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化镇 - 居住在台湾 (13)

为力

我对朋友们说，我们在台湾所居住的地方是台南。其实根本不是台南，我们离台南还有二十公里呢。有时我也会强调，我们住的地方离陈水扁的家乡很近，我还和他的表妹聊过天。陈水扁的家乡官田乡西庄，离我们倒真的更近一些，十公里。实话不好说，是因为台南县内的善化镇，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个只有四万人口的小镇，在台湾实在不起眼。

1，走马观花

人住在小镇里，作息就是典型的小镇民。我的起居时间、行动路线、交往人物，就连触景生情，都难免千篇一律。

清晨第一件事，做为陪读妈妈，开车载我的两个儿子，还有邻居的两个儿子去善糖国小上学。我从镇子的最南处出发，出了亚蔬中心，便向右拐入中正路。这时会嘀咕：全台湾到处都是中正路、中山路、成功路、光复路、三民路、信义路……一个地方叫叫罢了，满岛都是这样没有特色的地名，人们厌烦不？

左边是福安宫，这个庙里拜的是五个大将军。无名将军都能成神受拜，可见小镇人是多么谦卑。右边是一家KTV，朋友们警告我，你可千万别心血来潮卡拉OK，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再往前，看到红绿相间的招牌，就是美国连锁店7-11了，孩子们在这里买零食，我买报纸电话卡。环岛旅行时，我们全家也最感激台湾处处有这个熟识的便利小店。下面就是槟榔小姐的小亭子了，我从来没有询问车上的四个男孩子对她穿得清清凉凉的看法，直觉还是不谈更好，忽略她更佳。

商业招牌越来越多而密了，我们进入到善化镇的中心地带。本地人喜欢喝碗虱目魚粥做早餐，我却独衷那旁边的包子煎饼。收回眼睛注意交通，这个五岔路口，通过时我总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但从未在这里遭遇过车祸。

过了五岔路口，左边是杂货店，右边是小医院。再前面就是我买菜买肉的小超市。店店铺铺林林总总，临街的这些商业骑楼，我本来以为是小日本留下的风格，因为整个主街都是本地商人在日据时被勒令建造的。询查了一下，骑楼不是日本人的专利。骑楼起源于欧洲，遮阳又避雨，看来不管统治者是谁，人们都要优哉游哉穿衣吃饭。

不得不降低车速，繁忙地带总有人硬穿马路。小镇唯一的天主教堂，有围墙，有门脸，大门顶上舞着的是龙凤呈祥。我微笑，咱中国人就会搞融会贯通。

出了中心重地，向左拐，右手看到高大的灵堂。台湾人把寺庙都建成几层楼的大宫殿了？一问不是，是灵塔。骨灰盒被存放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我不禁感叹，往生道路漫漫。

此时已是小镇通向外界的宽敞大路了，海岛风云变幻在这里尽显。道路旁、路灯下，彩旗飘扬，标牌显著，人名放大，头像变形……民主国家的台湾，乡、镇、县、市、乃至全岛，选举频繁，策略多变，政客们你谢幕后我登场，竞争打斗好热闹。当然学而择优是中华特色，博士、医生、律师成功的居多，白丁们被选上的希望极小。

我很少见到警察，但通过警察局时还是不知不觉地减速。警察局的对面是善化镇的市内游泳馆，旁边破土刚动工的钢筋水泥地上，将竖起镇民活动中心。

台湾小镇没有校车，孩子们家近走路，路远的由家长们用机车、汽车载去上学。我们从小镇的最西头来到了最东头，属于长途。当我看到值班的两个老师站在路口，招呼着孩子们安全通过马路，缓缓行车至学校停车场，我每天清晨的走马观花，便告一段落。

2，吃喝玩乐

最开始我这个当陪读妈妈的，要在学校陪只说英语的两个儿子整整一天。后来是半天。待到我的两个儿子讲好了国语，能在学校自由自在时，我就只需要在学校呆两个小时了。教教其他孩子们的英语口语，帮帮老师们做些杂事，最后不来也没有关系了。

民以食为天。小镇有早市、晚市和夜市。但是慢着，花钱之前，我的手里得有新台币。台湾的银行系统，本人认为和医疗系统一样，属世界上中流，反正不比日本落后。与态度良好的职员商谈后，我发现即使在台湾居住一年，我家其实并不需要开一个台湾银行的户头，用加拿大的银行卡，直接取钱就是。

每次在银行外面的机器前取现款时，总看到有警卫在旁边默默执勤，尽职尽责保护客户。但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坏人，或经历过取不出现款的怪事。

手中有了新台币，除以二十五，便是当时加拿大的钱数。台湾吃的穿的比加拿大便宜些。住和行上，宝岛人多地少，房屋、车辆等大物件，都比加拿大昂贵。

在早市买鱼虾肉类蔬菜水果，主要是物美价廉有挑头。自从一位老阿嬷，在我交钱忘拿货后，穿过了几个摊位，愣把我从衣摊里给找了出来，还回了我买下的几个蒜头。以后我每次路过她的地盘，都会买些她自家园子里的新鲜果菜。一位学校老师的大嫂，是我学习插花的老师，我喜欢站在她的花摊旁和她聊天，看她手脚不停忙忙碌碌。热带鲜花艳美馥郁，我自己享用的，还有送人的鲜花，全部出自这位大嫂的插话之手。

南部的小吃，全台湾享有盛誉。但这以甜和腻为主的口味，我怎么尝试也不对肠胃。我所珍爱的，是善化小镇吃食原料的新鲜，还有那非常难得的原汁原味。

这不，一位健壮的大姐，天天都站在自己的小车铺前，忙着为顾客们搅榨和配制新鲜果汁。我偏爱荔枝、木瓜、百香果、洛神花。有时我会买下两杯，过马路来到宗笙的小店。宗笙是我大儿子老师的夫君，他一介文雅书生，阴差阳错开了一间买彩票的小门脸儿。这个小店的生意就是忙，他告诉我，薄利多销的好处。

他忙我就坐在小店内饮着果汁，观看大街上的人们。有那喜欢把头发染黄的男女，如果碰上高鼻大眼的，我就想，嗯，可能有荷兰血统。遇见那见人点头哈腰的，我会仔细注意脸型，思忖是不是日本人后代。大嚼槟榔的，肯定和原住民有关系。街上少有大声喧哗的人，如果有，福佬？

集镇逛不完，回家后反而更忙。歌咏队的练习不能迟到，太极拳的老师不能怠慢，今天去喂喂自己跑来的小野狗，明天去看看邻居家的新生女儿。不上班的女人，瞎忙总能找到理由。

亚蔬中心内居住的太太们，那美国、德国、印度、菲律宾等，不会讲中文台湾人能谅解。但那日本、南韩、越南人氏，看上来和本地人一模一样，她们上街购物便总是面临尴尬。而我那些新结识的台湾朋友们呢，她们都喜欢我这个大陆姐妹，愿意尽力地主之情。于是我们这些家庭主妇们，便经常随意组合，凑在一起出门游玩。

可以去高雄美术馆看展览，姐妹们在外享受午餐后，还能赶回来不误为家人们准备晚饭。或一伙人号称买蚕丝被，然后发现被子太贵，赶上服装大减价，女士们争先恐后试衣买料。周中时节的公园内人少景深，我们逛进去便人多嘴杂，女人最能体验甜酸苦辣，人人吐出的都是一肚子洪水。当然还是出去买吃的最光明正大，我们会不惜迷路，不惧弯路，一定要找到那家熏鹅店，不仅整只，鹅脖子都会被瓜分完毕。最后，相聚在莲荷园，享受莲叶、莲花、莲子、莲藕、莲蓬、莲茎、莲花梗、莲藕粉等做成的莲藕大餐，那才是最登峰造极的吃喝玩乐。我说出几个菜名吧：“鱼戏荷莲”、“荷香凤影”、“莲开并蒂”、“曲院风荷”、“藕断丝连” ……

3，语重心长

去台湾前，读到过太多有关荣民村的故事，以至我失去了荣民村到底是荣还是衰的想象力。当我站在善化镇荣民村里，感觉眼前的一切，如此自然，荣民村就是荣民村。

几幢六层楼房，座落在小镇的外围地带。除了老蒋半身塑像挡在大门后，害得我赶紧急转方向盘躲开绕到路边外。这个居住院落，和大陆千千万万的一样，三代可以同堂，父子愿意对门居住，大嫂喜欢抱着孩子在楼下与邻居道家常，人们热衷豢养小猫小狗逗闷子……

小儿子幼稚班好朋友钱开文的妈妈，是和我一起在学校做义工的小燕。小燕的夫君钱教官，是一位山东老兵钱伯伯的儿子。就是这样的关系，同样来自大陆，血浓于水，于是我被他们请到了家里作客。

钱伯伯一直参与的山东同乡会，在台湾长达几十年的戒严后，现在不仅是国民党老兵，也不局限于山东人了，他们欢迎来自全国各省的大陆新娘，也对我这个边缘人发出了邀请。钱教官是有心人，方便时会带我去参加小镇国民党党部的茶话会，介绍我认识那些南腔北调的外省老伯们。

正赶上2004年总统大选，国民党和民进党展开割喉血战。小镇为连宋的助选，召开了几次誓师大会。最后的一次，意识到双方已经杀红了眼睛，连我这一个人数，似乎都举足轻重了。于是我响应号召，来参加了，小镇上那些平时和我攀老乡的大陆新娘们都来了，老兵们的儿女辈、孙女辈也都来了。

我是在火红的五星红旗下长大的，后来移民加拿大，见遍红白相间的枫叶国旗。当我被一片青天白日蓝旗所遮盖时，我当时心里非常明白，我是蓝军士兵一员。

听讲演、呼口号、摇汽球、拍肩膀……然后，在这个台湾南部小镇，陈水扁的绿色大本营中，浩浩荡荡，我们居然拉出了一个游行队伍。我估计不出确切人数，但我知道我们在这个小镇是绝对的少数。边走边思忖，镇中心民进党的支持者们，将如何对付我们，会不会向我们扔臭鸡蛋？

没想到行至镇中心，看热闹的人们够多，但全无暴民迹象。长长队伍敲锣打鼓，顺利无阻招摇过市后，我看到有熟人向我招手，便趁机退出了队伍，其实主要还是惦念着该回家了。

这对夫妻，应该算是最有代表性的镇民了。荣俊的父母，维持着祖上传下的一家竹行。乡亲们不再大量需求竹子做原材料了，店铺的生意便不断减缩。荣俊在帮助父母运输搬运之外，不得不兼职了一份做门卫的工作。妙贞在生育一儿一女后，可是真正的家庭主妇。她沉稳贤顺，相夫教子，侍候公婆。

很少和本省人谈政治，谈竞选。所以当荣俊和妙贞告诉我他们是专门来支持蓝营国民党时，我大吃一惊。

荣俊说我们已经没有了父辈人那长期受外族压迫的悲情胸怀了。我和妙贞不问蓝绿，不管党派族群，谁为台湾大局着想，上台后真正做公仆埋头干实事，我们就选谁。

我突然热泪盈眶。这是我在台湾听到的最感人的语重心长。


4，西拉雅大道

总感觉西拉雅这三个字，不是汉语，像外国名字。后来才知道这里方圆百里，曾经都是原住民平埔族的天下。近年来，台湾已经有十个高山族群，在奔走抗争之下，尊重包容之中，被陆续得到了正名。而山下平原的平埔族，却由于族群更多，汉化彻底，反而有被人遗忘的可能。其中就包括这当年人数最多，势力最强的西拉雅一族。

“有唐山公，没唐山婆” ，是因为早期清朝政府严格限制移民，于是来台的汉人，便多为男性清兵或男性垦荒壮丁。他们会利用平埔族女性有繼承家產的權利，嫁給平埔族的女子。然後再用清朝的習慣，不承認女子有繼承權，進而取得平埔族人的土地。

诸如此类，强取豪夺。今天，平埔族群已经在文化、思想上整個进入漢人的價值體系中，甚至認為自己都是道道地地的漢人了。但如果挖深一层，血緣關係上，漢人少，平埔人多，归根结蒂，漢人难道不是自觉自愿地融入进台灣平埔族的母體之中？

没有人愿意忘掉自己真正的祖宗？当台南县大兴土木，进行科技园区的开发设计时，县政府决定將园区内最主要的三條幹道，分別命名為“西拉雅大道”、“目加溜灣大道” 和“直加弄大道” 。听着饶嘴，责任在于日本學者，他们当初是以該民族自我的稱呼或對“人”的稱呼來命名族群的。也就是说，“西拉雅” 、“目加溜灣” 、“直加弄” ，就是当时这三個平埔民族口语中，對“人”的稱呼。

西拉雅人曾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以采摘、收集、打猎、捕鱼等原始的方式生存。以后农业化、工业化的铺天盖地，乃至今天科技化的势在必行，西拉雅族人的后代们，到底有了什么本质变化？

帮助我打理家中卫生的阿珠，她的女儿就在台南科技园区中从事电脑芯片组装的工作。身穿特殊工作服而不能按时休息，加班加点却是家常便饭，但她珍惜这份临近父母家乡的工作，不言抱怨。阿珠告诉我，台湾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特别能够吃苦，用胼手胝足来形容人们的奋斗精神，恰到好处。

我当然同意。临走时，我把一年中收集的几盆兰花装到车上，沿着西拉雅大道开往阿珠的家园。阿珠是热爱植物的辛勤园丁，我把花儿们送给她照料最为放心。拥抱着阿珠道别再见，我看到她身后的各色鲜花齐放。

2008-10-12

阿珠和她的家园。

长见识啊，谢谢

善化主街。

国民党党部。

为力的文笔有些变化。变得更加明快，轻松。行文节奏是快的。可以看见，行文时，作者的思维是相当活跃的。纵横交错自如如流水。

如果实在要说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每篇单元文，再往纵深里写一下，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仅是我个人之见啊，不一定对。

另“我不禁蹉跎，”——这句话好象不太对劲。

谢谢雪儿阅读提意见。

这篇不知不觉中，好像受了文兄回忆巴黎的文笔影响，甩开膀子干了。：))

介绍台湾的文章很多，我只是想提供一下自己的视角，写多怕人烦，写少说不清楚。上次缩完小说。这次以后再加内容。都是写作练习，你说呢？

“蹉跎”两字去掉了，的确画蛇添足。

谢谢JL阅读，别客气给提提意见。

“一位朔朔壮壮的大姐”

谢谢！改为“健壮”了。自己也觉得写出的词儿刺眼，但还是想蒙混过关。

蓝营誓师大会和游行。

小儿子幼稚班好朋友钱开文的妈妈，是和我一起在学校做义工的小燕。小燕的夫君钱教官，是一位山东老兵钱伯伯的儿子。

钱开文小朋友：

荣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