的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说“大嫂, 没有什么解, 您如果是想让二媳早得贵子, 不可让您大小媳妇住一起.”





        六   芦花水流




婆婆回到家里, 心里是七上八下乱得很. 吃过晚饭, 她把阿牛叫了出去. 把算命先生的话都和他说了.  
“我想来想去, 也只有让芦花到外头去住…”
“算命, 算命, 那些江湖先生的话能信吗? 您信了一辈子, 都信出啥来了?” 阿牛说.
“阿牛, 妈要不是小心翼翼听算命的, 咱家还不知会怎样呢! 你们三兄弟….”
“我不信! 说啥也不能让芦花走!”
“好哇, 把你们养大了, 你们就个个不听妈的了. 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都是我命苦, 你爸走得那么早…” 阿牛妈索性坐到了地上, 一边哭着一边讲起了阿牛不知听了多少回的事.

阿牛不作声, 母子俩就那么僵着.  阿牛妈想了想, 就说: “要不这样, 咱先让芦花避避, 到你石头大伯那边住一阵子, 等桂花得了子, 咱再把芦花接回来?”
“不行, 她一个女孩家, 那么远, 要有点什么事, 咱都招呼不到.” 阿牛说.
“有大伯在, 怕啥?”
“不行!”
阿牛妈一听, 就说: “你就知道心疼媳妇, 就不知道心疼这个家, 不知道心疼妈. 亏你还做大哥! 芦花不去住, 妈自个儿去住, 妈也不是没自个住过, 这个家我也省操心了!”  
“行行, 让我想想,” 阿牛知道妈性急, 还真不定会闹腾出什么来. 就说: “好吧, 我把芦花送过去, 不过您得答应我, 一立冬, 我就把她接回来.”
“立冬? 那才几个月啊?”
“您不答应, 我和芦花一起搬过去!” 阿牛说着也坐地上了.
阿牛妈心想, 眼下也只好先缓兵之计一下, 往后走一步瞧一步, 就答应了阿牛.

芦花去溪边洗衣服, 阿牛跟了过去.
那溪水很清, 往下流进了一个池塘, 池塘边上有好多芦花, 长的很高, 红红的花, 在风中摇弋, 影子倒在池塘水里. 那池里的涟漪都成了彩色的. 花落了, 就掉在水里, 跟着那水, 往下流去….

芦花拿着木棍, 在石头上敲打着衣服. 她看出阿牛今天不一般, 他从来没有和自己出来洗过衣服, 一定有什么事情.  
“芦花,” 阿牛开口了, “妈说, 说是要你到石头村的大伯那边去住一小阵, 说是对桂花好些…”
“我? 去那边住?” 芦花抬起了头: “ 我不是已经住到后头去了?”
“哎, 妈也不怎么的, 又去找算命的, 说是这样, 好些…”
“阿牛, 你跟妈说说, 我…”
“说了, 没用的, 妈本来还想…我想, 你就先去住几个月, 到时妈也没话说了, 就几个月, 立冬前, 我来接你.”

芦花一边用力的敲着洗衣棒, 一边就放开声哭了起来:
“算命的? 我的命, 我的命有谁知! 我的心, 没….”
“芦花, 我知道你的心, 我也知道你的命, 就这几个月, 将来谁也甭想再让你走.”
“阿牛你不知, 我从小, 就是个没家的人,”
“你有家呀, 你不是….”
“我是卖给他们的!”
“芦花, 怎么你都没跟我提起啊?”

芦花坐在石头上, 两行泪水不住的往下流,  裤子和衣袖也都让溪水给溅湿了.

阿牛伸出手来,给她擦了擦眼睛,  然后轻轻拿过芦花手里的棍子, 从盆里拿起了芦花的衣服, 往溪水里漂了漂, 放石头上击了起来….



             七   四十里路别阿牛




那石头村离阿牛家大概四十里路. 路途太远, 独轮车难推, 阿牛就准备了一些粮食杂物, 装在担子里, 挑着就带芦花上路
芦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最后检查一下那只布鸟是不是在包里.
“你怎么老得带那只旧布鸟啊?” 阿牛问.
“那是我亲妈给我的.” 芦花回答.

他们起的早, 出村的时候, 太阳还没上山.  鸟儿们在树上吱吱喳喳的叫.  芦花脚步显得很重, 好象很不想往前挪,  慢慢的就落到了阿牛背后.
“跟上, 得快点, 赶早到那儿.” 阿牛催着她.

太阳慢慢爬上来了, 俗话说,  挑担是 "路头灯芯, 路尾铜锤",   何况阿牛挑的担子可不是灯芯,   这会儿他已经是满头汗了.  芦花看到路边有摆小摊的, 就唤阿牛坐下来歇会儿.

夫妻俩跟摊主买了点喝的, 就在荫处坐了下来.
芦花看着阿牛, 阿牛也看着她. 俩人的眼睛看到一起去了. 这样静静的对视, 他们好象还是第一次.  芦花端详着阿牛, 从额头, 到两颊, 到脖子, 到双肩….
“等下上路, 我来挑一阵.” 芦花说.
“不用.” 阿牛说.  
“不行的, 路那么远.”
芦花执意要挑, 阿牛只好让她. 他们都是农家出身. 天旱时, 一担水要跑几里地. 这些, 他们都习惯了.

近晌午了, 他们路也走了过半了.  前边有个小亭子, 有卖吃的.  夫妻相随着, 进了小亭.
阿牛掏出几个碎银, 买了一大碗炒饭和一碗菜肉汤. 俩人就分着吃. 夫妻俩在碗里捞到什么宝贝, 就会互相夹给对方, 好几次, 筷子碰到了一起.

“石头村离这么远, 我真是不踏实,” 阿牛说, “虽说有石伯陪着, 但是石伯年纪大了, 你自个可要多当心. 回头让石伯养只狗,好歹, 它能帮你看看门壮壮胆. 这些粮食, 也够你吃上好一阵的了. 没准能顶到我来接你.”  
“阿牛哥!” 芦花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你别担心. 我有手有脚, 自己会干点儿活. 我带了菜子来了, 到时自己种些, 也能给石伯吃点新鲜的.”
“嗯.” 阿牛点点头. 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蓝色的小包来, 交给芦花: “这个你收好, 人在外, 再怎么, 也不能没有银子. 要是再不够花, 先跟石伯那儿借着. 我回头还他. 石伯是当年我爹好兄弟, 你不用客气的.”

吃完了, 俩人继续赶路.   
日头西斜了,  他们进了石头村.  远远的传来了叮叮噹噹打石的声音. 芦花往路边看去, 只见路边和山坡上, 都堆满了石头.

这石伯原来是和阿牛的父亲一起做农活养牲畜的. 俩人结了拜把兄弟. 后来阿牛父亲为了保住牲畜和歹徒打架, 把命给赔了进去.  石伯就改做打石工了.  他年少时练过功夫, 当时要是他在场, 别说是几个歹徒, 就是来一打, 他也能对付. 为这事他吃了好几年的后悔药.

石伯见是阿牛, 可是高兴坏了. 阿牛和石伯说了来意.   把带来孝敬石伯的酒给了他,  他也没怎么在意听, 也没在意看,  只是一个劲点着头说没问题, 尽管住. 问阿牛他娘怎么样了, 弟弟们讨老婆了没. 他带阿牛和芦花到他的牛棚里去. 他养了一头母牛, 生了头小牛, 说正缺个帮手呢.  真凑巧芦花就来了.
“闺女, 你不嫌弃的话, 帮我挤挤牛奶, 卖给小镇上的人家们, 能赚些钱呢.”  

石伯家有个院子. 石伯住院子上方的一间房. 阿牛带芦花到了院子另一端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屋子, 我都住过呢.” 阿牛说. “你觉得石伯咋样?”
“好人.” 芦花说. 她见了石伯的样子, 本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听阿牛说他住过这里, 又添了亲切感.

天晚了,路远赶不回去,阿牛就陪芦花在石伯这里过夜。
阿牛躺床上, 问芦花: “当初你妈怎么就把你给了人了?”
芦花说: “那时我小, 也记不清了. 大概家里穷, 弟妹又小. 换成是把弟妹给了人, 他们可怎么受得来我受的罪….”
阿牛叹了口气, 说: “别着急芦花, 俗话说苦去甘来, 这段熬过去, 我就再也不让你受委屈遭罪了!”
“阿牛哥, 我怕!” 芦花搂着阿牛.
“怕什么?”
“我怕到了立冬, 还不见你…..”
“芦花, 我在想我们当初见面时的样子,” 阿牛没有直接接芦花的话题, “我傻傻的问, 你几岁啦? 你把头一扭, 不答理我.”
“不是不答理,” 芦花也回忆着说: “16 岁, 不想人知道. 知道了, 就说, 这姑娘大了, 该找人了…”
“17岁你嫁给了我…” 阿牛看着芦花, “快两年了….芦花,  你看那带来的粮食, 吃完了, 我也差不多来了.”
“嗯, 阿牛哥, 我知道.  天不早了, 赶紧睡吧. ”

第二天天还没亮, 阿牛就起床了. 他得赶早路会去干活.
芦花跟着起来了,  她看着阿牛穿衣服,  眼眶一热,  扒在阿牛肩膀上就哭了起来.
“不是说好的立冬前就来接你的吗,” 阿牛说: “你这一哭, 哎, 我怎么回去.”
芦花擦擦眼睛,  赶紧替阿牛收拾东西.
“阿牛哥, 我不在, 不知桂花会不会照顾好你…”
“甭担心, 你还是多照顾自个儿要紧.  我要揪到空儿, 就过来看看你…”
“路太远了, 再说立冬, 也没多久.”
“立冬, 芦花, 等不到立冬, 我一定来接你回去, 不管妈怎么说, 也不管桂花怎么闹. 她要闹, 她回娘家去.”
“阿牛, 当心点. 山上的田里的干不完的活儿, 别累着自己了. 也别太宠着桂花, 到时点, 让她送饭去, 肚子可不能饿着了.”
“知道了. 那, 跟石伯说一声, 我先回去了. 对了, 酒别让他喝太多了.”
“嗯…嗯...阿牛, 记得立冬.” 芦花点点头, 使劲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怎么会忘. 还有, 告诉石伯, 有人问起, 就说你是他姪女.”

阿牛出门往坡下走, 芦花一直站在门口望着他. 看见阿牛回过头来, 她赶紧就追过去.
“啥事啊阿牛?”
“石伯有徒弟的, 小年轻跑的快, 有啥事, 一定捎个信儿回去, 我也好照应, 啊? 记住了?”
“嗯, 阿牛哥, 我记住了.”

天还蒙蒙的, 阿牛的眼睛有些湿有些红; 芦花没看见, 因为, 她的眼睛全给眼泪蒙住了….

阿牛的身影消失在晨曦里, 芦花往回走, 猛的看到身旁有棵眼睛树!  它看着她, 好象, 要和她说点什么.
芦花不敢看, 也不想听,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
后注: 我计划将来再来贴小说的其他一些章节。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您光临我的文学城博客阅读指导。一切有关芦花的故事、评论等等均收藏在那里。


我的文学城博客:  虔谦博客 - 神就是爱



我的生命之痛
2008-12-19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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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写的是好。


2008-12-28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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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3  

“那桂花的父亲是跑商贩的, 买卖赚了不少钱. 别说是桂花, 就是桂花的妈, 也没沾过多少农活. ”

这地方似乎不太通。这样人家的女孩,为什么屈嫁过来穷人家,还做小?


2008-12-2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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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谦

#4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8-12-29 01:07 AM:
“那桂花的父亲是跑商贩的, 买卖赚了不少钱. 别说是桂花, 就是桂花的妈, 也没沾过多少农活. ”

这地方似乎不太通。这样人家的女孩,为什么屈嫁过来穷人家,还做小?

谢谢为力! 我父亲也指出了这一点。等再版或英版 (如果有的话 )再改了吧 ......



我的生命之痛
2008-12-28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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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5  

别犯懒。你还是现在就想个新身世,改了吧,否则以后给忘掉这事怎么办?:))


2008-12-30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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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谦

#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8-12-31 04:36 AM:
别犯懒。你还是现在就想个新身世,改了吧,否则以后给忘掉这事怎么办?:))

好啊,你敢说我懒

我不会忘记的。还有些地方,综合起来,顶多,等, 等......67退休了再嚼着莲花豆改 -- 有情调



我的生命之痛
2009-1-1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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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7  

喜欢虔谦的小说。故事好凄婉,叙述语言轻盈又字字牵着读者的心。
芦花的命运最后如何呢?担忧着哩。虔谦是否可以继续连载啊?我进不了文学城。


2009-1-16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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