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唯有读书高”
老辈的人,有的虽然不识字,却有“敬惜字纸”的风俗。写了字的纸,就成了文化的载体,不可以随意丢弃,连废弃的字纸也要在孔夫子的牌位前恭敬焚之。考取功名的人,如同当今的“人大代表”,衙门如果要找他的麻烦,得先问问学府的意见。这风俗透着对文化的敬重,对读书人的尊敬,是中国千百年来“唯有读书高”传统的表现。至于中国古代和当今的读书人,当得当不得这份荣耀,这题目太大,不是我预备妄加评论的。
中国唯有读书高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民国,甚至抗战以后。抗战胜利后,国共摩擦,内战一触即发。老蒋还是履行了对当年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投笔从戎的青年军中的大学生的承诺,让他们解甲回归校园。在国共内战爆发之际,国家仍然拨款送他们中的一些人出国留洋。要知道青年军可是王牌中的王牌,老蒋正当用兵之时,解甲大学生青年军,恐怕也是中国那传统的“唯有读书高”的影响吧。
我在密尔沃基读书时,遇到个退休后来读书玩的老青年军。就是抗战时加入青年军,后为美国空军飞虎队当翻译。抗战胜利后,退伍回大学读书,又由国民政府保送公费出国留学。待到其毕业,中国已经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于是羁留海外一辈子。
老青年军退休后,还报乡梓。在家乡小学捐了个图书馆,于是注册旁听图书馆专业的课程,说是好给家乡小学管理图书馆做指导。老青年军既崇拜老蒋,也崇拜老毛。也不管老美爱不爱听,上课时也不管讨论的题目是什么,他只有一个话题:“老毛当年在北大做过图书馆,和我们是同行。”老青年军兴学捐书,既是聊慰思乡之请,可能也是那受那“唯有读书高”的影响。
至于老毛那段在北大图书馆混事的历史,有人有过惊人之论:老毛因为在北大图书馆当个小小馆员,写一笔龙飞凤舞的毛体,这样抄的书卡如何让人识得,老毛因此常常被北大教授和图书馆的高级职员耳提面命。老毛得天下后,一心想让这些大知识分子看看到底谁大谁小,终于有了收拾知识分子的反右运动。几百万“唯有读书高”的知识分子的血与泪,竟然肇始于当年的几张小小的索书卡?假语村言,他人姑妄言之,我等姑妄听之。不过那唯有读书高的几千年的传统在反右后,就此荡然无存,确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在图书馆做了10多年,起初,在国内时,自在逍遥,一杯茶,一本书,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可不多时,卷入留学潮,改忙着读英文了。出国后又当了图书馆员,但又忙着学电脑,去赶INTERNET大潮,都是为稻粱谋而已。原本以为身在书城,先安身立命,再读“真正的书”也不迟。可后来世事沧桑,如今离开图书馆久矣。常常想起了过去图书馆工作时的好处,“那可是个好日子!”。
在美国做图书馆员时,曾经经手接受一个读者捐赠的一套名著丛书,排了满满一大书架,那可是宝贝,总馆和其他分馆都经常要向我们借那套书中的某某册。我曾经立下宏愿,准备把它们都读完。可惜,只读了1-2本就罢了。那时上班时间可以读,纯粹是业务进修,天经地义,下班后也可以读。在那里工作6年应该是可以读完那套书的。要是真的能读完那套书,那我现在不是“大学问家”,至少也混个“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为五斗米折腰,再也不会有整整6年时间让我读书了。
《雪白血红》中说,有一次当地财主请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林彪吃饭,大块大块的肥肉。林彪吃完后,回到住处,咂着嘴说:“好吃,好吃,再也不能吃了,再也不能吃了。”唉!那时我要是读了那一架子名著该多好。再读个1,2本,3,5,10来本的机会还是有,但是再也不可能读那满满一大架子的书了。我现在也只有咂咂嘴,“好书,好书,再也不能读了,再也不能读了。”
网客有言,常回忆反思者老矣,此言非虚。少年时以为一介书生可以“指点江山,粪土万户侯”。大学时皆同学意气自比栋梁,“吾辈不出,将如苍生何!”。“春夏之交“后,又以“时清则兼济天下,时浊则独善其身”,负笈海外。如斯经年,沉浮不定,书生谋事,一无所成。而今思之,书生气重,误我多矣。既然骨子里就是百无一用四体不勤,何必折腾这一圈,羁绊又经年?不如携一壶粗茶,几册古旧书卷,邀野老村夫,读书讲古,做个真书生,岂不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