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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1  [短篇小说]金莲故事

金 莲 故 事

·梦 冉·

    天 青 的 时 候 , 天 上 漂 流 着 微 云 。 “ 潘 金 莲 ” 这 三 个 字 在 武 大 郎 的 心 里 头 想 来 , 象 是 雨 滴 在 缸 里 荡 漾 着 , 说 不 上 来 的 滋 味 。 大 郎 是 一 个 会 收 拾 的 人 , 家 里 的 物 件 在 他 粗 笨 的 手 里 一 转 , 似 有 了 灵 气 , 乖 乖 地 等 在 那 里 。 武 二 郎 小 时 的 头 发 都 是 大 郎 剪 的 , 大 郎 的 手 在 他 的 头 顶 摩 挲 着 , 二 郎 就 很 静 。

    金 莲 是 大 户 人 家 的 小 妾 , 下 堂 的 妾 。 大 郎 收 在 家 里 做 一 个 屋 里 人 。 她 喜 欢 穿 着 青 纱 , 飘 着 , 在 高 而 暗 的 厅 堂 里 走 过 时 , 大 郎 就 陷 在 梦 里 , 痴 立 着 。 这 是 一 片 青 叶 啊 , 但 是 她 笑 起 来 , 红 白 明 艳 象 藕 做 的 。

    有 这 么 一 个 尤 物 在 家 里 , 大 郎 出 外 卖 烧 饼 挣 钱 时 , 心 里 不 由 装 着 她 , 嘴 边 浮 起 一 朵 微 笑 来 , 一 双 短 腿 在 城 里 轻 盈 地 奔 波 。 他 多 老 实 , 他 的 快 乐 与 梦 幻 他 掩 藏 不 住 , 让 人 嫉 妒 了 。 即 使 妻 妾 成 群 的 大 官 人 们 也 没 有 这 份 福 , 还 得 撒 银 子 在 花 柳 巷 里 买 醉 。

    潘 金 莲 经 常 去 隔 壁 王 婆 家 作 一 些 针 线 活 , 两 人 也 闲 聊 。 王 婆 是 市 井 中 人 , 咸 淡 的 话 会 说 , 奉 承 着 金 莲 解 闷 。 金 莲 常 念 叨 着 当 年 大 户 人 家 的 富 贵 气 象 , 她 的 眼 睛 如 雾 , 她 是 不 属 于 贫 贱 的 。

    有 一 天 , 武 二 郎 回 家 来 了 。 他 是 打 虎 英 雄 , 名 震 一 方 。 武 大 郎 喜 的 , 炒 了 些 青 菜 , 做 了 红 烧 肉 , 还 打 了 十 坛 好 酒 给 弟 弟 吃 。

    武 松 向 嫂 子 金 莲 见 礼 。 大 郎 执 意 要 他 心 爱 的 两 个 人 都 同 席 共 饮 , 说 了 些 风 话 , 自 己 喝 得 大 醉 。 武 松 仔 细 地 伺 候 大 郎 睡 下 。 金 莲 还 坐 在 堂 屋 昏 黄 的 烛 光 下 , 一 身 白 色 宫 衣 。 二 郎 掀 开 帘 子 走 出 来 , 她 那 流 波 宛 转 的 眼 神 静 悄 地 落 在 他 的 身 上 。

    “ 你 走 路 的 声 音 , 好 像 做 年 糕 打 石 臼 。 ” 金 莲 说 。 武 松 继 续 喝 酒 , 他 说 着 , “ 我 好 高 兴 哥 哥 娶 了 你 做 妻 子 , 我 、 我 看 得 出 他 好 高 兴 。 ” “ 是 吗 ? ” 金 莲 幽 幽 地 问 。

    “ 是 的 , 我 平 生 最 敬 爱 的 就 是 哥 哥 , 我 小 时 候 他 很 照 顾 我 的 。 我 被 人 欺 负 , 他 还 拿 扁 担 满 街 追 人 , 喊 着 , 谁 敢 欺 负 二 郎 , 我 跟 他 拼 了 。 ” 武 松 有 些 动 情 。 两 人 都 是 血 气 充 沛 之 人 , 又 都 是 那 醉 在 里 屋 里 的 性 情 中 人 的 亲 人 。 下 堂 妾 之 委 屈 , 无 人 解 的 心 事 忽 遇 着 这 英 武 动 情 的 男 儿 , 金 莲 竟 不 知 今 夕 何 夕 。

    北 风 吹 过 黝 黑 无 人 的 街 市 , 仿 佛 迷 路 的 狼 , 发 出 悠 悠 的 长 啸 。

    这 一 夜 , 金 莲 缩 在 陈 旧 的 木 床 上 , 听 着 大 郎 的 鼾 声 此 起 彼 伏 , 月 光 清 冷 地 从 窗 格 间 射 下 , 照 耀 着 木 桌 与 一 个 斑 驳 描 金 的 梳 妆 台 。 金 莲 听 见 老 鼠 们 时 而 忙 碌 地 跑 过 泥 地 , 时 而 啃 牙 , 还 有 小 老 鼠 不 知 好 歹 地 试 啼 。 寒 衾 难 堪 啊 , 可 怜 红 颜 多 薄 命 , 金 莲 胡 乱 想 着 , 胸 口 发 闷 也 不 知 为 何 。 月 光 模 糊 。 她 饮 泣 着 , 一 双 柔 曼 如 白 玉 的 手 抚 摸 去 自 己 脸 颊 上 顾 自 热 了 又 凉 了 的 泪 水 。 隔 壁 房 间 静 悄 悄 地 , 武 松 似 乎 也 是 一 夜 无 眠 。

    第 二 天 , 金 莲 病 了 , 恹 恹 地 也 不 进 食 。 武 松 借 口 有 事 离 去 。 大 郎 送 至 城 外 的 桥 头 , 长 亭 外 草 色 如 烟 , 鸟 声 纷 乱 在 暮 春 的 光 景 。 大 郎 牵 着 二 郎 的 手 忽 然 哽 咽 , 眼 泪 纵 横 。 二 郎 慌 忙 抚 着 哥 哥 的 肩 膀 。 大 郎 说 道 , “ 二 郎 啊 , 我 如 此 享 福 , 恐 不 长 久 。 你 这 一 走 , 我 悲 上 心 头 。 ” 二 郎 笑 着 说 , “ 哥 哥 多 保 重 。 嫂 子 是 个 尤 物 , 你 平 常 早 些 儿 回 家 , 看 紧 些 门 户 。 我 办 完 事 再 回 家 多 住 些 日 子 。 ”

    大 郎 回 家 后 , 比 前 沉 默 寡 言 。 金 莲 也 常 发 脾 气 , 管 着 他 , 怨 他 不 长 进 。 说 话 刻 薄 时 伤 了 大 郎 的 心 , 金 莲 说 : “ 难 道 让 我 的 小 孩 子 也 像 你 这 般 没 出 息 卖 烧 饼 不 成 。 ”

    金 莲 知 道 自 己 过 份 , 大 郎 进 出 忍 气 吞 声 的 样 子 更 让 她 觉 得 委 琐 , 竟 愈 发 嚣 张 。 说 到 气 处 , 先 掉 下 泪 来 , 如 一 枝 梨 花 带 雨 。 满 屋 子 的 虚 空 , 她 仿 佛 踏 在 棉 花 上 , 没 个 踏 实 。 大 郎 管 着 她 的 行 踪 , 她 也 懒 得 出 门 , 说 是 : “ 出 去 干 什 么 , 被 别 人 笑 话 罢 了 。 ”

    自 此 金 莲 懒 梳 妆 , 经 常 穿 着 小 衣 , 在 屋 子 里 晃 着 。 一 日 午 后 她 在 前 楼 窗 撑 起 帘 子 , 手 软 将 竹 竿 掉 下 去 , 碰 巧 落 在 一 个 华 服 公 子 的 头 上 。 那 人 仰 起 头 来 , 正 要 发 作 , 看 见 美 娇 娘 穿 着 薄 衫 小 衣 , 顿 时 痴 了 。

    潘 金 莲 久 不 见 人 , 这 下 避 之 不 及 , 心 里 直 跳 。 靠 晚 边 , 王 婆 拿 着 些 脂 粉 假 首 饰 来 探 她 。 闲 话 未 几 , 提 起 城 西 的 西 门 庆 大 爷 , 夸 得 天 花 乱 坠 。 金 莲 笑 而 不 语 。 王 婆 说 , “ 姑 娘 这 份 姿 色 流 落 市 井 , 虚 度 花 蔻 年 华 , 老 身 见 过 多 少 事 , 为 你 不 值 得 。 ”

    隔 天 金 莲 早 起 , 打 扮 整 齐 候 大 郎 出 门 , 三 步 并 作 两 步 走 到 王 婆 店 里 。 西 门 庆 穿 着 银 色 长 衫 , 闲 坐 着 , 看 风 景 , 看 见 美 女 前 来 , 当 下 也 不 说 话 。 王 婆 替 两 人 介 绍 后 , 晃 一 晃 就 不 见 了 。

    其 时 天 热 , 西 门 庆 笑 着 看 住 金 莲 , 金 莲 抬 起 头 来 反 看 住 他 , 笑 道 : “ 那 天 奴 家 不 小 心 砸 着 相 公 的 头 , 实 在 对 不 住 。 ” 西 门 庆 的 手 一 抖 , 耍 开 一 把 洒 金 芙 蓉 纸 扇 , 笑 道 , “ 这 是 你 我 的 缘 份 。 ”

    西 门 庆 常 来 探 望 金 莲 , 渐 流 露 出 纳 她 为 妾 的 心 思 。 金 莲 只 是 笑 , 万 般 风 情 , 却 不 承 允 。 西 门 庆 好 奇 地 问 , “ 你 我 情 投 意 合 , 郎 才 女 貌 , 余 生 相 守 着 逍 遥 快 活 , 难 道 不 好 吗 ? ”

    金 莲 叹 道 , “ 我 今 生 终 算 得 偿 所 愿 , 有 你 这 般 才 俊 之 士 眷 顾 , 可 惜 已 嫁 为 人 妇 。 ” 西 门 庆 哈 哈 大 笑 : “ 这 还 不 好 办 吗 ? 有 钱 能 使 鬼 推 磨 嘛 。 ” “ 大 郎 性 情 中 人 , 这 钱 是 买 不 通 的 。 二 郎 , 二 郎 又 是 打 虎 英 雄 为 乡 人 敬 仰 。 这 武 家 的 媳 妇 跑 到 西 门 家 做 妾 , 我 , 我 以 后 怎 么 见 人 呢 。 ”

    “ 除 非 我 是 寡 妇 。 ” 此 言 既 出 , 金 莲 但 觉 凉 风 袭 过 花 丛 来 , 天 上 乌 云 密 布 , 不 久 下 起 暴 雨 。 西 门 脸 色 古 怪 匆 匆 离 去 。 金 莲 回 到 家 里 , 云 鬓 散 乱 不 去 整 理 , 出 神 地 折 叠 着 衣 物 。 大 郎 关 门 上 楼 关 照 她 吃 饭 , 她 飘 下 楼 去 , 温 柔 地 偎 在 大 郎 的 怀 里 。 大 郎 抚 摸 着 她 的 黑 发 , 轻 声 叹 息 : “ 可 怜 你 被 我 连 累 。 ”

    西 门 庆 给 金 莲 带 来 些 白 色 的 药 粉 。 金 莲 几 日 来 放 在 酒 菜 里 , 哄 着 大 郎 吃 了 。 大 郎 肚 痛 不 已 , 渐 就 卧 床 不 起 。 一 日 昏 昏 沉 沉 , 见 到 一 个 美 貌 的 素 衣 女 子 端 药 给 自 己 喝 , 忽 然 神 志 清 醒 , 捉 住 金 莲 的 手 腕 , 气 促 着 问 道 , “ 你 在 搞 什 么 鬼 ? 快 快 , 去 找 我 弟 弟 来 。 ”

    金 莲 冷 笑 , “ 你 弟 弟 ? 他 管 自 己 快 活 着 呢 , 那 里 顾 得 上 你 这 矮 子 。 ” 大 郎 发 气 , 气 冲 上 胸 臆 , 如 虹 贯 日 , 吐 出 一 口 黑 血 , 竟 连 呕 不 止 。 他 挣 扎 着 扑 向 金 莲 , “ 你 , 你 为 什 么 这 样 对 待 我 ? ” 屋 里 昏 暗 杂 乱 , 金 莲 遥 立 床 脚 , 几 如 风 中 弱 柳 。 眼 中 莹 光 流 转 , 泪 盈 满 眶 欲 坠 , 她 说 道 , “ 大 郎 啊 , 你 不 去 , 我 无 出 头 之 时 , 你 就 成 全 我 罢 。 ” 说 毕 腿 腕 一 软 , 委 身 瘫 在 地 上 泣 不 成 声 。 窗 外 风 雨 狂 乱 地 打 着 树 叶 , 夜 尚 未 央 。 大 郎 的 三 魂 七 魄 在 此 生 死 关 头 , 睁 眼 负 气 冲 出 玄 关 。

    西 门 大 官 人 大 红 轿 子 娶 回 美 人 , 如 何 称 心 如 意 的 事 , 恣 欢 无 度 。

    二 郎 武 松 闻 得 凶 讯 , 远 程 回 乡 奔 丧 。 但 见 厚 棺 一 付 , 纸 钱 扬 灰 , 水 陆 法 事 使 得 天 人 永 隔 。 夜 来 守 灵 , 得 知 大 郎 尸 体 早 被 火 化 , 嫂 子 再 嫁 。 二 郎 心 有 不 忿 之 感 , 访 得 验 尸 人 , 软 硬 兼 施 得 知 真 相 。 他 先 去 衙 门 告 发 , 被 西 门 庆 使 诈 压 下 。

    武 松 怎 是 善 罢 甘 休 之 人 。 终 究 杀 了 些 人 , 自 首 后 被 发 配 。 一 日 过 野 猪 林 , 想 起 那 夜 屠 杀 金 莲 。 金 莲 跪 在 灵 前 , 倔 强 地 仰 望 着 他 。 二 郎 说 , “ 你 太 过 份 了 。 ” 金 莲 放 肆 大 笑 不 止 , 眼 波 流 转 。 “ 过 份 ? 二 郎 啊 ! 要 我 守 着 这 老 矮 子 过 人 不 人 鬼 不 鬼 的 日 子 , 更 过 份 ! 我 现 在 活 也 活 过 了 , 你 要 杀 就 杀 罢 。 ” 武 松 二 话 不 说 一 刀 抹 去 , 油 灯 被 刀 风 熄 灭 。 他 伫 立 良 久 , 老 屋 里 唯 寂 灭 死 静 , 听 得 见 血 流 的 声 音 , 凝 住 的 声 音 。 他 忽 仰 头 发 出 长 啸 , 声 动 明 月 。 城 里 的 狗 全 被 惊 醒 , 耸 起 耳 朵 却 噤 声 不 吠 。

    几 年 后 , 武 松 终 究 反 了 朝 廷 , 投 奔 梁 山 泊 而 去 。

〔1998/4/28〕


2008-9-3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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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其

#2  

现代意识版的潘金莲:)

记得潘金莲之死在《水浒》里好像是:武松用刀尖挑开潘金莲胸口的衣服,朝那心口一刀下去。(大意,不记得原文了),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武松挑人家衣服干嘛?我倒是很能理解梦冉所说“武松二话不说一刀抹去,油灯被刀风熄灭 。”


2008-9-3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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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3  

有段时间, 国内重写潘金莲成了一风潮. 巴蜀有一魏, 因此还名动一时. 当时, 我就玩了一把. 写着玩的.


2008-9-3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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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4  

就得从女人的角度写金莲,横扫男尊女卑。:))

其实男人真想拴住女人,得给她一堆孩子,这样一般就跑不掉了。


2008-9-3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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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雨

#5  

写得挺好的。只说你是诗人还有点低估了。


2008-9-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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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花

#6  

读了, 欣赏!


2008-9-3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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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7  

谢谢鼓励!

随附, 当年被广泛争议的荒诞川剧《潘金莲》剧本, 是魏明伦写的, 他是当代中国九大剧作家之一. 2004年此剧本入选高校《中国当代文学名篇选读》,就引来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董健发难,认为其不够资格。

http://www.eduwx.com/chuangzuoyuanye/riji/200511/200511250815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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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巴蜀大地,四川戏剧界更迎来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灿烂春天。剧作家、演员、评论家都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身这场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洪流中。而1985年10月10日的夜晚,对于剧作家魏明伦来说,更是终身难忘。那一晚,他编剧的荒诞川剧《潘金莲》首次公演,这是川剧历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演出,也是四川戏剧界思想解放过程中开出的一朵奇葩。

  《潘金莲》是如何创作出炉的?它引起海内外轰动的秘密武器是什么?作者本人是如何看待当年《潘金莲》引发的大讨论?2008年4月初,魏明伦在成都家中向我们回忆了那段思想解放、激情燃烧的岁月。

  40天写就川剧《潘金莲》

  提起魏明伦,观众总会想起他一手打造的荒诞川剧《潘金莲》。《潘金莲》的横空出世,正是在改革开放、戏剧界思想解放的那段岁月里。回忆自己的创作初衷,魏明伦说,《潘金莲》的诞生离不开当时的大环境。

  1978年以前,作为自贡市川剧团的普通编剧,魏明伦一直被打入另册、长期压抑,“我有天赋、有禀赋,但是我一直缺少的是机缘”。1978年以后,随着对外开放,文艺界思想解放:“我当时就预感到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

  当时的魏明伦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他依然将满腔热情投入到川剧创作中。创作《潘金莲》时,魏明伦已经连中三元,短短几年间,《易胆大》、《四姑娘》、《巴山秀才》已经被公认为”振兴川剧“的代表作,魏明伦本人也在中国戏剧界一跃而成屈指可数的剧作家。按照常理,魏明伦应该安于现状了。但是魏明伦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却让他不但没有踌躇满志,反而给自己制定了新的目标——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他决定换招,从内容到形式都寻求创新。

  就在魏明伦寻找创作灵感的过程中,他敏锐地察觉到,新时期社会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当时,小说《爱是不能忘记》、《剪不断的红丝线》等文学作品触及了女性不幸婚姻的敏感区,而英国电视剧《安娜·卡列尼娜》也引起舆论大哗,竟然有人指责安娜不道德,批评中央电视台播出这部戏是鼓吹婚外恋,时代呼唤反思妇女婚姻问题的爆炸性题材,我将目光投向了潘金莲,预感到这个人物身上可以进行重新审读。”澎湃的创作激情,让魏明伦迅速拿起了笔。让人意外的是,从动笔到完成初稿,魏明伦创作这出轰动海内外的荒诞川剧只用了短短四十天的时间。

  B创新

  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时隔20多年,《潘金莲》至今还是川剧的经典剧目,在各地长演不衰,它的大胆和创新至今让人津津乐道。魏明伦告诉记者,改革开放之前的川剧创作,延续着传统的套路,讲究的是“三突出”并以歌颂英雄人物为主。重新创作《潘金莲》,魏明伦完全打破这些套路,让思想彻底获得解放。创作过程中,他借助当代边缘科学——比较学的方法,以《金瓶梅》对照《水浒传》、以施耐庵对照曹雪芹,又以潘金莲对照古今中外一系列杀人犯——苔丝、《原野》中的金子、《复活》中的玛丝洛娃,再以不幸的潘金莲比较幸福的吕莎莎、以紫石街比较花园街……这样的纵横比较,让魏明伦的思路豁然开朗。

  为了表现一个全新的潘金莲形象,魏明伦广泛借鉴了布莱西特的间离效果以及艾略特的象征技巧、魔幻现实主义的时空纵横法,还加进了比较美学、交叉科学。于是,武则天、安娜·卡列尼娜、吕莎莎、七品芝麻官、贾宝玉等人物纷纷出现在剧本中,他们或跳出“剧”中思辩争议,或跳进“剧”中交流融合。“是罪归沉沦女人,还是罪归封建根子?是反思古代妇女的命运,还是联想当代家庭问题?通过各种人物跨时空的出场,我将整出戏引向了思想大解放、大讨论的层面。因此,可以说,这出戏是当时思想思想解放的产物,而戏里要表述的,更是对中国女性的一次思想大解放。”

  C首演

  观众激情澎湃剧场辩论

  1985年10月,荒诞川剧《潘金莲》在自贡市艺术节上首次演出。大幕徐徐拉开,观众惊讶地发现,演员竟然破天荒地从舞台下,直接窜上了舞台。这一创新之举,引起了台下观众的阵阵叫好。随着剧情的推进,台下的观众开始坐不住了——这哪还是人们印象中的川剧啊?一出《潘金莲》竟惹得武则天、安娜·卡列尼娜、吕莎莎、七品芝麻官、贾宝玉等中今中外人物跨朝跨国而来;而潘金莲也不是人们印象中的那个潘金莲,千夫所指的淫妇潘金莲原来是一个被侮辱、被伤害的弱女子,她杀夫偷情也经历了从挣扎到沉沦、从无辜到有罪的心路历程。

  一时间,舞台上朝代纵横、空间交错,而台下的观众更看得眼花缭乱、议论纷纷。中场休息时,台上扮演记者吕莎莎的演员径直走到观众席上,要采访一下观众对这出戏的评价。观众席上炸开了锅,人们七嘴八舌、争相发表自己的意见。赞同者将这出戏称之为川剧历史上的里程碑,反对者则对剧中的潘金莲形象频频摇头。更有几位情绪激动的观众,敲开剧场贵宾休息室的大门,高声询问:“谁是编剧魏明伦?”魏明伦应声从休息室内的长椅上站起来,这几位观众立刻冲过去,拉着魏明伦的手,兴奋地发表着自己对荒诞川剧《潘金莲》的看法。一位观众高声反对魏明伦将千古淫妇变身悲情女性,而另一位观众则以更高的声调加以反驳,对魏明伦的创新大加赞赏。小小的休息室立刻变成了争论激烈的辩论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不可开交。而演出结束,全体演职员上台谢幕,激动的观众纷纷登上舞台,围着魏明伦,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观后感。“那真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啊,连看戏的观众也思想活跃。”20多年后,回忆当初的那一幕,魏明伦仍然禁不住感叹。

  D感慨

  再给我一次这样的“失败”吧

《潘金莲》的热度很快就从自贡的剧场向全国辐射,全国各个剧种纷纷慕名前来参观学习,“那一年,全国有上百个剧团、二三十个剧种都在上演我编剧的这个 《潘金莲》”。说到当年的盛况,魏明伦如数家珍:1986年,新华社《瞭望》杂志刊出长篇报道,标题就是《川剧<潘金莲>轰动中国》,单是《潘金莲》剧本,当时就有十余种报刊全文发表。1987年,北方文艺出版社发行《潘金莲》单行本、美国夏威夷大学学报全文刊登《潘金莲》英译本,国内各大学也纷纷将《潘金莲》收到当代文学史或者教程中。 《潘金莲》走红海内外,同时也引发了评论界、戏剧界的大讨论。仅在1986年一年时间内,《戏剧与电影》、《戏剧报》等全国几十家刊物、一百家报纸的争议文章就成千上万,其字数保守估计超过《潘金莲》剧本的百倍以上。戏剧界泰斗吴祖光、萧乾等纷纷撰文热情支持魏明伦的创新,但同时,也有不少评论家持反对意见,正反双方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论战。以《往事并不如烟》获得美誉的章诒和女士当年就曾发表长文,严厉批评剧作者与支持者都是“趋时”。吴祖光坚持己见,继续发表文章《<潘金莲>的争议高潮没有过去》,对章诒和的观点提出反批评,展开了一场引起各方关注的大辩论。
  多年后,魏明伦总结当年《潘金莲》引起的这场论战称:“当年的争论特点有三:一是评论最多、冠盖川剧;二是褒贬不一、毁誉交集;三是褒多于贬、誉大于贬。”当记者询问对那些批评意见的感受时,魏明伦无限感叹地说:“如果说《潘金莲》是所谓的‘失败之作’,就请再给我一次这样的‘失败’吧!可惜,再也难以获得如此这般的历史机遇了!”

  记者胡晓实习生冯璐

魏明伦简介

  魏明伦(1941年-)四川内江人。1950年后从艺,自修文学,历任四川省自贡市川剧团演员、编剧、一级编剧,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写作《易胆大》﹑《四姑娘》﹑《潘金莲》﹑《中国公主杜兰朵》等一批在国内外有影响的戏曲文学戏本。《易胆大》与《潘金莲》破例双双荣获1981年全国优秀剧本奖。结集《巴山鬼话》,在首届中国优秀文稿竞价会上拍卖成功,创杂文价格新纪录。

第 1 幅

第 2 幅


2008-9-4 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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