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四章
夏日四章
方壶斋
一. 泳池
最近这几天，蒙特瑞很热，热得下午上课都没有情绪，差点就像一号公路边上的树林一样着火了。好不容易捱到星期五了，心想第二天还是这么热的话，一定要下海游泳。
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张健身馆的门票，于是决定到健身馆“全包”—器械，篮球，游泳。还想起不久前收到一个墨西哥包蕊头 burrito的免费招待票，因此也决定去兑现一下，游完泳不用骑车上坡回家吃饭了，当然，也不用事先做饭带着到外面吃了。一个挺不错的计划。
要不是因为有那张门票，健身馆我是不去的。单位有健身房，虽然没有游泳池，也足够锻炼用的了。说来也有意思。那张门票，并不是我买的，而是帮一个迁居夏威夷的美国邻居搬家后，收容了她丢下的一点物件，后来翻看的时候发现的。我就权且当作她感谢我请客了。美国人不像老中，请人搬家后想着吃顿饭。
健身馆很大，里面像个贸儿。走廊宽敞明亮，摆有桌椅。有个小卖部可以买到饮料食品，所以从一开门进去，带上书籍电脑，连锻炼带休闲可以泡上一天，才6块多钱。如果买季票， 双季票和年票而且只要不放假就去，则会便宜很多。
游泳池那部分，有个院子，放着配有遮阳伞的桌椅和一些躺椅。游泳累了，可以到那里读书或者做日光浴，那真是赛过活神仙。我看百万富翁家里的私人泳池，功能也不过如此。我们普通百姓，花不多的钱，跟别人一起共享相当于富人的乐趣，一点也不比私有世界差。当然，前提是人口不要太多，否则煮完饺子又个挨个地晾饺子，那才蔚为可观呢。
不过现在美国的人口还是太少了点，所以在游泳池里游泳，很少有近距离跟别人打照面的机会。无论是恐龙般的老头，还是青春勃发的美眉，都在各自游各自的。我也只好规规矩矩沿着泳道来回游。好久不游泳了，一下水，就想起来年轻时候，夏天到陶然亭游泳的情景，感觉三四十年的光景，好像不曾经历过。
游泳池的浅水区，有个曲里拐弯的水滑梯。我问救生员那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救生员说，你可以去。
从来没有玩过水滑梯，走到顶部的入口处，还真有点发怵。不过比起十米跳台来，这个东西就显得一点都不恐怖了。我平躺进激流里。
很快地我被水带走了，自己感到非常无助，任凭水流带着我向下走，开始速度还可以，但是后来突然快了起来，使我产生了坐过山车的那种富有快感的恐惧。那恐惧是在转弯处产生的，似乎感到要被离心力甩出去。但是一瞬间，滑道的侧壁像上帝的手把向深渊坠落的我轻轻捞起一样挡了一下，我便舒舒服服地过了这道弯，继续向前滑行了。
最后，我冲出滑梯，轰然砸进游泳池，冒出水面后，搏击着水流游向池边的扶梯。
入水的一霎那，鼻子进了点水，酸疼酸疼的。我好像玩了一趟过山车，恐惧多于快感，虽然觉得水滑梯很有趣，但是并没有马上再去玩，而是在心里斗争起来：再玩两三次，习惯了一定更好玩； 算了，一次够了，下次再玩；下次？你还有下次吗？没有下次也不要紧，老头了，还完这个？
我在水池边来回走了几趟，决定回到深水区游一会儿再说。
虽然在深水区游泳，眼睛却不时瞅着水滑梯。一些孩子上上下下，玩得好开心。一个胖父亲，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也在坐滑梯。只见他把儿子加在两腿中间，用手挟持着，采取坐姿滑下去，冲出滑梯的瞬间，那小孩子，白皮肤，黄头发，昂首挺胸，神气活象一个驾驶飞船的外星人。
决定再去玩水滑梯。这次想坐着，没想到一坐下，马上被水冲倒了。不过这次没有像第一次挺尸，而是曲着膝盖，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尚未出生的婴儿，顺顺利利地被“出生”到游泳池里。像上次一样，迎面的水又冲进鼻孔，引起酸痛。
我第三次走上滑梯，这次想好了要捏住鼻子。鼻子倒是安全了，可是由于失去了一只手做平衡，冲进游泳池的时候，居然仰面朝天，背部下沉接触到了池底，非常好玩。
这时一个胖女人重磅炸弹般地落入池内，起来后看见我，笑了笑：it is fun 。她又把自己的大概是中学生的胖女儿叫来玩。我游到池边，把手架在泳池和泳道线形成的直角上，如同躺在沙发里，一边戏水，一边欣赏大人小孩一个个从水滑梯冲出来的滑稽镜头。
二 . 阵雨
感觉游够了以后，冲洗完出来。刚出门，却听见天空中隆隆的声音。我马上想到地震。门口站着两个人，望着天空说：“打雷呢。”我抬头一看，只见晴朗的天上，铺设了一大块雨云，端端溜溜地罩在蒙特瑞上空。如果真下雨倒好了，我想。雷阵雨在这里是很不经常的。
打开车锁的时候，看见天上闪过一道亮光，是闪电。健身馆门口的那两个老美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原来是在计算闪电和雷声的时间距离。我也注意着天空，好几秒钟还没有动静。就在我觉得这雷声不会来的时候，乌云里响起来炒豆般的声音，由小到大，最后终于在头上迸发出来，像焰火绽放了最辉煌的光焰后一样，瞬间销声匿迹。
我看了一下乌云，那不是平展均匀的一片。有些地方悬浮着胡须一样的云丝。我想也许那些地方在下雨吧。这里呢，还没有雨点掉下来。我骑车往前走，才走了一个路口，听见雨点稀稀疏疏地落下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多想。更大更密的雨点便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我赶紧停下来，到路边的加油站房檐下躲避。
霎那间，加油站所在的十字路口变成了一个湿淋淋的空间。那阵雨的街景看起来是那样的熟悉，勾起我对夏日北京雷阵雨的街头景象的回忆。
和我一起避雨的是一个美国胖老太。我跟她说了句什么。在美国，这种场合很少见的。要不是雨阻行人，我才不会有机会跟一个陌生的美国人评论下雨的天气。一会儿，我背后的厕所门开了，出来一个胖老头。原来胖老太是在等胖老头。胖老头出来后去开车了，把一辆suv开到尽可能近的地方，让胖老太上了车。
三. 走狗
雨很快停了。我冒着渐渐稀落的雨点继续上路。我的方向是黛梦啼购物中心。去那里要沿着渐渐上坡的穆拉斯街走很长一段路。那里有美西购物中心、好福食品超市和一些名牌服装店。我平时很少到那边去，今天如果不是为了兑换那个包蕊头我才不会去呢。
因为是上坡路，我换了低速档，一点一点骑。这时我看见路边一只狗，颠着小碎步在跑。起先没有太注意，后来发现它一直在沿着路跑，并没有人跟着。我感到那是一只流浪狗。
如果在墨西哥看见狗在街上独自跑，我不会奇怪。可是在蒙特瑞。我不禁好奇起来，加快登车的速度。那狗跑得也快。我追了好久才追上。
Hi，doggy，我向它打招呼。
狗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停下。
Where are you going ? 我问道。
这回狗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一脸专注地继续跑。看来是条街头老狗。
到了黛梦啼购物中心，狗突然开始过马路，害得路上的汽车赶紧刹闸。我也是在那里拐弯。路边有人看见那狗不管不顾的样子，笑了起来，问那是不是我的狗。
过了马路以后，狗沿着购物中心的路拐了几个弯向好福超市去了。我被路上的车流挡住，没能跟上。
看着狗迈着坚定的步伐跑着自己的路，我不禁佩服起它来了。虽然是条流浪狗，却也不失自己的大方向。
四．夜路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离开黛梦啼购物中心后，我去了距离那里有五六英里的奥德堡，又到一个同事家里坐了坐，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白天的暑热已经被凉爽的空气取代。奥德堡是个高地。海风吹过来，就觉得更加凉爽。我穿着短袖，骑车行进时，胳膊上掠过凉风，非常舒服。太阳虽然早已经不见了，天边却还有一层深蓝色，是白天最后的光。海湾在下方远处闪着密密的灯光。我的路，有很长一段是夹在黑黑的树丛中的，那里的时速50英里。好在自行车有单独的路，而且晚上那里并没有什么车。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奢侈地享受夏夜的凉爽了。如果不是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平常哪象这样置身于夜晚露天里？这里的气候和风土人情都没有产生夏夜乘凉的习惯。一到夜晚，街道便冷冷清清。我现在特别怀念夏夜乘凉的日子。那是小时候在马路边听街坊大妈给我们小孩子讲鬼故事，那是青少年的岁月里，躺在竹椅上就着街灯看书，跟街坊聊天，那是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在宿舍楼前面的小空场上拿了小板凳跟同事坐着，聊聊老前辈的趣闻，聊聊当前的国内国际新闻。后来到了北京以后，对乘凉不感兴趣了，因为看到的大都是我所厌烦的灯下牌战。乘凉，要三两好友在一起，清茶一壶，蒲扇几把，才有味道。
回来的路上我到Borders呆到快11点才又沿着海边小路朝着黑黝黝的蒙特瑞高地的山地前进。那山里是我的住处。廖康曾经写过一篇每天进山上班的短文。这种感觉，只有在平地上才能亲身体验。
路过蒙特瑞2号码头附近的海滩，竟发现还有几堆篝火在燃烧，似乎这些人白天还没有玩够，所以才要焚膏继晷。时逢夏至，他们在挽留最后一个长日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