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拾荒者》


二月，密西根的冬天正值刀锋。

周六，睡了一个懒觉，起床时已是上午九、十点钟。
照以往的习惯先踱去窗前，自公寓的三楼向外眺望。
大地白雪覆盖，天空浓云密布；寒风凛冽，鸟兽无踪。

咦，那不是两个活物么，我叫了起来：
“虹，你快来看呀。”
“你又发现了什么？”妻走来我身旁。
“大清早的，那一黑一白两个家伙，在垃圾箱里翻着什么？好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猜他们一定是在找易拉罐。”
“找易拉罐？”
“有些空饮料罐超级市场回收，一毛钱一个呢。”
“这么说他们是捡垃圾的，住了这么多年公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也是，在城里街头倒是见过一些。”
“空罐头混着垃圾装在口袋里，他们这样表面翻翻能找到几个呀？”
“是不容易，积少成多吧。”
“冰天雪地的。”
“怪可怜的。”
“对了，我们不是也攒有不少空罐头吗？”
“一直忘了收拾一下拿去店里换钱。”
“要不然...... 要不然就给他们得了，也算发一次善心。舍得吗？”
“你要发善心就发吧，我没意见。”

我立即行动起来，将厨房洗碗池下的一堆空饮料罐装袋，看上去约有三五十个吧，
应该拿得出手了。

飞奔下楼，正好堵住拾荒者离去的路，黑白黄三个男人相聚在雪地。

“早上好！先生们。”
“早上好......”
“对不起，可以问问，你们需要可乐罐吗？”
“是......”
“我这里正好有一些，你们拿去吧，如果不介意的话。”
“谢...谢谢......”

前面的年轻黑人自我手里接过口袋，后头的大胡子白人眼里射来感激的目光。

“有个愉快的一天！“
“你也是！”

气喘吁吁奔回楼上，自我感觉象个凯旋的英雄。

“给了？”
“给了。”
“他们怎么说？”
“谢谢呗。”
“没别的？”
“我想这些够他们翻一二十个垃圾箱的。”
“瞎得意什么。”
“不是得意，是有些感慨。”
“哪来那么多感慨。”

“他们正经是堂堂的美国公民，而我们，在这个国家连二等公民都不如。”
“美国公民又怎么样呢，就不能捡垃圾了么？”
“今天的美国公民就象当年的古罗马帝国公民，说起来好象高人一等似的。”
“其实美国公民也有各种各样的，你不是见过不少么。”
“这么多年，除了享受平等交税的权利，在这个自由民主的国家，我们没有任何政
治权利；而许多象他们这样的美国人，却要用我们的税金去养活，真不公平。”
“又发牢骚，谁也没请你来，不服气就回国去。美国让你待下去就不错了。”
“没听说过吗，税即权利。可天下哪里有绝对的平等，即使在这个所谓最讲究人权
的国度，想想真悲哀。”
“大清早的悲什么哀啊，想通了就是这么回事情，知足常乐吧。”

“我突然有个念头，说出来你别害怕。”
“你又有什么念头？”
“我想请他们吃顿午饭，去中餐馆，趁机采访采访他们。”
“你疯了吗？他们很可能是吸毒的瘾君子，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也正是我感兴趣的，我想听听他们的故事，然后写篇文章。我不是正计划写一
个‘美国百态’系列吗，他们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我可不是白请他们。”
“别犯傻了，他们才不会理你这个老中记者。”
“蒲松龄就是专门请过路人免费吃喝，以交换他们肚子里的奇闻逸事，聊斋就是这
么写出来的。”
“可你不是蒲松龄。别胡扯了，你就不怕他们抢你，甚至杀了你？”
“不会吧，我好意请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会伤害我？”
“我不让你去，你的胡思乱想真叫人害怕。”
“哈哈，别担心，亲爱的，我说着玩的......”

那天过后，我每天仍时不常在窗前眺望，却再也没有看到这两个美国拾荒者的身影。
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再见到他们，我有没有勇气向他们发出下馆子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