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欧阳峰：关于维基解密与媒体的随想
关于维基解密与媒体的随想
欧阳峰 / creaders
这些天来，维基解密（wikileak）是一个新闻热点。不仅每天的新闻中都有这个字眼出现，几本主要的新闻杂志也不时用维基解密或其负责人阿山基（Julian Assange）作为封面。维基解密本身的运作以及它披露的各种信息引起了很多的关注，也带来很多的相关话题。在这里，我只想说说维基解密与主流媒体（特别是美国主流媒体）的关系。维基解密自从2006年成立以来披露过多种消息，这里只谈它披露据说是美国机密材料（classified material）的行为。
虽然维基解密自称是一个媒体机构（维基百科上称之为“国际新型非营利媒体”），但显然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媒体，更不是主流媒体。但是它最近的运作，却与主流媒体的推波助澜分不开。首先，维基解密大曝美国机密以来，主流媒体可说是一片喝彩声。媒体不仅把维基解密发布的材料作为“权威消息”来报道和分析，还不时用“引人入胜”，“特别有趣”等词来形容这些材料。《时代》杂志还采访了阿山基，俨然把他当成英雄人物，“征询”他对世界大事的看法。不久前，CNN也采访过他。今年五月，纽约日报（New York Daily News）把维基解密列为“改变新闻行业的网站”之第一名。
不仅如此，在最近的发布秘密外交电报的行动（人称“电报门”）中，维基解密还挑选了五家世界知名的媒体与之合作（包括美国的纽约时报）。我认为，虽然不能说媒体帮助了维基解密盗取机密，也不能说维基解密离开了媒体就不能生存，但是媒体的“配合”的确使得维基解密影响大增。那么媒体这样的做法与他们的宗旨和公共责任相符吗？
维基解密的负责人阿山基宣称，任何秘密都是坏事。秘密导致丑闻，导致腐败。所以他的目标是“揭露所有的秘密”。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维基解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秘密的“媒体”了。他的信息来源，运作方法都是世人所不知的。所以他应该是最知道秘密之重要性了。
然而，主流媒体并没有那么极端的立场。大家都接受：一个政府需要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大家又认为，秘密很容易成为腐败的温床，特别是没有制衡的情况下。我们不能相信政府会适当地决定什么应该保密什么应该公开。所以就需要外来的监督。而媒体公开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手段得到的政府机密，就是一种对政府的监督手段，也是迫使政府运作透明的手段。在历史上，也的确有过不少通过媒体的“爆料”而纠正政府滥权的例子。然而，象维基解密那样持续，大量地披露政府机密，还是历史上没有过的。
既然政府有保密的必要，那也就是说公开全部政府机密，会对国家造成严重损害。这个应该是大家的共识。而媒体（例如纽约时报）的辩解是：他们是有选择地爆料，甚至把材料经过编辑而隐去一些“敏感信息”。在这次“电报门”的爆料中，纽约时报的员工预先读到了维基解密的材料，并提出没有约束力的编辑“建议”。纽约时报宣称，他们的参与能帮助美国减小损失。问题是：由他们来决定怎样“爆料”对国家有利或有害，媒体够格吗？我的回答是：不够格。
首先，机密管理是非常专业的事情。同一条消息，在普通人，记者和专业分析人员眼里，其信息含量可以是天壤之别。媒体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也不了解有关背景，应该说没有管理机密材料的资格。
第二，媒体其实也是利益相关者。就拿这次“电报门”的爆料来说，与维基解密合作的五家媒体预先得到了有关的机密材料，可以先行撰写报道和分析，然后与维基解密在发布时间上相互配合。他们还指点维基解密发布机密的“节奏”，以得到最强的公众轰动效应。媒体本身是盈利的机构，发布新闻引起关注是他们赚钱的途径。我看不出为什么纽约时报（作为唯一参与发布的美国媒体）比美国政府更值得信任。而且选择发表材料的最后决定权在维基解密手里。而维基解密（至少其代表人阿山基）具有相当极端的政治立场。他们也不会比一个政府更值得信任，至少对我来说。
第三，媒体的责任是报道发生的事件。而大规模披露机密材料，对于国家机器的运作和有关人员的生命安全都有直接的影响。媒体的“编辑决定”不再是限于报纸的风格立场，而是部分决定了世界很多地方事件的进程。这个“权力”，超出了媒体的角色。
第四，也许是最重要的，就是媒体对这样的决定不用负责任。如果他们的行为造成了巨大危害，我们可能都不知道是谁作的决定，更谈不上追究刑事责任，最多是报纸或行业受到道德谴责（但也会有很多人出来辩护）。而在政府官员中，把材料归于机密或解密都有一定的审批程序和负责人。他们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行政和法律责任。
由此可见，由媒体来承担制衡政府“保密滥权”的角色是不适当的。应该承认，目前在美国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机制，完全可能有许多材料被不适当地保密了。但我认为，对于这个专业性特别强的问题，还是体制内解决比较妥当。事实上，国会对于行政机关的机密材料也有监督的权力和机制。如何让它更好地发挥作用，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媒体对于维基解密的追捧不仅使得它发布的材料受到很多关注，而且也会鼓励更多的泄密，窃密的个人和团体。据研究，为敌人做间谍者的动机主要有三种：金钱，政治理念和英雄欲。媒体把泄密者当成英雄，就会有更多人愿意泄密。而这个结果反过来会使得政府更不信任自己的雇员和协作单位，而变得更加不开放。这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这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媒体人说：维基解密不是他们能制止的。所以他们除了随大流进行报道外，别无选择。我不这样认为。当然，理性地说，要他们抵制维基解密是不现实的。但是至少可以不去积极地煽情，把那些人捧为英雄。有些美国媒体如《华尔街日报》就决定不与维基解密合作。而且他们可以搜集更全面的材料来组织报道，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只是根据泄密材料来分析。比如有些专家说，“电报门”里透露的各国信息都是大家已经知道的。这些泄密材料除了给当事人带来难堪外并没有带来新的重要信息。而这个观点，在媒体中就很少提到。更进一步的，有责任心的媒体可以借此反省自己和同行的行为，讨论些更深入的问题。所以，媒体是有选择的，而他们做出的选择就反映了他们的良心和社会责任心。当然由于“言论自由”的保护，政府和法律对于泄密的媒体基本是束手无策。但媒体也是受制约的。这个制约就是市场，也就是作为新闻消费者的我们。所以，我们在维基解密事件里，作为国民和读者都是“利益相关者”。这里面涉及的问题，也就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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