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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

#1  [原创] 溜冰随想曲

溜冰随想曲

廖康

儿子的同学过生日,邀请他去本市的旱冰场参加庆祝晚会。美国这生日庆祝会花样真多,有的在公园举行,有的在教堂,上次在游泳池,还有一次在博物馆。衣食无忧,可不就得变着法儿地玩吗?真让人羡慕!恨不得返老还童再活一回!我们小时候是怎么过生日的?我简直连一次都回忆不起来。

旱冰场是一间巨大的平房,镜面般的硬木地板在旋转的彩灯照耀下闪着缤纷斑斓的光。冰场一面是办公室,一面是咖啡厅,还有一面是电子游艺室。咖啡厅租下来开晚会了,食品和礼物摆满了两条长桌。冰场上一些孩子东倒西歪地滑着,显然都是初学,护膝、护肘、头盔、手套,包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当年有什么?哪有室内冰场啊?那是上体校的佼佼者才能去的地方,更别说旱冰了,二十岁前就没听说过这么个词。我们七、八岁时,就在住家附近玩自制的冰车。两块搓板拼起来,底下钉两个木条,前头锯个斜角,以便冲越坎坷。木条底下箍上一道粗铁丝,铁丝弯上来钉入搓板。人就跪在搓板上,手持两把冰叉,杵着冰,一下一下地往前蹭。蹭得多了,铁丝滑溜了,就运行得快些。那也比走快不了多少,而且那几家合泼的冰场也没多大,有时来玩的孩子多了,挤得跟人粥似的。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可当年就在那冰场上,我不知消磨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和新做的棉裤!

庆祝晚会的主要内容是让孩子们溜旱冰。我这小儿子,对滑冰毫无兴趣,一头扎到电子游艺室里就不出来了。现代这些玩意儿,我最恨的就是电子游戏机。这些鬼东西把孩子们拴在屋里,把眼睛拴在荧幕上,把手指头拴在按钮上。有什么好处?让孩子们培养大脑和手指的反应?我看是把孩子们的原始野性和自然活力都耗掉了。我要是当了议员,非得提案把电子游戏机禁了不可!一想到这儿,我就念叨专政的好处,英明的君主一道命令就可以把这些邪恶取缔。中国倒是专政,可电子游艺室照样臭了街。

今不如昔啊!我们那会儿玩的,多有益于身心健康啊!大马路上,两拨人单腿蹦着冲撞“攻城”。小树林里,一群孩子躲藏奔跑“电报一个”。到了十来岁,我不再跪冰车,而改滑三角铁了。那年头,我们多野,多有创造性啊!哪个小男孩没有一副角铁?那可不是买的,也没地儿买去。都是自己拿根小钢锯条,到工地上蚂蚁啃骨头般锯下两条各两尺左右的三角铁。再到公共厕所,把炉子捅开,把角铁一端烧红,插到事先抠好的墙缝里窝弯,就成了。这东西滑起来可比冰车快多了,站在角铁上,用一根长冰叉在两腿间杵,用得上全身的力。运行起来和跑步的速度差不多,而且可以象滑冰一样拐弯、刹闸。自家的小冰场已不够我施展了,常常跟着大孩子到公园湖里的野冰上驰骋。

儿子津津有味地玩电子游戏,我闲着没事儿,干脆去租了一双旱冰鞋,消磨这两个小时。租来的鞋,脚脖子那儿不太合适,硌硬,不便系紧鞋带。好在我毕竟有多年滑冰的底子,脚腕还算有劲,凑合撑得住。现在真是娇贵了,小时候没冰鞋那些年,能借到鞋就谢天谢地了,哪管什么合适不合适啊!小点儿,恨不得光着脚丫硬塞进去。大点儿,多套两层袜子。第一次穿冰鞋是文革爆发那年冬天,邻居小杨叔叔看我滑角铁滑得有模有样的,竟然主动把他爱人那双花样刀借给我,教我真正地滑冰。这可让我喜出望外!不光是因为要穿冰鞋滑冰,更主要的是,小杨叔叔是我们幼小的心灵最崇拜的英雄了!当然,毛主席除外。

小杨叔叔瘦瘦高高,戴一副白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是北大毕业,新分配来的,晚上时不时就到我家向我爸请教业务上的事。我爸老夸他工作认真,业余还这么努力。可我崇拜他,另有原因。那年人们经常辩论,都说自己革命,是在保卫毛主席,有时辩急了,还会打起来。一天,三个对立派的小伙子不知为什么在他家门口跟他和他新婚妻子辩论上了。越吵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吸引了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围在边上看热闹。只见他们开始推搡小杨叔叔和他爱人。突然,小杨叔叔正色道:“你们住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不和谐。虽然他个子高些,可那副白面书生的样子,真不象个会打架的,而且人家是三个人。

“不客气?你想怎么着?”一个小子讥讽道:“你还想跟我们动手?”说着他又挑衅地推了小杨叔叔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小杨叔叔闪电般飞出两直拳,打得那家伙倒退几步,鼻子里流出血来。紧接着,小杨叔叔转身对着旁边还没醒过梦儿来的另一个小子左脸上就是一记钩拳。他竟然象一口袋白薯一样倒在地上。第三个小子这才反应过来,抡着王八拳车轮般打过来。小杨叔叔不慌不忙,后退一步,让过对方左拳,抬左手挡住他抡过来的右拳,跟着右手出拳,击中他小腹,那厮当时就蹲下去了。只听那第二个挨打的小子爬起身来,拖着哭腔喊叫:“你把我耳朵打聋了!你把我耳朵打聋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那时已经读过《水浒传》,对当个江湖好汉向往极了!那时候还没有见过功夫片,想象不出人家那拳脚是怎么个动作。怎么也琢磨不透焦挺是怎么打李逵的,燕青是怎么摔任原的。小杨叔叔这么漂亮的身手,可让我们开眼了!我们几个孩子,仔仔细细地回忆、认认真真地模拟,好不容易才定下来他这架打的每一个动作,不知演习了多少回。后来我们听说他在北大曾经是拳击队的,难怪有这手段!从那以后,小杨叔叔就是我的楷模了。他要教我滑冰,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激动得直哆嗦。

他爱人的冰鞋比我的脚大不少,我把自己一条手绢垫了进去,又把同伴的手绢要过来垫进了另一只鞋。鞋带勒到了头,冰鞋总算不咣当了。身子还没站直呢,便急不可待地用力一蹬,想让小杨叔叔看看,我不软,配得上当他学生。没想到,我滑惯的角铁,比花样刀长得多,前后很稳。但花样刀不仅短,还有弧度,前后的平衡比滑三角铁难掌握多了。我猛地往前一冲,只觉得头重脚轻,一下就摔了个狗啃泥。幸亏手垫得快,不然非把牙磕掉不可。我红着脸爬起来,接着又滑。这回把身体站直了,可腿往前走,身体却向后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冰上。就这样,我前一个、后一个、左一个、右一个,一小时之内摔了56个跟头。可是,我学会滑冰了。

小杨叔叔拍了拍我肩膀,夸了一句:“好样的!”那可比五年来所有老师夸过我的话加起来还有价值。从那天起,我对自己的体能有了自信。从那天起,我就梦想要一双冰鞋。

“呆爹(Daddy)!”儿子用英语叫道:“再给我一打25仙(cent)的硬币。”

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来得太容易。圣诞节刚得了一大堆礼物,新年逛商店,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不敢要的。我当年要买一双球刀,可是等了五年呢!全北京只有“力生”体育用品商店有卖的,一双球刀冰鞋要74块3角钱,那可比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我憋了两年,才敢向父母表示这个愿望。父母说我还小,脚还在长,不能买。我多么希望那双臭脚再也不长了!可随后的三年,每年我的脚都要长大一号。这五年过的!一到冬天,我就跟丢了魂似的,到处想办法借冰鞋。自从学会了滑花样刀,我就再也不想滑三角铁了,觉得那玩意儿太小儿科了,简直是对我的侮辱,对小杨叔叔的侮辱。可是我不好意思再向他借冰鞋了,因为有一次我不慎,拐弯倒脚时,左脚刀把右鞋帮的皮子削掉了一小块,他爱人不高兴了。

那五年中,有一个冬季是在干校度过的。那是在江南,根本不可能滑冰。再说那时候连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想滑冰啊!也就是在那年,小杨叔叔的英雄形象在我心中坍塌了。他是先遣队的,比别人早半年去了干校,可是他爱人在北京。就这么短一段时间,她和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军官好上了。本来谁也不知道,可那军官的爱人发现了,醋意大发,竟然把一双破鞋挂在小杨叔叔家的门把上,还在水房一次狭路相逢时跟小杨叔叔的爱人撕打起来。小杨叔叔一回来就听说了,白脸羞成了红脸,立即找到那军官,二话没说就动手了。那是在我们大院的马路上,听说他左一拳、右一拳、打得军官步步倒退,可那军官只招架,就是不还手。几个小孩不明事理,在一旁叫喊:“解放军叔叔真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后来,小杨叔叔的爱人跑来,居然挡住那军官说:“是我不好,你要打就打我吧!” 小杨叔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那时候,我哪懂啊!无法理解小杨叔叔的爱人看上那军官什么了。也无法理解小杨叔叔有什么好哭的。人家解放军挨了那么多拳都没哭,你哭什么?没出息!后来,那军官受到了降级处分。小杨叔叔的爱人竟然提出离婚,闹了好久也没离成,后来俩人又好了。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地熬着,好象永远没个头儿。哪象现在,一年年过得飞快!我的脚长到了40号,我再也等不及了。不管大拇指顶得多疼,我也忍着,骗父母说,脚不长了。父母还有点犹豫,没想到,一天,我穿着借来的,较大的冰鞋滑冰时,在冰缝里崴了一下,把腓骨崴裂了。脚腕子肿得象馒头,打上石膏,卧床修养了好久。这下,可把我父母心疼、后悔死了。马上把球刀给我买了来,摸着那厚实的牛皮毡里高腰冰鞋,含着眼泪说,要是早点买了鞋,也不至于崴脚啊!我可乐坏了,别说裂了个小腓骨,就是断了脚腕子,也值啊!

在这光滑的硬地板上滑,真舒服!别说缝隙了,连个疙瘩都没有。溜旱冰比滑冰容易多了。一溜四个大轱辘,比球刀既长且宽,很稳当。滑起来虽然不象在冰上那么快,那么省劲,也还是挺轻松的。没多会儿,我就熟习了。除了侧身刹闸以外,其它动作跟滑球刀差不多。左倒脚、右倒脚、转小弯、倒滑行,各种动作渐渐都恢复起来,越滑越得心应脚。晚会上的客人们注意到我了,有一位还请我指导他儿子。我儿子也跑出来看我滑,骄傲地对小朋友说:“那是我呆爹!”我开始得意起来,心里说了,这算什么?当年你爹在冰场上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还打过好几年冰球呢!不过,我们可是业余的。那年头,午休有两个小时。冬天两个月,我们每天中午都要打一场冰球。我们没有任何护具,就是一双厚棉手套和一顶毡绒帽子。把棉鞋放在冰上当大门,也没有把门的,一拨儿仨,大家都是全攻全守。一场球打下来,浑身湿透。下午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烤绒衣,磨冰刀。我有自制的磨刀架,用小沙石蹭几下,摸着有刃就得。这样比过一段时间用沙轮磨一次既省刀,又次次都好滑。只是活儿干得少了,在美国哪容你这样上班呀!还是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的好处还有呢!我们打球的冰杆,底部都要缠上橡皮膏。这样既增加打球的摩擦力,又保护球杆。可那胶布,九分钱一卷。冰杆的拍子缠满了,至少要三卷。虽然才二角七分,打两场下来,胶布可能就磨断了,又得重缠,这花费可不小。但没多久,我也学会去医务室要了。护士小刘是个热情的丫头,俩大眼睛水汪汪的,小翘鼻子上有几个隐隐的雀斑。可惜牙不齐,顶着上唇,好象老是噘着嘴,随时要亲你一口似的,显得有点轻佻。你给她两句好话,她就跟你甜甜的,好象要化了。“小刘,谁欺负你了?”我那些年整天接受无产阶级再教育,也学得油嘴滑舌了。“没人欺负我啊!”小刘一副很天真的样子。“没人欺负你,怎么这眼珠子好象要滴出水来了?”小刘脸红了,“去你的!”可她那语调里透着高兴:“你也学会耍贫嘴了。”是啊,我在工厂才几年啊?刚来时,跟女工连话都不好意思说,现在一套一套的:“那就给点胶布,把嘴贴上吧!”小刘递给我一大卷新胶布,热乎乎的小手在我手上软软地滞留了一下:“拿去!贴得死死的,甭见谁都说这好听的!”

小刘当然知道我们要胶布干什么,反正是公家的,也没数,那么多年都是她免费供应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她到底跟我们这几个球友中的一个结了婚。那时候,我的心思在另外一个姑娘身上。她是冰场上最矫健的女子,身材那么苗条,却充满无穷的活力。足蹬跑刀,黑色的尼龙紧身裤勾勒出她两条问号般细长笔直的小腿和上头迷人的曲线。上身有时穿深红的宽松毛衣,有时雪白、有时鹅黄。她永远滑在最前头,一蓬马尾似的黑发随着她的双臂一左一右地摆动,牵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啊!别看她滑得那么快,还不是让我给追上了?我沉浸在得意的回忆中,两条腿不由自主地越蹬越有劲……突然,前边一个小孩猛地朝外拐了出来,我躲避不及,只好拧身硬闪,身体失去了平衡,摔了个大屁蹲儿。


2008-12-11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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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廖兄写的有趣。
当初我们四个女孩第一次去81湖滑冰,手里只有她哥哥的跑刀,我姐姐的跑刀,四个人轮换着,你滑我扶,快乐的很啊。:))


2008-12-12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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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

#3  

唉,廖老师辜负了人家小刘。


2008-12-12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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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4  

小时候玩过这“冰车”,冰车下面的“冰刀”,差点的用铁丝,高级的用三角铁。
没看到你这文章早忘记了。确实是美好的童年记忆。

俺80s时旱冰滑得很捧的,正溜反溜侧溜,还能来个180跳跃什么的,在上海苏州
南方练出来的,却是不会正式滑冰


“就在住家附近玩自制的冰车。两块搓板拼起来,底下钉两个木条,前头锯个斜角,
以便冲越坎坷。木条底下箍上一道粗铁丝,铁丝弯上来钉入搓板。人就跪在搓板上,
手持两把冰叉,杵着冰,一下一下地往前蹭。蹭得多了,铁丝滑溜了,就运行得快
些。那也比走快不了多少,而且那几家合泼的冰场也没多大,有时来玩的孩子多了,
挤得跟人粥似的。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可当年就在那冰场上,我不知
消磨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和新做的棉裤!”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8-12-16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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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5  

我们都很近呀,70s夏天常去81湖游泳,骑车去就行。那湖每年都要淹死
几个愣小子。我比较少年老成,从来不敢横渡。

你们谁游过颐和园的昆明湖,70s时开放游泳。我的蛙泳就是在那里学会的。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weili at 2008-12-12 12:12:
廖兄写的有趣。当初我们四个女孩第一次去81湖滑冰,手里只有她哥哥的跑刀,我姐姐的跑刀,四个人轮换着,你滑我扶,快乐的很啊。:))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8-12-16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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