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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

#1  破碎的餐具

破碎的餐具

                ·金 凤·

  认识叶青很多年了,八八年听到她离婚的消息我很震惊。因为她和她的丈夫姚北疆都是我十分熟悉的同学。他们大学二年级开始谈恋爱,中间分手了一年,毕业前夕又和好。同学们都说他们两个是第二次握手。毕业后两人都分配在北京,结婚后在北京三元桥附近有了一个温馨的小窝。

  叶青长得甜甜的,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一副小鸟依人的可爱样。姚北疆却其貌不扬,家境也不如叶青,而且还有一个忽冷忽热、变化无常的坏脾气。真正让女孩倾心的是他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钢笔字,还有他会写几首歪诗。什么“你的眼睛象黑夜中的星星向我倾诉衷情”,“你的头发象瀑布一样流淌着诗的韵律”等等。在那个物质不太丰富、崇尚精神生活的年代,诗人在充满了爱情幻想的女孩子的心里,地位还是很高的。虽然姚北疆与叶青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像相差甚远,可是读着人家写给自己的缠绵情诗,心中自然是美滋滋的、暖融融的,早就醉了。诗人吗,也许都是这样的,有点怪脾气,有点神经质。

  后来叶青申请加拿大留学,很顺利地拿到了签证。在蒙特利尔的一家大学读比较文学。丈夫留在国内。由于姚北疆也分配在外事口,也时不时有机会出国,听说他还去加拿大看过叶青。那时自费留学的同学还不是很多,她离婚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国内。同年九月,我就职的单位送我去魁北克省进修三个月,于是在蒙特利尔一家咖啡馆的二层楼上,我和叶青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金凤,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我和姚北疆离婚的事,”我们聊了一会儿,叶青忽然主动调转了话题。“我们在大学好了散,散了又好,这你都知道。姚北疆脾气很坏,在大学的时候就因为一件小事对外系的男生动了拳头,要不是咱们的辅导员手下留情,肯定得背个处分。其实他很自卑,没有安全感,老怕我哪一天把他甩了。我这人性格活泼,同谁都和得来,同他好了以后,就不得不把自己封闭起来。因为他常常会因为我同别的男生说了几句话而发脾气。我当时觉得他这样是在乎我、爱我的表现。当然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总是动不动就发火。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坚决地和他分了手。”

  “分手之后,人家给我介绍过两个学理工科的男生。一个是北工大的,人长得高高大大,挺精神的,可是一张嘴说话,嗓音又细又尖,跟女的似的,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粗粗的喉咙里如何能够发出那样尖细的声音。我见了一面就吓跑了。另一个是建筑学院的,在北海公园门口见的面。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我二十一岁生日。接触几次,总是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他的来信也是干巴巴的,毫无文采可言。每到这时,我就会怅然若失,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苦涩。有时翻出过去姚北疆写给我的情书和情诗,看着那刚劲有力、飘逸潇洒的笔迹,我还会伤心落泪,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悲戚。我知道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那时咱们在一个系里,上大课常常在一个教室,虽然我尽量躲着他,可还是免不了见面。那两个学期过得很伤感、很尴尬。到了大学最后一年,他又写信又写诗、又托老师来说情,并向我保证以后永远永远爱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当时也是既心软又旧情难忘,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初恋啊!大学四年级我们又和好了,就象同学们说的那样,是第二次握手。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婚后我们单位给我分了一套不大的房子。对了,你和你先生还去过一次呢。婚后的姚北疆真是令我失望。记不清有多少个周末就在他的狂怒和咆哮中开始,他常常为一点点小事就大发雷霆。比如说,我问他:今天咱们去什么地方啊?他会忽然大叫:去哪儿也要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吧!过年了,我同他一起回家看我的父母,为买什么礼物,他在商店里就同我大声争执,嘴里不干不净。然后,甩下我一个人,他自己回家了。我父母看我一个人回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还要为他编理由。他发起脾气来,怒目圆睁,脸色铁青,看见什么扔什么,逮着什么砸什么。家里的餐具、茶具都是他发泄的工具。当然,在那无数次的摔打中,他也打过我。

  他的拳头第一次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震惊极了,绝望极了。我先是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然后就疯子似地跑到街上。他似乎也吓坏了,追上我,紧紧地抱着我,然后,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用拳头打他自己的头。我们两人一起哭着回了家。第二天,我强颜欢笑去上班。我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心疼;不敢告诉朋友、同事,怕人家笑话。

  每次暴风雨过后,他都懊悔不已。又是流泪、又是下跪,有时还会写上一首忏悔的诗,塞在我的枕下,或寄到我的单位里。我被他这种小把戏、小伎俩一次次蒙蔽、哄骗,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期待着他的转变。

  那时我一心一意要出国,多少有点逃避的意思在里面。逃避他,逃避婚姻。到了加拿大自费留学,我虽然很寂寞、很艰难,但是,我用不着每天面对姚北疆,用不着每天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思,从这一点上说我很轻松。

  对,他是来过加拿大一趟。我有一年多没有见他。说不想念,也是骗人。毕竟我们苦恋了好几年,又作了两年多夫妻。说句公道话,除了他的多疑和坏脾气,姚北疆各方面还是不错的。他在单位干得挺顺,给人的印象是温文尔雅,有才气。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去写对联、写帖子,所以他人缘特别好。

  分开了,我便常常想念他的好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将一切都美化了,都过滤了,我好象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似的,把那不好的、难过的事情都忘记了,只记住我们中间美好的时刻。你要相信我,我直到那时候都确实没有起过和他离婚的念头。

  去年春天,他来多伦多出差,顺便来蒙特利尔来看我。我到机场接他。我想象着我们的重逢,我自己忽然莫明其妙地激动起来。也许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吧!他来了,平静地拉着行李走过来,伸出手来:你好,叶青。客气得近乎冰冷。一年多的分别竟然让我们变得那样陌生。

  回到住处,我们坐在半旧的沙发上聊天,有个人打来电话,我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他问我是谁?我说是我在图书馆打工的同事。他马上就说了句:你的同事很关心你啊,连你丈夫来了的日子也不放过。我一下子变得特别扫兴、特别悲哀:我的丈夫刚见面就开始吃这种莫明其妙、无中生有的醋。我想发火,可是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回忆起了他摔东西,抬手打我的情景。而这种回忆令我很恐怖、很绝望。即使是我们后来的亲热,都是客客气气、按步就班,毫无激情、毫无浪漫可言。我一下子就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我觉得过去给我留下的阴影很深、很重。我们可能没有未来了。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同他离婚是那年夏天我回国。他正好在国外,我一个人回到了那间小屋。看到屋里那些不成套的餐具,那缺杯少碟的茶具。那个有着美丽金鱼图案的盛汤的瓷碗,没有了盖子,那是那年“五一”节他因为我看错了电影票上的时间,耽误了电影而摔的;那一套金边细瓷的盘子一同有八个,现在只剩三个了,其中一个的边缘还缺了一个小口。那次他一下子就把一摞盘子都扒拉到地上了。客厅左手的墙上,有一团油渍,我曾经费力地企图擦掉,可是,那天那团油渍是那么刺眼、那么夸张地面对着我,仿佛在提醒着我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一天的情景象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他回到家,边吃饭边看着电视。我说我下星期要出差,他问同谁去,男的还是女的。我说,有男有女。他说: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我就说你这是干什么啊?象审犯人似的,你这人真没劲,真无聊!他站了起来:不说是吧?不说就说明你心里一定有鬼!我回了他一句:谁有鬼谁知道!话音刚落,啪察一声,一盘子辣子鸡丁先飞到墙上,又落到了地上。我的心又一次随着盘子的落地声破碎了。

  那天我独自一人,站在那记录着我和他共同生活的小屋里。看着那些不成套的盘子、杯子,心如刀绞,泪水一次次流下来。我为我自己哭泣,为我失败的爱情,为我失败的婚姻。我在那一刻,决定和他离婚。

  我提出离婚以后,他坚决不同意。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折腾,他终于签字了。我们是通过中国驻加拿大领事馆办理的离婚手续。”

  听着叶青的叙述,我默默无语。窗外的枫叶红艳艳的,美丽得令人心痛。我知道留在这种婚姻里和跳出来,都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不过,我还是为她的解脱感到由衷的高兴。

  最后,我问叶青:“如果我回国见到他,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吗?”

  “算了。现在想想,他的多疑、他的嫉妒也许是一种病态。可是这摔东西打人的习惯实在是一种恶习。要知道,他是一碟一碗把我们的婚姻摔碎的。”

  (本文内容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2006-4-12 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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