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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转载]二十世纪现代小说十论(上、下篇)

二十世纪现代小说十论(上、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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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昆德拉——小说勘探存在

                                       一、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如是说: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分析的所有关于存在的重大主题(他认为在此之前的欧洲哲学都将它们忽视了)在四个世纪的欧洲小说中都已经被揭示、显明、澄清,一部接一部的小说,以小说特有的方式,以小说特有的逻辑,发现了存在的不同方面:在塞万提斯的时代,小说探讨寺庙是冒险,在塞缪尔·理查森那里小说开始审视‘发生于内心的东西’展示情感的隐秘生活,在巴尔扎克那里,小说发现了人如何扎根于历史之中,在福楼拜那里,小说探索直至当时还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的土壤,在托尔斯泰那里,小说探索在人作出的决定和人的行为中,非理性如何起作用,小说探索时间:马塞尔·普鲁斯特探索无法抓住的过去的瞬间,詹姆斯·乔依斯探索无法抓住的现在的瞬间,到了托马斯·曼那里,小说探讨神话的作用,因为来自遥远的年代深处的神话在遥控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昆德拉并没有给小说是什么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或者界定一个概念,因为他认为对于小说的理解应该是开放性的,小说没有一个固定的边界,小说的发展本身是一个不断自我增殖的过程,他因此列举了小说在欧洲自塞万提斯起,对存在的不同方面的探讨、审视和发现。无论小说的存在形态揭示的内容和思索的问题怎样变化,总归都是“探索人的具体生活”并保护这一具体生活逃过对“对存在的遗忘”。让小说永恒的照亮“生活世界”,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因此,昆德拉得出关于小说存在价值和意义的结论:“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知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小说产生于“唯一的神圣的真理被分解为由人类分享的成百上千相对真理。”后的现代世界。

                                                二、

昆德拉对小说本质的认识是建立在欧洲小说的发展历史之上的,“小说史的各个时期都很长(它们跟时尚的变化毫无关系),并以该时期小说优先探索的存在的这个或那个方面为特征。”因此,昆德拉强调“小说是全欧洲的产物,它的那些发现,尽管是通过不同的语言完成的。却属于整个欧洲。”昆德拉对小说的理解非常深刻,但视域却并不广阔,如同黑格尔认为古代中国没有哲学一样,他在探讨小说的时候,并未将目光投向欧洲外的世界,尤其是东方。他在《小说的艺术》中,提及最多的是东欧和中欧的小说家,其次是欧洲其他地区的小说家,美洲作家提及过一两次,东方小说家只字未提。欧洲的小说是对存在的勘探,东方小说也是对存在的发现和澄明。《源氏物语》“物哀”与“幽玄”的细腻美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西游记》与拉伯雷的《巨人传》同样以笑和幽默的方式体现了“狂欢化”的世界和民间自由的精神,以小说的形式表现了《神曲》与《浮士德》以诗歌的方式所表达的对永恒和世界终极意义的追寻。《红楼梦》以补天”神话作为全文的文化根基,以“大荒山”为隐喻的原初永恒世界,太虚幻景为象征的超验世界和大观园为代表的现实世界为背景,展现了人类存在的现实观照、超验追问乃至永恒关怀。小说以最大的热情写出了文学艺术所能表现的诸种美,人物之美、生存之美,艺术之美、超验之美、灵性之美等。将小说的意义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三国演义》在百年历史动荡的历史风云中揭示了东方儒家文明的“仁爱”与“大义”,体现了社会历史兴衰中正义和伦理价值的永恒性和崇高性。《儒林外史》揭示了在充满压抑的社会中,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困境。《聊斋志异》以象征和超现实的手法,对人性和人间至情进行了讴歌,鲁迅的中短篇小说批判了人性中的愚昧、卑微和渺小和“自欺精神”。《围城》表现了现代知识分子在爱情与事业中的悖论困境等。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东方小说,还是西方小说,都是在发现、揭示和表现存在,由于表现存在的多样性与差异性,出现了不同类型和不同风格的小说,小说呈现出不同的主题,以及不同的表现形式、方法和技巧。因此,产生了不同的文学流派,由于文化传统与地域文化的差异性,不同时代、不同时期的作品,又呈现出更多的差异性。

(一)、意识流与小说的共时性艺术

巴赫金在论及共时性的艺术描写时,“陀斯妥耶夫斯基艺术观察中一个基本范畴,不是形成过程,而是同时共存和相互作用,他观察和思考自己的世界,主要在空间的存在里,而不是在时间的流程中,由此便产生了戏剧形式深刻的爱好。”现代小说的空间形式,最早起源于陀斯妥耶夫斯基,但是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巴赫金的小说理论虽然产生于20世纪前期,但是在20世纪下半叶才受到西方以至整个世界文学理论界的重视。
   
最具有空间形式化的小说是意识流小说,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在普鲁斯特的本义中是寻找失去的时间,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他写的小说的主题是时间,但是我们对文本中的追忆一一对比思考的话,就会发现他是在追求一种时间流程的中止,即在一瞬间,时间成为普鲁斯特的“纯粹时间”,一种“瞬间永恒”正在时间的中止中产生。
   
从而展现的是一幅幅永恒的“超越时间”的空间画面,在这幅画面中时间是近乎凝固的,正是在这种时间之流的静止中“瞬间永恒”就以“永劫回归”的方式出现。
   
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就是主人公巴塞尔对这种纯粹的“瞬间永恒”的追忆和寻找,如作者对“小玛德莱娜”的描写,“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凡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过是一时幻觉,那情形好比恋爱发生的作用,它以一种可贵的精神充实了我,也许,这感觉并非来自外界,本来就是我自己”。
   
正是由“小玛德莱娜”点心,让马塞尔回忆起那些美好的似水年华的瞬间,时间一下回到了过去,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幅空间化的永恒画面,正如文本所说“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虽说更虚幻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移,它们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持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正是一个个的空间画卷,组成整个数百万字的文本的灵魂,使《追忆似水年华》完成了20世纪小说“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共时性艺术在不同的作家的文本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这种共时性体现在一种空间化写作中,“纯粹时间”的瞬间永恒占有主导地位。在卡尔维诺的叙事中则是对一种“时间零”的追求。
   
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空间化写作则是一种共时性的平面展开,如巴赫金所说:“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视觉,封闭于这一多样展开的一瞬间,并且停留在这一瞬间之中,使这个瞬间的横部面上纷繁多样的事物,各显特色而穷形尽相”。
   
巴赫金强调了空间化写作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并置性结构,从这个意义上讲,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薄伽丘的《十日谈》和东方古代最有影响的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都具有并置性结构,但是并置性结构不只是叙事的并置,更应该包括语言、思想、意象等各个方面,这种并置应艺术的感知世界的特点,从同时共处这一角度来观察和描绘世界。
   
而米兰?昆德拉的共时性艺术中,在他对“时间的召唤”中提出了“不同历史时期在小说里同时存在”,这种共时性形成与普鲁斯特的共时性不同的另一种空间化写作,在昆德拉的共时性中,时间从个人时间上升到历史的时间性,在《玩笑》、《生活在别处》和《不朽》等文本中,昆德拉都实现了一种把不同历史时间相对照的叙事。
   
在《生活在别处》中,正如他自己所说,“把一位我们时代的诗人的生活,置于欧洲诗歌的全部历史的画面之前,为的是使其步伐与兰波、济慈和莱蒙托夫的步伐结合在一起”。
   
在《不朽》中昆德拉放弃了那种被传统小说视为叙事动力的因果关系。在这一点上,陀斯妥耶夫斯基无疑是所有现代和后现代小说家的先驱,巴赫金指出,“他总是力图把理解到的思想材料用戏剧对比的形式,组织在同一时间里,使之分散的展现,因此在他的小说里,一般并不叙述原因,也不描写事物的缘起,主人公的活动总是处于一种现时,没有事先的规定性。”
   
而在昆德拉的《不朽》中,那些看似具有完整叙事情节的故事,都是在一个瞬间的平面上展开的,从而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小说的时间观念,将历史和现在共同呈现在一个平面上。
   
在空间化写作中,时间是以一个个瞬间并置的,是以一个个“现在”出现的,这个“现在”,是没有过去性和未来性的纯粹的存在,因此,“现在”总是呈现出一幅幅的空间化的画面,时间成为永远的现在。

(二)、现代人的荒诞境域——论卡夫卡小说

米兰·昆德拉说:“19世纪的睡眠式想象被弗兰茨·卡夫卡突然唤醒,他做成了后来超现实主义者呼唤过,却从未真正实现过的事,梦想和现实的融合,这实际上是小说长期存在的美学野心”。
卡夫卡小说表现的是“人之死”,主体的人的主体性的丧失,他在小说中,比福柯更早的发现了现代社会以规训为主要手段的人对人的异化与人格塑造。人在主体性丧失后,陷入了一种无法忍受的情境,以至于出现了如博尔赫斯所说的:“那牲口从主人手里夺过皮鞭,抽打自己。”

在卡夫卡的小说里,从文艺复兴到启蒙时代直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作为自己和世界的主人大写的“人”,被从神圣的王座上拉下来,跌落在一个小小的洞穴里,在这一跌落中,人的尊严、价值和自信全部丧失殆尽。而这种结果,完全是人自己造成的,人们一起促成了“上帝之死”,但是神的光芒不再普照大地,人的价值同时也开始剥落。想取代上帝的位置,但地平线即然被抹平,那么一切价值的参照系也就随之崩溃,人把自己推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前,陷入了一种荒诞的境地,从而感到茫然、无助和绝望。这无法令人忍受的荒诞中,感受到了内疚和自责,他将对外在世界的不可捉摸的恐惧内化到内心,对自己进行审判和惩罚,以这种自审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主体地位,来与神秘莫测的世界来抗争,而这种抗争是无力的,其结果往往是无意义的、可笑和可悲的。卡夫卡所描写的是孤立无援的个体的人,他的感受是被抛于世界中的无家可归的流浪中的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对荒诞的真实感受。
  
永远也抵达不了城堡,整个20世纪的发展,几乎都可以在卡夫卡的小说中找到,当欧洲的人们在战后谈起战争时,那些读过卡夫卡小说的人说他们早在战争中就经历过了一次,那是在卡夫卡的小说中,人们可以说卡夫卡的小说并不真实,人变成甲虫、猿变成人、表演饥饿的艺术家……,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卡夫卡小说的现实性。想象与现实在卡夫卡的小说中的界限消失了,在他的小说中,梦幻与现实在个体对世界的存在体验中达到了统一。
  
卡夫卡的作品中的形象是“上帝之死”以后,孤独无依,缺乏自尊、自信、对荒诞的世界感到迷茫和恐惧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现代人,现代人孤单、渺小、总是处于“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地位,他们没有自我,不仅没有合格性,在不可捉摸的命运面前没有任何主体性。
  
在表现形式上,卡夫卡不仅通过大量的意象构造了一个变幻莫测的充满怪诞的梦魇世界,而且运用了象征和隐喻,使作品具有多义性和寓言性,这是卡夫卡超越表现主义的方面。
  
超现实的手法与现实的批判精神,卡夫卡的艺术世界是超现实的,但是在细节的描写和心理的表现上却是现实的,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内心体验局限在纯精神和心理方面,而是“内心外化”,将内心体验的抽象放回到具体的境域中,从纯表现上升到象征,使“意象”成为意义生成之源。
  
卡夫卡的语境是与人类的历史境域相契合的,无论他的艺术表现形式多么的超现实、夸张和变形,但是其主题意义所指向的依然是“上帝之死”后的人处于荒诞的世界中,被异化为“物(动物)”的生存境域,开启了存在主义文学的先河,无论是萨特、加谬和荒诞派戏剧,都可以找到卡夫卡的影子。同时,也将卡夫卡的思考向更深广的方面向前推进。

(三)、原型与象征——现代史诗《尤利西斯》

                                      一、

虽然结构主义思潮在20世纪60年代在西方兴起,但是在现代主义小说中,结构思想就已经初露端倪。简单的说,结构主义有两个特征,其一是整体性,如结构人类学的创始人列维·斯特劳斯所指出的那样,社会生活是由经济、技术、政治、法律、伦理、宗教等诸方面因素构成的一个有意义的复杂整体,只有将其中一个方面对其他方面相连接,组成一个关系复杂的网络,才能把握结构整体。
  
  而结构的另一个重要的特征是“共时性”,也是现代主义小说文本深度意义的根据之一,用“共时性”的观点来看事物的内在结构是一个封闭的、自足的,处于时间之外的关系网络,结构的演变不是一个在时间上有连续性的发展过程,而是不同结构之间的相互转换或同一结构的不同的外在变体。因此,历史并非是一个在时间上不断演变、发展的过程。而是被看作是一个特殊系统特有的发展方式。

                                          二、
   
乔依斯的《尤利西斯》是最典型的现代主义小说,在小说中,人类历史的“共时性”在一个包罗万象的结构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我们现在具体分析一下这部小说如何“宣告19世纪的末日”,“标志着人类意识新阶段”的到来的。

《尤利西斯》的书名是从荷马史诗《奥德修纪》的主人公奥德修斯的拉丁名而来的,作者意在表明小说的人物、情节和结构上同荷马史诗的对应关系。文本由三部分组成,共18章,故事时间开始于1904年6月16日8点到第二天凌晨2点40分。全书人物众多,但中心人物有三个:斯蒂芬、布鲁姆和莫莉,他们分别对应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奥德修斯和奥德修斯的妻子珀涅罗珀。但是在更深层的意义上,他们代表了人类文明社会中的基本的角色:儿子、父亲和母亲。    家庭是人类文明社会的基本结构,无论历史如何演变,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多么深刻的变化,但是家庭这一基本结构“父亲——母亲——孩子”并没有变化,斯蒂芬是一个青年艺术家,在生活上穷困潦倒。精神上备受折磨,尽管有时思想中会出现虚无主义。行动上愤世嫉俗,但仍然怀有崇高的理想,他是艺术家形象的集中体现。布鲁姆是全文的中心人物,他是一个广告承揽员,既有普通人平凡庸俗的一面,又有对儿子的神情和对他人仁慈爱戴的一面。他不是一个大写的“人”,而是一个最普通和平凡的现代人,是现代人的缩影。而莫莉的形象包含一个女性和母亲的全部含义,乔依斯在塑造这三个人物时,并没有把他们做符号化的简单处理,而是通过他们独一无二的语言、行动和内心意识把他们呈现的栩栩如生。
  
而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作为经典的现代主义小说,将文学、音乐、神话、典故等熔为一体,有一种百科全书似的结构,意象极其丰富,意义层出不穷,艾略特说:“正是这样一个方式,对那构成当代历史的混乱和虚空的巨大画面加以控制,安排秩序,并给予一个形体,一种意义”。
   
《尤利西斯》通过布鲁姆这位现代奥德修斯的“漂泊”,展现了都柏林城市的特色、风貌和人情。布鲁姆的一天足迹遍及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学校、报馆、图书馆、医院、商店、妓院、咖啡馆、酒吧、音乐厅、银行、教堂、邮局、殡葬仪式、城市供水系统当,在其中贯穿了现代社会的各色人物的形象和活动。小说的中心部分如同一个螺旋,沿着现代的非现实世界向下旋转,循着报社、图书馆和其它场所前行。直达20世纪地狱的地层妓院,而最后又抵达最终归宿之地——布鲁姆之家。在文本中,以一天的时间作为循环,在时间和空间上展示了现代社会的世界图景,可谓“一粒沙中见世界。”
                              
                                             三、
   
《尤利西斯》被人称为“意识流”小说,这是一种极其狭义的说法,从写作手法来看,文本是多种文体的集大成。不但运用了英国文学历史上个名家的文体,还可以在文本中看到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余,德语、古英语、希腊语、拉丁语,爱尔兰方言等多种语言,而且打破传统的语法和句法的结构,独创了一些语汇。在这些问题和语言中读者可以领略到古希腊罗马的传说,圣经典故、莎士比亚戏剧、阿奎那神学、德彪西的歌剧等,可谓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乔伊斯通过《尤利西斯》精妙的结构,将各章的不同重点各自构成一个整体,然后在全书中将这些不同的交织起来,构成一个多层次的复杂整体。文本中有大量的象征和意象,主题不能简单的加以概括。正如作者自己所说,这部小说既是犹太人和爱尔兰人的史诗,又是永恒的男性和女性的象征,既是古希腊英雄的历史现代版,又是传播《圣经》的福音书。
   
因此作为现代主义小说经典的《尤利西斯》,最为集中的体现了现代主义小说的结构特点,作者在对世界经验表象描写的同时,力图向人们展示世界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含混性。但是小说并未放弃意义,小说气势恢弘的结构层出不穷的意象,关于人和现代社会的象征和隐喻,无不是在表现那无法显现的存在—崇高。

(四)、存在与时间——纳博科夫小说世界

                                      一、
   
纳博科夫在他的第一部小说《玛申卡》中就初步显示了他的独特风格与主题,记忆与时间,意识与现实,虚构与真实。《玛申卡》的情节很简单。在柏林流亡的恶果军官加宁、从邻居的一张照片中发现邻居正在等待的妻子玛申卡,原来是他中学时代的初恋情人,而后的几天里,加宁不断的追忆自己的往昔与连接人度过的美好时光于是将邻居的闹钟拨慢,代替他去接玛申卡,并期望着与玛申卡重叙旧情,但是在等车的时间里,加宁顿悟到,今日的玛申卡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无论过去多么让人怀恋,毕竟一去不返。最后,加宁踏上了另一列火车,离开了柏林,去法国开始新的生活,小说的女主人公“玛申卡”一直都只是在加宁的记忆汇总出现,尽管他的记忆很美好,只国挺拔高傲的白桦,广袤无垠的原野,波光粼粼的河水,秋日的阳光,寒冬的飞雪与玛申卡都鲜明无比。但这毕竟都一去不返。没有出场的玛申卡其实是故土与往昔时光的双重隐喻,远离故园,流离失所的的加宁即使等到玛申卡也只能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时间永不停息,流亡并不仅仅是空间意义上的,跟个主要的是时间,主人公加宁最后认识到他与“玛申卡”的无法逾越的距离,告别过去,奔向未来的新生活。
   
纳博科夫在以后的长篇小说里,继续和扩展了他在《玛申卡》中的主题,有的评论家曾经指出纳博科夫在“重复自己”,但是这只是对他的小说的主题:记忆与时间,虚构与真实的反复追问与思考。作为人的饿存在的基本体验的过去与现在,文学创作中的虚构与真实等主题,可以说是永远写不尽的,纳博科夫以不同上午结构形式和叙事技巧,描写了各种不同的人物,将艺术性与通俗性结合起来,一以贯之的坚持他自己独有风格与特色。
   
                                      二、
   
在《玛申卡》之后写作的长篇小说中,纳博科夫运用了多种形式和技巧,开始了他成为“美国实验小说的最有影响的先驱”的创作道路,在纳博科夫的俄文创作时期,“戏仿”得到了普遍的运用,《王、后、杰克》对《包法利夫人》进行了“亲昵模仿”,《眼睛》构思奇特,通过对纳博科夫9世纪爱情故事的模仿以一种奇特方式对主人公所处的世界进行观照。《黑暗中的笑声》写了一个悲惨的恋爱故事,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表现了“不是意识模仿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存在状态。
   
《防守》通过对象棋大师卢金一生的描写,体现了在异化的世界里,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已经模糊,人生只不过是令人无奈的重复,《光荣》再一次深化了时间的主题,主人公是一个叫马丁的的俄国流亡者,他自从童年听到母亲给他将的童话,一个孩子走进墙上一幅画的小径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便形成了强烈的“情结”,在他倍感空虚时,受到潜意识之中的“情结”的召唤,让他决定像童话中走进画里的孩子一样,去返回祖国,再也没有回来。对故国的感情,对童年美好时光的怀念,使马丁最后冲破时间与空间的巨大距离去进行“光荣”的冒险,在童话与现实,虚构与现实中,流亡者的心理冲动得到释放与展现。
   
纳博科夫俄语时期的创作高峰是《礼物》,文本由五个章节松散的组成在一起,其中穿插有回忆录、诗歌评论、散文等文体,主人公带有作者自身的影子。文本中出现了俄国白银时代的大作家普希金、果戈理、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的评论,并借此传达了作者的美学观念与文学创作理念。主人公在结尾满怀信心写出一本叫《礼物》的伟大作品,可以理解为文本即为主人公创作的小说,《礼物》暗示了作者的这部作品是送给俄罗斯文学的一份礼物。
   
《礼物》是纳博科夫自己最为满意的俄语小说,而《斩首的邀请》则是他最为看中的小说。这部小说是作者唯一一部“超现实主义”小说,有些研究者认为这是部“卡夫卡式”的作品,但是只在表面上有相似之处,实则表现的是诺斯替教的思想。这是一部对精神与灵魂的赞歌,体现了作者对世俗存在的超越意识和对终极关怀的思索。

                  三、

    纳博科夫在1940后,在美国大学执教,并开始用英语写作,这一时期他写出了颇受读者关注和好评的《蒲宁》和《塞?奈特的真实生活》,前者继续了身份认同,时间与记忆的主题,只不过与前期不同的是记忆在时间中开始变得无能为力。真实难以企及,《蒲宁》的主人公已经不前期作品中流亡的青年,而是俄裔的老教授,由于他性情古怪而无法融入美国的学院生活,又时常受到前妻的戏弄和欺骗。无奈之余,在回忆与对俄罗斯的文化研究中寻求慰籍。最后,他终于被人顶替了教职,不得不离开学校。小说结尾,叙述者的谜底被揭开。原来,对蒲宁充满同情的讲述者,恰恰是他的情敌和教职顶替者。这就使文本中故事真实性受到质疑,真实与虚构被消解于后现代的词语游戏之中。因此,与其他后现代小说“解构”倾向不同,在蒲宁身上,虽然我们再也看不到《玛申卡》与《光荣》中的希望,但却多了一层人性的爱和怜悯。
   
这是纳博科夫后期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纳博科夫因《洛丽塔》的畅销而获得丰富稿酬,从而辞去康奈尔大学的教授职位。于纳博科夫1959年移居瑞士,开始了专业作家的生活,先后写出了《微暗的火》、《阿达》和《瞧这些小丑》等长篇小说。将创作推向又一个高峰。
   
其中,《微暗的火》被认为是20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是后现代小说的顶尖之作。《微暗的火》是一个玩偶匣,一块瑰丽的宝石,一个上弦的玩具,一次疑难的棋局,一场地狱般的布局,一个捕捉评论家的陷阱,一部由你自行组织的小说。”在小说里,作者一贯的主题以及与永恒,真实与虚构被运用的炉火纯青。全文仿照标准诗歌笺注的样式,由“序言”、“诗篇”、“注释”、“索引”四部分组成,戏仿文学研究和批评,诗人谢德的长诗《微暗的火》工有999行,首尾相接,循环往复,题目“微暗的火”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雅典的泰门》,第四幕、第三场:“太阳是一个窃贼,运用他巨大的魅力/掠夺着澎湃的大海,/月亮是一个流浪的贼/从太阳那里自己微暗的火。”隐喻谢德及其诗歌的原创性与金波特及其注释从原诗中穿凿附会,曲解作者的原义,如同月亮从太阳窃取微暗的火光。
   
有的研究者认为这一隐喻暗示着后现代文本与创作的特性,如拼贴、差异性、暧昧性、复调性等。揶揄了小说本身的风格。看似片段化的叙述中有其有序的内在逻辑。既有元小说的维度。又解构了元小说。文本中的镜子、游戏、迷宫、象棋等诸多意象,互文了很多部以前的作品,而且出现了“洛丽塔旋风”和“蒲宁”,魔术般的叙事游戏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扑朔迷离的时空迷宫之中,这部作品,即属于罗兰?巴特所说的“作者之死”后的可写性文本,无需从中解读出一个中心意义。有的只是意义的不断分延与增补,读者可在文本的愉悦中体验到“审美狂欢”与“爱和怜悯”。这部作品被麦卡锡称为:“是一个玩偶匣,一块瑰丽的宝石,一个上弦的玩具,一次疑难的棋局,一场地狱般的布局,一个捕捉评论家的陷阱,一部由你自行组织的小说。”“……这是一部完美匀称,富有独特性的奇作,通篇洋溢着道德寓意,是岁月流逝,却无法掩盖它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

(五)迷宫中的唐吉诃德——论博尔赫斯小说

博尔赫斯的小说有一个如唐吉诃德那样的冒险者,在有限与无限、此岸与彼岸、真实与梦幻、自我与他者的迷宫中不断的探索存在的秘密。这座迷宫是建立在人类文化的历史知识之上的,或者我们可以说,迷宫本身就是人类文化、思想和意识的囊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聚合体,作为个体有限的人,在如此浩瀚无际的知识迷宫中,必然会迷失,这个迷宫的创造者或许是另一个“我”,一个他者,“我”的灵魂的另一面,“我”和“他”相互共生,又相互否定,甚至有时“我”并不知道“我是谁”。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自我的游戏。
  
他的小说的故事只有一个,作为有限的个体的人,对无限存在的探索,也可以是内在的,对自我本身的存在的探索。而且,在他的小说中,这两种探索是同时存在的,并且常常合二而为一。“我”即是游戏的创造者,又是游戏的参与者。“我”处于一种既是“我”,又不”是我“的悖论状态中,他的小说总是向我们摆出一个问题,并试图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索式的回答。他在解答的同时,又摆出新的疑问,存在是无限的,而探索也是不断的,唐吉诃德在一个广阔无边的,永无边际的世界中冒险,他在与外界相遭际的一切斗争,更在与自己斗争,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游戏,一个理想、一个梦,并在梦中认真的参与其中,虽然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挫折,但仍然勇往直前,他有勇敢的品质,他有追求理想的美德,他有不屈的意志,博尔赫斯的小说是一个隐喻,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无限的迷宫,或许作为有限的人永远也走不出去,人可能因此而迷茫和失望,但是人却有着不屈不挠的斗志,犹如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永远的受苦。而人在不断的向世界和自己提出问题的时候,在探索式的解答中,世世代代积累了无穷的知识和智慧,这些知识和指挥构筑了人不上升的阶梯,为走向迷宫铺设了一条条的道路,在博尔赫斯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但丁和《神曲》中不断上升的精神,唐吉诃德的无畏的冒险精神,浮士德对自由的不懈追求,尼采的酒神精神,加缪的”西绪弗斯精神。
  
                        二、

正因为博尔赫斯小说中“我”充满了这种对存在的深不可测的深渊的好奇和冒险精神。因此,产生了一种特有的诗意,兴奋与好奇、迷茫与痛苦、希望与失望。这种种体验交织在一起,让“我”如同置身于一个充满神秘的梦中,沉迷于其中得到一种难以体验的迷醉感。
  
博尔赫斯小说的追问方式是形而上学式的,“今天我愿意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也许年是柏拉图梦想的世界,那里有永恒和十全十美的事物。”时间、空间、真理、永恒、梦幻、真实、瞬间、自我、他者、他所追问的是人类永恒的形而上难题,他与其他现代与后现代小说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他摆出的问题是具有“共时性”的。这些问题带有“永恒性”,永远摆在那样想探求真理的人面前。因此,他的小说充满了知性和理性,文化和思想在他的小说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在追问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时,往往是将其放在具体的人类存在境域中,如对时间的探讨最为著名的一篇《交叉小径的花园》,就被他设置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中,主人公的身份和其他人们也是具体的,但是其间所探寻的问题,又脱离开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人物的具体情境。仿佛如插曲一般出现的阿尔贝及其迷宫,成为了小说的真正中心,而充满了紧张和情节的叙述本身,则成了布景。
  
他的小说之所以会产生形而上的学式的追问,源于他所认识的存在的复杂性,无论是外在世界,还是内在世界。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有着无数通道的迷宫,这些通道数目众多,而且相互交叉分离,既连续又断裂。不断扩展又永远变化。因此,在他的小说里,“我”所面对的迷宫,总是一个混沌而虚无的深渊,“我”的“探索”,只是在迷宫的通道中穿梭行走,而走不出迷宫,迷宫不仅存在于自我以外,而且也存在于自我之中。因此,迷宫即为自我的创造物,是自我的游戏,人走不出迷宫,是因为人难以超脱于“自我”之外,唐吉诃德无法越出自己的界限,他把风车看成巨人,在他的意识中,这就是真实,即使碰个头破血流,他依然义无返顾,作为骑士行侠仗义是他为自己编织的梦想,他忘我的投入于这一游戏之中,他在自己构造的迷宫中乐此不疲,在《玫瑰街角的汉子》、《刀疤》、《交叉小径的花园》,《另一个我》,《不死的人》等作品中,自我人格产生了分裂,分裂的自我相互拷问,既肯定又否定,陷入了怀疑的迷宫中,最后得出的不死一个结论,而是一个问题:我是谁?进而推出“时间、永恒、真实、梦幻”等古老的形而上难题,因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所以才产生出了不同的知识,构成了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不断的激发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人面对浩瀚宇茫茫人生、神秘自我,不断的提出问题,并且不断的探索,这就是博尔赫斯小说给我们提出的意义。

                                          三、
  
虽然对于形而上的迷宫,成为“一个人类所达不到的过程,一个理性臭名昭著的命运”,“但是希望还是有的,希望来自太阳西下的彼方,那里有典型和耀光在等待。”小说的本质在于勘探存在,博尔赫斯的小说把我们带入一个个充满神秘的迷宫,唐吉诃德带着自己的梦想,勇敢的迈向眼前无限的茫茫世界,他会有挫折和失败,会体验到战斗的激情澎湃,也会经历人生最美丽的风景。

转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的博客,特别致谢!


2008-8-1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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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  

(六)、马尔克斯与博尔赫斯——小说艺术中的想象与梦幻

                                             一、

    昆德拉认为小说中的梦,是一种梦想与现实的结合,这就很容易让人对小说中的梦产生不同的理解,也使小说中的想象与现实以千差万别的艺术形式出现,在20世纪里,梦的艺术表现在小说里如昆德拉所说:“想象可以像在梦中那样爆发”。
   
在小说里的梦,并不是简单的想象力的自由驰骋,而是有深刻的形而上沉思的。因此,在20世纪的小说中,真正能将梦放在一种人类的、世界的存在本体论意义上的作家是很少的,但是他们却为小说的艺术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梦幻在小说中并非是我们在弗洛伊德意义上的梦,而是作为梦幻、梦想与世界的存在方式和作家读一这种存在方式的思考和理解结合在一起的。梦在形式上可以是诙谐、幽默的,但在本质上是形而上的。只是在作为一种日神精神同一时,才是艺术,这是小说中的梦幻是否具有艺术价值和主题意义的重要特征。

                                     二、

    人们称马尔克斯的小说为“魔幻现实主义”,在《百年孤独》里,梦不再是个人之梦,梦幻以历史之梦的形式出现,这不仅拉美之梦,也是一个创世纪之梦。
   
布恩地亚和乌苏拉与他们同样年轻的朋友们,朝着那块谁也没有许诺给他们过的土地进发,他们没有找到大海,而只是找到了一条小河,在小河边,布恩地亚做了一个梦,“梦见这地方建起了一座喧闹的城市,城里的房屋都用镜子作墙壁,他问那是什么城市,人家告诉他一个从未听过却很神奇的名字:马孔多“。
   
马孔多以及其百年的兴衰起源一个梦,马孔多从一个荒凉原始的小镇,逐渐演变成为一个比较现代化的城市,最后被一阵飓风一扫而光。其间在布恩地亚家族与马孔多的历史中,曾经历过移民现象,拓荒事业,殖民统治、独立革命、党派斗争、内战、新工业兴起等重大事件,这无疑是拉美乃至人类历史的缩影。
   
正如智利批评家因培特所说:“魔幻现实主义所产生的效果就像观看一出新式剧目一样令人惊叹,也像在一个新年的早晨的阳光下用新眼光观察世界:其景象即使不是神奇的,至少也是光怪陆离的,作者的意图是要制造一种既超自然又不脱离自然的气氛,其手法则是把现实改变成像精神病患者产生的那种幻境”。
   
马孔多是梦幻的,因为从开始它就起源一个梦,而结束于一场飓风,而这座镜子似的城市,我们后来知道,原来就是冰,冰一遇到阳光,就会融化,整个的马孔多是建立在梦幻和镜像之上的,但同时马孔多也是现实的,马尔克斯说:“在我的小说里,没有任何一行字不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的”“这不仅是我们的现实,而且也是我们的观念和我们的文化”。
   
马尔克斯将梦幻与现实相结合,很大程度上是靠梦幻的现实化和现实的梦幻化,前者要求把想象中的事物和细节当作一种现实存在来进行叙述,而后者是把现实的故事加以详想象发挥、以一种夸张的形式表现出来,这种夸张是在一定现实的基础上,加以诗意的渲染,正是依靠这两种策略,马尔克斯将梦在小说中的运用放到到历史和人类文化的大语境之中,有一种宏大的史诗感。
  
                                         三、

    博尔赫斯的小说被称为“幻想小说”、“想象小说”、或者“玄想小说”,无论如何称呼,都表现了他的小说想象的性质,在他的小说里,没有长篇大论,一个个小故事,将我们带进形而上的思考。
   
对时间、空间、存在、意义的追问,成为他的小说中最为突出的主题,世界是什么,世界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他的问题直指世界的存在本源问题。因此,他的小说,我认为被称为“形而上学小说”,因为他的问题都带有哲学的本体论性质,尼采曾说:“正如哲学家面向存在的现实一样,艺术上敏感的人面向梦的现实,他聚精会神于梦,因为他要根据梦的景象拉一解释生活的意义,他为了生活而演与梦的过程”。
   
在博尔赫斯的小说中,现实本身就是梦幻的,对他来说,无限的可能性一直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在《沙之书》里,那本神奇的书,既没有开头,又没有结尾,页数也是无限的,但是形式却与一般的书没有什么不同主人公既为这本书高兴,又为其担忧,在为这本书受到种种精神上的折磨以后,决定把书放到一个藏书有九十多万册的图书馆,因为“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这正表现了人们渴望无限,又无法接受无限的矛盾心理。
   
在《交叉小径的花园》里,同样表现了这个主题,“我觉得房子周围潮湿的花园里充满着看不见的人物,直到无限”。在这篇小说里,想象与现实的结合不但借助于细节和人物心理的真实描写,而且与历史联系在一起,给人一种真实和虚构的界限消失的感觉,但是梦幻与现实仍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抬起眼睛,这微不足到的梦就消失了”。只有在梦幻中,无限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展现。
   
博尔赫斯将严肃的形而上学思考寓于游戏的迷宫之中,虚构和非逻辑为想象开辟了了无限广阔的空间,正如《阿莱夫》中神奇的阿莱夫,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光球,“但宇宙空间都包罗其中,体积没有按比例缩小。
   
最为奇妙的是《圆盘》中的圆盘,如果阿莱夫的想象可以借助“镜子玻璃”这样的事物作为想象的现实基础的话,那么圆盘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在现实中的原型,书中写到“这是奥丁的圆盘。只有一个面,全世界找不出另一个只有一个面的东西了”。
   
的确,除了在想象中,再也难以找到一个面的事物了。这些奇妙的事物最后都以各自的方式一闪而现后,归于虚无。阿莱夫和放置其的房子一切消失了,圆盘也在掉到地上再也没有找到。
   
想象在博尔赫斯的文本中将游戏和梦幻提高到形而上学的哲学高度,但是正是用曲折的情节和神奇的事物将枯燥的哲学本体论问题写的妙趣横生,把人们带进一个个玄想的无限可能性的世界,他的小说,为小说的叙事艺术和表现内容开拓了广阔的空间,并且将小说的思想可能性推向了形而上学的高度。

(七)、童话与游戏——卡尔维诺小说艺术

如果说马尔克斯的小说偏重梦幻的话,那么卡尔维诺的小说则更偏重于游戏,这种游戏体现了一种艺术的精神。
   
卡尔维诺的小说中,游戏有一种理论的高度,在他的《隐形的城市》《命运交叉的城堡》《寒冬夜行人》中,涉及了诸如结构主义、符号学、解构主义等理论,他的小说与这些理论之间相互指涉,以文学和哲学两种方式对存在进行思考和解释。
   
卡尔维诺的小说不能简单的理解为他对某种理论的图解,在他的《我们的祖先》中游戏和想象得到了最初的表现。
   
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我”是以儿童的眼光来看待梅达尔多的“善”和“恶”的两半如何将泰拉巴尔搅得不得安宁的。如文本中所说:“泰拉巴尔的日子就这么过,我们的感情变得灰暗麻木,因为我们处在同样白近人情的邪恶与道德之间而感到茫然失措。”最后,两个分裂的自我在斗争中又重新合二为一成为完整的人格,童话般的轻逸叙事,向我们揭示了关于完成人格和中和制衡的思想。
   
在《树上的男爵》里,卡尔维诺同样以第一人称“我”来作为叙述者,而我同时又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因此,“我”能用全知和限知两种视角来向读者叙述这个故事,尽管在这部小说中,语言依然轻逸迅捷,但是在对柯希莫男爵一生的叙述中,渗入可对历史的略显伤感的思索,卡尔维诺以十九世纪寓言人类的整个文明历史,用维妙维肖的细节描写,将虚构的人物与拿破仑和伏尔泰、狄德罗等交织在一起,让人在虚构中感受艺术的真实。
   
在《不存在的骑士》中,叙事技巧更进一步,在前三节中,完全是一个第三人称的叙述,而到了第四节,“作者”的声音出现在文本中,“讲述这个故事的我是修女苔奥朵拉……我在修道院里写作,从故纸堆里,从在会客室听到的闲谈中,从有过亲身经历的人们的珍贵回忆中,撷取素材。”元叙事技巧的运用,使文本从不带感情的客观叙述,变成由“我”而讲的故事,增加了主观性的色彩。而一边叙述的故事随写作进行。另一边是叙述者谈论创作的经验和策略。在最后一章中,故事也写到了尾声,本来超故事层面的作者“我”就是修女所写的故事的女主人公布拉达曼泰,叙述者的创作和她创作的故事又合而为一,变成整个故事的一个小插曲,虚构的故事似乎又变为现实的故事,回到文本开始的轨道,统一于一个故事之中。卡尔维诺文本中的世界,既是游戏的世界,也是想象的世界。
   
《命运交叉的城堡》,是一部由塔罗牌图案的复杂排列而成的小说,这部小说里游戏的主题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故事中一群陌生的人由于命运聚集到古堡的餐桌前,由于他们在穿越丛林,在冒险中丧失了运用语言的能力。
   
因此,通过塔罗牌的排列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并非一般的冒险奇遇,而是种种文学和历史的典故和传说,包括一些古老的神话原型。其中有俄底浦斯、圣杯传奇、浮士德、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等的故事和传说,这些故事组成的塔罗牌图案,使每一行无论横竖都既能顺读和反读,在故事的交织中产生不同的新故事,就如填格游戏一样,整个文本既有游戏的趣味,又有对符号学的探讨和对历史与文学的存在方式的思考。
   
《看不见的城市》是对《马可?波罗游记》的戏仿,文本中的深层结构是忽必烈与马可?波罗的对话,以马可?波罗讲述的方式,将九章内容内在的统一起来,而每章又各分成若干个小节,以城市为主题,用有序的数字排列起来,而每章都似一个装有若干小节的框架,而忽必烈与马可?波罗的对话就成了连接这些框架的桥梁,整个文本如同一个奇妙的晶体,因此,这部小说正是卡尔维诺赞赏的“晶体结构”的最佳范本,如此精致的结构,体现了卡尔维诺对结构主义和符号学在小说上的运用和探索。
   
卡尔维诺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作品是由12篇故事组成的《宇宙奇趣》,这部被称为“太空时代的寓言”的作品。将想象、科学知识、寓言融为一体,以散文的抒情笔调以月亮与地球的距离‘太阳系的形成’宇宙大爆炸、光与色彩的到来、万有引力、光年、脊椎动物的诞生、恐龙的消亡、软体动物的进化为叙述背景,叙述了一个个既有奇妙的想象,又有对存在的思索和追问的故事,但卡尔维诺真正想表达的是那些真挚感人,凄美婉转的人类情感。
   
《冬季夜行人》是卡尔维诺的一部颇具匠心的“元小说”,小说以读者的阅读为开头,以阅读下文的兴趣被打断为叙事的动力,一次次仅为寻找下文而阅读新的小说,一共读了十个小说的开头,在寻找的过程中遇见兴趣相投的女主人公,最后结为伉俪,文本的特点在于作者对文学历史上十个不同时期的小说风格进行了戏仿,“时间零”的手法贯穿了文本的始终,充分体现了结构主义“文本之外别无他物”的思想。
   
可以说,在20世纪,卡尔维诺通过对小说表现形式和技巧的创造性写作,充分表现了“文学即游戏,尽管是一种严肃的游戏”的艺术精神,在他的小说里,永远有最有趣的游戏,最离奇的幻想,最美的寓言和童话世界,卡尔维诺将20世纪小说表现形式和想象力的结合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八)王小波——中国最接近大师的后现代小说家

                                                 引言
   
小波的十周年祭到了,小波已经离开了我们整整十年。但是,我说小波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我们,小波还活着,活在云南的小草房中;活在长安城的满天大雪里。因为小波不仅拥有他的此生此世,他还拥有一个永恒存在的诗意世界。小波的作品还在,他就永远活在我们的身边。
   
                                            一、
   
小波的最主要小说作品按照不同的主题和类型一般可以氛分为三个主要的“时代”,即《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黄金时代写的是过去的事情,白银时代写的是本来的事情,而青铜时代,写的是唐人的事情,还有不能归类在三个时代里面的一些作品,我们姑且称之黑铁时代(因为我曾看过一本收录《黑铁时代》和《黑铁公寓》以及很多早期作品的集子,就叫《黑铁时代》,觉得更贴切)。这样看来,小说的所有小说,加在一起就可以很明晰的被我们来加以探讨。
   
小波的三个时代作品,其无论从主题、还是叙事的风格,都各有特色。黄金时代里的作品,作为对文革时期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描写,向我们呈现出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对青年时代生活的体验或回忆,更重要的是,他给我们勾勒出了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状况和生存境遇,而且他还对此表明了自己在当时的一种态度,或者是立场,从小波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他采取第一人称比较多,但他采取第一人称,不单单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或者是描述一个故事,而是在思考一个故事。这样写的作家不仅在中国当代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因能写出思考一个故事的作家,必然是具有一种哲学思想,用小波自己的话说,就是“智慧”。昆德拉是有这样的智慧的,具有布拉格传统的伟大作家,卡夫卡、里尔克都有这样的智慧,小波推崇的卡尔维诺当然具有,他是欧洲下半叶,最具有智慧和想象力的作家之一。而另一个,就是中国的小波,但小波的智慧并不如人们所熟知的那样,仅仅体现在短小的“杂文”中,而是更多表现在他的小说中。
   
中国当代的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缺乏思想,或者说非常缺乏文化,这当然与当代作家本身的文化水平有关。因此,小波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以至于一直被称为“文坛外高手”,对于为什么这么称乎小波,我是不解的,或许是所谓的“文坛”,是不能有明显高于大众水平的作家吧,所以出现了小波这样的“特立独型”者,就必须被挡在“文坛”之外,近年来流传着越来越多的关于文坛不好的看法,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大概是表现在人的文化水平和精神层次提高了,不能满足于把一贯相互吹捧的小圈子叫做“文坛”吧。毕竟这个词,在人们心中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二、
   
我们再说说小波的《白银时代》,在这些作品中,小波写出了某种未来的可能性,但我们从小说中可以看到,那是一个荒诞的时代,这种作品外国也有,叫反乌托邦小说,著名是英国作家奥威尔写的《小波984》,描写一个极端的荒诞社会,小波在《白银时代》里,采取的是一种类似黑色幽默的手法,但比起外国的黑色幽默来说,不妨称为“灰色幽默”。白银时代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知识分子,在小波看来,艺术家也属于知识分子,而不仅仅是秃顶的大学教授。在白银时代的几部小说里,一个福科所说的规训社会的图景展现在了文字中,用小波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对生活做种种设置的社会,虽然小波的笔调很幽默,但从中我没不难看出,一种无奈和悲哀深深的渗透在小说所营造的氛围中。幽默与严肃宾个不是相对的,小波在白银时代中,素写的不是关于一个或和、几个知识分子,而是关于人的生存可能性的寓言,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小说是与世界接轨的,但白银时代艺术价值却远逊于黄金时代和青铜时代。
   
                                             三、
   
在小波的小说中,艺术价值和思想性最高的是青铜时代,在改编自唐人传奇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中,我们可以看到,小波所说的“智”、“性”、“趣”思念个方面,都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小波多取材于唐人传奇,但与原故事本身也只有人名是相同的,故事情节完全是小波的自由发挥,这三篇作品的形式,可以说是后现代式,叙事本身具有鲜明的游戏性质,拼贴、戏仿、迷宫的因素在小说中也都有体现,从这个角度说,小波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唯一的后现代作家,而三部小说的主题也都是鲜明:《万寿寺》是关于人类精神家园的,《红拂夜奔》是关于人类生存境遇的,《寻找无双》是关于智慧遭遇的,也是记忆与遗忘之间的斗争。
   
                                               四、
   
小波经常提到“智、性、趣”,我们在前文已经有所讨论,现在我们要说一说“性”和“趣”,在小波的作品中,“性”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小波作品中的性,是一种必然的人性,是人的健康自然的生命中的一部分。当然,写性的作家,在中国当代很多,尤其是70年代的一些女性作家们,在他们的笔下,“性”变成可一种不正常的人性和心理状态的表现,仿佛在人的生活中,除了“性”就没有其他值得关心的东西了。在外国作家中,劳伦斯是写性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也把性当作一种健康东西,但却把性看成一种解放的力量,夸大了性的作用,性本来是很自然的,任何对性的过分忽视和强调,都是对性的一种异化,性作为人的自然的属性的一部分,只有在春上村树和小波的作品中,才是自然和健康的,但小波笔下的性,更加的具有活力和美感,这在所有写性的作品中,是绝无仅有的。
   
                                             五、
   
“趣”是小波作品中又一重要的因素,在小波的作品中,充满了趣味性,我们说小波的笔调是幽默的,说到趣,我们今天颇为流行的“大话”、“戏说”和“无厘头”,也是很有趣的,或者说有些是能让人“爆笑”的,但那种趣味,仅仅是消遣性的,没有什么意义。而小波的趣,却是包含着睿智,那是一种由于事世的清醒洞察之后,对荒诞的一种态度,幽默是与笑联系在一起的,小波的文字中虽然不是总明显的提到趣,但他是以笑的方式来对待世间的一切荒谬和不合理的人和事的。没有智慧,就无法发出真正的笑,也不会幽默,小波的“智,性、趣”,实际上他对生活态度。一种他认为是有价值,有意义的生活美学态度,人要有智慧,才不致于愚昧麻木,才可以辩明是非,作一个有理性的,有良知的真诚的人。人要有性,性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健康的性,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人不应该过一种没有性的生活,那种生活是病态的,不正常的。人活着,还要有趣,如果人生没有趣,那将是一个多么乏味的生活。本身就是生命的活力、健康的体现。“智、性、趣”,就是小波要告诉我们的生活美学,他不喜欢将什么大道理,但却讲既诚实又有用的道理,小波从来不空谈。
   
                                               六、
   
要理解小波的作品,就必需理解小波的作品产生的语境,小波的黄金时代和早期的作品,其背景是“文革”,在他后来的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中,我们不难看出,无论是对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的极端描述,还是对古代故事的“戏仿”,都出自他对“文革”的体验和思考。他在这种思考中,其所观察的立场,是一种后现代式的,更确切是说,是与福科的权力观和规训社会理论,以及酷儿和生活美学相关的,我们说小波的小说具有后现代性,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英美的实践理性自由主义和福科的后现代权力理论,共同构成了小波作品中一切思想的基础和来源。
   
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位中国大学生问一位来中国大学演讲的哲学家,什么是后现代时,那位哲学家回答说,你们的文革就是后现代。无论这场对话是否处于虚构,但我们都可由之去仔细思考一下,文革和后现代之间的关系。后现代的思潮在西方早已有之,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现代文化在西方进入的“后工业社会”时兴起,当时在世界上最流行的是以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思潮,迅速的被以列维?斯特劳斯为代表的结构主义所取代,而没过几年,福科、罗兰?巴特等结构主义巨匠,又迅速的转向后结构主义,与此同时,在艺术上,以贝克特《寻找戈多》为代表的荒诞派戏剧,法国的新小说和被称为新寓言派的莫狄阿诺小说家的小说,以后现代的方式取代存在主义的主流地位,捷克的米蓝?昆德拉、意大利的卡尔维诺等人,也先后登上了西方文坛,大洋彼岸出现了“垮掉的一代”和黑色幽默小说。在这一时期,曾经一度被忽视的卡夫卡、又重新引起了重视。而在同时期,中国正在经历“文化大革命”,而与世界文学的发展,几乎没有任何的交叉。在文革以后的文学中,中国曾经出现了昙花一现的“先锋派”,那是一次向西方学习失败的尝试,离真正意义上的后现代作品相距甚远。但在中国当代就没有与世界接轨的作品吗?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的确难以在中国文坛发现这样的作品。但是在作为“文坛外高手”的小波的诸多作品中,诸如《青铜时代》里的三篇小说,我们能看到明显的后现代叙事,如果说在小波早期的《唐人故事》和《绿毛水怪》等小说中,仅仅具有“戏仿”和“超现实”的描写等后现代叙事的端倪的话,那《青铜时代》无论在叙述的文体上,还是内在精神上,都具有成熟的后现代特点。而且由于小波深受福科和卡尔维诺等后现代思想家和小说家的影响。加上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幽默智慧的笔调,使其作品达到了超越一般后现代作品的高度。权力、话语、和性之间的关系,几乎贯穿于他除了早期作品的所有小说中,在“文革”的特殊环境中,权力是与话语结合在一起的,无论是谁,都没有绝对的权力,一切话语源于可以近乎被无限阐释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毛泽东在晚年曾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就连他本人,对权力的一种泛化,都感觉到难以控制。既然谁都可以标榜自己是“红卫兵”,那么就会出现无限多个相互制约、甚至斗争的权力中心,在近乎无限多的话语权力中心的斗争中生活的人,其感到世界和人生是荒诞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文革中的权力与话语的关系,虽与福科分析的泛权力不完全相同,但其给人带来生存荒诞性,并不亚于同时期西方作家早《等待戈多》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境域,在革命和战争的时代,人们可以具体的反对某种权力的压迫和反抗,甚至是对抗虚无感,以取得人的自由。这是现代式的抗争,是西绪弗斯的不妥协精神。而在后现代,人们处于一种无所不至的“二十二条军规之中”,权力的作品制约着每一个人,但谁都不完全拥有或不拥有权力,在“文革”中,每个派别都可以因别的“造反派”对“红宝书”的解释而被批判和斗争,“文革”中的斗争,采取的是一种对人的精神的规训。其目的是通过“群众”对“落后分子”的批判,而达到对被批判者和批判者革命“觉悟”的提高。在小波的《黄金时代》里,陈清扬开始就处于“那里的人习惯不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而对真的破鞋放任自流。”的荒诞境遇里,后来不得不真的成为“破鞋”。在这样的荒诞境遇中,王二采取了一种“游牧式”的反抗,这是一种既非消极、也非积极的“非暴力不合作”。
   
在中国其他当代作家的笔下,他们只是采取一种愤怒的,悲伤的诉苦的方式来描写那段时期,而小波却不同,在他的笔下,王二用智慧,把那个无性和无趣的时代,变成了充满激情和活力的“黄金时代”,同样的生存境遇是不可改变的,但人却可以选择以何种方式来对待这种境遇。西绪弗斯可以绝望的每天推石上山之苦,也可以充满希望的做推石上山的游戏,既然人生是一出在荒诞的舞台上演的闹剧。那为什么不演得更加具有艺术感和趣味性呢?
  
  在古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的时代,有遁入山林的隐士,如陶源明。在现代,有呐喊和战斗的勇者,如鲁迅。而在“文革”的后现代境遇中,既无处可避,又无物可搏,那么,何妨采取一种“混世”的态度呢?这是在那个时代的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智慧的选择。在小波将荒诞的生活境遇当作一个舞台,在其中让“主人公”王二以“特立独行”的方式,去做那只不受设置的“猪”,游离于权力和话语的边缘,在“施虐”和“受虐”之间,展现其以“智、性、趣”为生活态度的生活美学。
   
                               七、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只有两位作家在其时代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那就是鲁迅和小波,他们虽然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却有很多相同点。首先,他们都在国外留过学,其思想深受稀饭个思潮的影响,鲁迅受尼采的现代思想影响很大,他的小说,充满了战斗性的酒神精神,他所批判的“国民的劣根性”,与尼采对人的价值的分析,现代人精神的卑微与孱弱,与一脉相传的,可以说是在中国的语境中,找到了现代人的精神痼疾。而小波却深受后现代思想家福科的影响,福科关于权力与话语的分析,人的被社会规训的状态,以及对性的看法,关于“虐恋”的理论,在小波的小说中都有体现,鲁迅和小波,是中国现代与后现代文学的代表,他们小说所体现的思想,是其时代艺术思想所能达到的最高点。在二十世纪,中国小说之思想肤浅与匮乏的整体状况中,他们是中国文学的骄傲。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小波可以说是唯一具有真正深刻思想的作家,他挽救了中国小说中的智慧。
   
其次,鲁迅和小波的小说中,都充满了幽默,鲁迅的幽默深沉而尖锐,如同尖锐的匕首,将人性的愚昧和麻木揭示给我们看,而小波的幽默玩世不恭,将人生的荒诞与不经以有趣的方式来观审。幽默是一种智慧的体现,来自其对生活的深刻洞察与体悟。

再次,鲁迅和小波,不但他们的小说达到了其同时代的最高水平,而且杂文也颇受人们的喜爱,他们小说中的思想都很深刻,但因此也就不那么容易被理解,但杂文短小精悍,脍炙人口,很容易在明晰而迅捷的语言中,表达自己对世界、社会和人生的看法和观点。   

最后,鲁迅和小波在小说中,都喜欢利用古人的素材,来写自己的东西,鲁迅的《故事新编》,其多改编自先秦时期的神话,传说,从上古的女娲时代一直到战国的墨子,可以说在那一时期的著名人物,神仙圣贤,都有所涉及。虽然取材较古老,但实际上是借古喻今,用其深邃的思想和诙谐的笔调,借古代的故事原型,来批判当时中国社会中的各种丑恶现象,揭露人性中的自私和愚昧,颂扬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异士。而小波的《青铜时代》,则取材于唐人的传奇,《红拂夜奔》以奇特和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洛阳和长安两座都城,通过三个主人公相互交织的人生,揭示出人类的生存境遇,人或许能通过逃出外在社会权力的规训,但无法在自己营造出的迷宫中逃逸,里卫公虽然聪明绝顶,在最后终于将自己困在亲手设计的长安城中,人被自己所创造出的力量所异化。在《寻找无双》中,一场关于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在智慧中展开,王仙客找回了记忆的真相,却无法找到无双,智慧遭遇到了理性的失落,人性在话语和权力的积压中被彻底遗忘。《万寿寺》在叙事上,表现出了小波高超的后现代技巧,在现实与虚构之间,我们似乎已经分不清哪个故事是真实的,但正如小波所说“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或许我们在飘雪的长安城中找到一个诗意的精神家园,就是我们在阅读小说中最大收获。先列举这些鲁迅和小波的相同点。总之,他们的文学作品,是中国鲁迅二十世纪中国文坛最美的收获。
   
                                         八、
   
小波的作品,以三部曲为主,《黄金时代》,以游牧和逃逸的方式,在由话语构成的无所不至的权力话语中,用玩世不恭的“混世”态度,来对抗社会的荒诞与人生的无奈,追求一种有智,有性、有趣的生活美学,生活游戏化,将生存美学化。《白银时代》以灰色幽默的方式,描写出了在规训社会里,艺术家的荒诞境遇,用寓言的方式,烘托出反乌托邦的主题。《青铜时代》是杰出后现代小说,在虚构与现实之间,给我们展现了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失落,并给我们展现了一个个美丽的诗意世界。小波是中国当代最接近大师的作家,而小波的小说在生前并未完全发表,并受到应有的重视,是中国当代文学悲哀,在小波逝世十周年的时候,对小波的最好纪念,秉承小波的文学精神,把小波对中国小说所作的开创性贡献,当作最宝贵的财富,继承和发扬。最后,用小波的一段话,来结束这篇对小波的纪念文章:
   
“安徒生写过光荣的荆棘路,他说人文的事业就是一片着火的荆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着。当然,他是把尘世的嚣嚣都考虑在内了,我觉得用不着想那么多。用宁静的童心来看,这条路是这样的:它在两条竹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这样说固然有煽情之嫌,但想要说服安徒生,就要用这样的语言。维特根斯坦临终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牵牛花丛中走过来了。虽然我对他的事业一窍不通,但我觉得他和我是一头儿的。”

                               (九)残雪与中国现代小说的“内转向”

                                          一、

     残雪的小说所表现的主题是诗意、自审和复仇。从残雪的小说可以明显的看出来的是残雪的小说深受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和非理性思想的影响,强烈的表现自我和灵魂的分裂以及自审式的斗争。

残雪的小说表现了人的灵魂以及心理的复杂性和混乱性、自我的分裂和残缺状态。她的小说将视角从外在世界转向了内心和意识深处,实现了中国当代小说的“内转向”。

她的中、短篇小说就是不断的重复一些相同的主题和意象,营造一个荒诞、变形的梦魇式的世界(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这样的)。残雪小说的文字阴郁、晦涩,人物形象乖戾和变态。小说中的人物是自我灵魂分裂的几个方面,不断的自审和复仇就是一种诗意的幽默。
                            二、

   中国作家不写灵与肉的斗争,是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灵与肉的对立从来就不是激烈的,在以儒家为主导的文化传统里,灵的一面,即道德、精神与灵魂,从来都是超越于肉体的欲望之上的,社会的超我异常强大,个人的本我的欲望,完全被压抑,根本谈不上斗争。因此,这个主题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近现代都没有人去表现,因为这在中国作家的眼中,根本就不能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

   然而在当代,残雪第一次将小说的视角完全的“内转向”,将作家关注的外在的社会和肤浅的意识转向了“内在世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斗争,残雪描写的就是灵魂的斗争,灵魂的分裂的几个方面的斗争。因为外在的矛盾被残雪完全的投射进入了内心和灵魂,成为了自审和复仇。

人有攻击和破坏性的死亡本能,但是当这种本能在外界不能正常的得到释放的时候,就转向人自身,因此与本能中的快乐原则和生存意志相冲突,导致了灵魂的分裂,自审和复仇也就形成了。因此,我认为残雪的小说,是完全的灵魂的分裂的斗争,因此,斗争的场地成为了地狱,残雪小说所展现的世界充满了地狱般的景象。

                        三、

   中国小说的内转向是从世纪初开始的,也可以说中国世纪初的创作真正开始写“自我”,这在一些人看来很小资,很肤浅,没有社会和历史,但是这是一些受上个时代影响太深的人的看法,现在的文学到了真正的“逆向的哥白尼革命”的时刻了,人的内心和其在世界中的真实感受比外在世界更广大,更深刻。但是作为中国当代小说的“内转向”,80后作家无论是从描写的精神广度,还是对灵魂探索的深度来说,都是浅显的。而残雪却在20年前就开始了“内转向“,不过残雪的“内转向”,不是转向“自我”,而是转向“自我”后面的更深层的无意识精神内核——灵魂的结构。
   
在传统的现当代小说中,作者将目光投向人以外的历史、战争和家族这样的社会结构内容,如与残雪同时代的余华、苏童等先锋小说家。但是较少的关注“个人”,个人总是被划分为某个群体的一员,而不是他自己。而在80后作家的创作中内转向形成了,在他们的小说中,“我”就是我,我的感受成为了小说的中心,长期被忽略的“人”本身被放在了中心的地位。但是这“人”毕竟还是以主体感受为中心的“自我”,而不是“我”的更深刻的精神来源“本我”,而残雪的小说,将描写深入到了灵魂和精神的内在结构,将人与外界的冲突和斗争完全的转向精神内部,“自我”与“本我”的对立和斗争,形成自审与复仇,人在这种精神的“永恒操练”中,不断的接近生命的本质,实现一种精神上狂喜体验。
  
但是,我们不得不说,这种纯粹精神性的描写,创造的世界如同炼狱,对于一般想找出所谓“意义”的人来说,无异于缘木求鱼,在残雪的小说中,文本中又独特语言组成的“意象”远比“意义”更能震撼人的心灵。

                                            四、

  中国当代小说在20世纪初开始“逆向哥白尼式的革命”,残雪小说的为此做出了独特贡献,但是由于其小说完全的由外在的现实世界而转向了非理性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其文本缺乏社会和文化向度,使其创作狭域在非理性和潜意识的梦呓之中,造成其小说的不易理解和接受,这并不是如残雪所说的“贵族性”写作,而是一种极端的“个体化”写作。

因为残雪小说的难以理解并不在于语言本身,而是意象。残雪小说的意象是非物质化的,而是非理性和潜意识的,或许对于残雪的小说,“体验”与“理解”更能接近小说的内核。

  我们在上文总结到,残雪小说所表现的是人的精神的内部分裂、纠缠与扭斗,也就是残雪所说的复仇和自审,她的小说在反复的讲一个故事,我们可以说残雪在讲一个“元故事”,一个关于“那个世界、关于灵魂或艺术王国”的故事,而“那个世界”,如同不变的本体或永恒的理念一样。残雪可以不停的通过对“那个世界”的个人体验来用诗意的语言表现出来,虽然那种“极地之美”不可捉摸,但是却可以通过灵魂的永恒操练向其内核不断的接近。
                        五、
  在残雪看来,她的小说表现的是一种与大众所公认的“现实”不同的另一种现实,而这就是艺术的本质,其实残雪所强调的现实是一种内在精神性的“内心真实”,这种内心真实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所宣扬的社会历史现实,即外在客观的现实生活。而是一种非理性的直觉所体验的真实。
  
可以说现代主义文学是非理性的哲学与潜意识理论相结合的产物,非理性主义是现代主义艺术创作真实观产生的土壤,而弗洛依德的潜意识的提出和本我的发现,柏格森的直觉创造论使现代主义的内心真实有了理论上的合理性,现代主义文学认为人的理性和意识不能表现真实,而“只有梦境幻觉所展示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因此现代主义作家的创作都竭力去发掘潜意识的冲动,捕捉人的头脑中稍纵即逝的感觉,印象和蒙胧的意象,专门描写梦魇、病态意识和变态心理,而深受现代主义文学影响的残雪指出她描写的矛盾的内心体验“有点像诗”却又不是诗,它与诗离世俗还要近一些,它有点像哲理,却又不是哲理,因为它出自人的直觉,是一种排除了理性意识的写作。
                           
                                        六、
  
中国的先锋小说创作在移植和运用后现代小说家的叙事技巧和表现形式的同时,没有与中国社会现实和历史文化、人的生存境遇相融合。因此,在中国当代小说发展中只是“昙花一现”,只有残雪坚持描写主观体验和内在精神的分裂与斗争,彻底的鄙弃了以社会历史为对象的外在现实观和以“摹仿说”为基础的现实主义的“复制”和“反映”为表现形式的创作方法,将“再现”上升到“表现”,真正实现了中国当代小说的“内转向”。
  
不过,残雪的小说还不能称之为成熟的现代小说,因为虽然残雪的小说避免了其它先锋小说家由于对语言的过分推崇,对叙述的极端迷恋,将传统的文学关注“写什么”转向了“怎么写”,以及其不稳定的文学实验性质,使小说写作如同在无底的棋盘上一样,没有坚实的根基的缺陷,从而坚持了她的诗意、自审和复仇的主题,独特的意象世界的营造和对“极地之美”的不懈追求。但是,残雪将小说局限在非理性和潜意识的纯精神的世界中,一味的追求直觉的内心体验和灵魂的“永恒操练”。从而逐渐的远离当代的现实生活,而不断的退向写作本身,失去了社会和文化向度,从“模仿论”走向“表现论”的极端,将小说应当承载的意义维度放弃,使小说成了自我分裂和斗争的游戏。因此,残雪的小说,是一种不成熟的现代小说,其价值在于为中国小说由前现代向现代(后现代)的过渡和演进开辟了一条独特的道路。

中国先锋派的作家几乎都受到过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影响,而残雪也不例外。但是她从卡夫卡小说中学到的是一种体验,如博尔赫斯所说的:“那牲口从主人手里夺过皮鞭,抽打自己。”残雪将这种体验内化到自己的内心,并陶醉于这种“自审‘的游戏,而恰恰失去了卡夫卡的“内心外化”的作用,因此不能也无法将这种体验升华到整个现代人的境遇。
   
残雪的小说,无法脱离其个人的非理性和无意识层面,醉心于弱者的眩晕。即昆德拉所说的:“特丽莎与托马斯在一起,但她的爱要求她调动起自己全部力量,突然地,她坚持不下去了,她渴望退到‘下面’。退到她来的地方……她被晕眩压倒了。……晕眩是‘弱者的陶醉’。人意识到他的软弱,他决定向软弱让步而不是勇敢的克服它。”
  
由于自身精神的软弱,残雪笔下的人物只能是分裂的灵魂之间的相互的纠缠与扭斗,这种自审和自我陶醉的游戏,残雪写了20年,她还会继续不厌其烦的写下去。但是这却渐渐的脱离了中国当代小说的地平线,成为她和她的追随者的自得其乐的自审(自恋)游戏。

转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的博客,特别致谢!


2008-8-18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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