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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杨

#1  时光之外的花红草绿

时光之外的花红草绿


简杨



我住的地方纬度很高,一年之中有四个月是漫长的冬天。其余的几个月里,老天常象大病初愈,总在缓慢地复苏。既在复苏,也就又免不了旧病重犯。于是,在四月里鲜花正在盛开的时候,天会突然降下大雪,在本该七月盛夏的时候,却会连续一个多星期淫雨不绝。

在那样的时候,我便会伤情地思念起绿色和鲜花,想把自己记忆里的亮色移植到这里来。

我父母的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棵银杏树。我从卧室朝下面看时,总会看到那象扇子一样的玲珑剔透的叶子。银杏俊朗飘逸,藏身在城市铅灰的建筑中间,却总是清新夺目,不改秀美。它的叶子非常精致,边缘有齿,圆润光滑,一个分叉把叶身从中间均匀地分成了两半,象人工精心设计的一般。银杏春天时浓绿葱郁,秋天时则一片金黄。我曾喜欢把银杏的落叶收起来,藏入书中。等深秋来临,天空是一片难耐的空旷时,我的书中却总会有那么几片干燥的叶子。

银杏也许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种树了。我常觉得,造物是把所有的珍爱都集中到了它身上的,让它既在庙庭里和佛光一起相伴着,又在尘世里让凡人们仰视热爱着。

我记得有段时间,那两棵树长得很快,很快就高过一楼了。当我从楼上朝下看时,总有一种和它们握手的欲望。但它们却没有象童话里的那棵豆苗一样,无限地长下去,仿佛是为了挑战我的耐心似地,而是一下子就停在了那里。后来,我知道了银杏还有一个名字,公孙树,意思是说爷爷植的树,到孙子那辈时还活着。银杏的寿命就那么长。但对于我,公孙二字,却有了一层成长缓慢的意思。我还听说银杏里分公树母树,公树只长叶子,而母树的叶子间会长着淡黄的象小球一样的蓓蕾。但当年的我,只是沉迷于欣赏那两棵树的秀美,至于它们的性别,也就一直不曾知晓。

在那个院子里,还有好几块被红砖石板围起来的小菜园。人们象约好了一样,一人高的架子上,总是种着几个象棒槌一样的丝瓜。丝瓜在最嫩的时候,做汤总是最鲜的,但人们却不想尝鲜,任由它们在架子上老着。瓜老了的时候,心子会干成一团丝,纤维坚硬,用来去除锅里的油垢是最好不过的。但人人家里都是有洗洁净和铁刷子的。所以,秋天还没到,丝瓜架子就被拉倒了。第二年,丝瓜却又棒槌样地,重新茁壮起来,支撑着同样的天空。

住在院里的人,夏天时都不过穿些普通的颜色。男人是白的,兰的,浅灰的衬衫,女人们的衣服上虽多些花儿,却并不特别热烈,夏天的日头就已经够她们受的了。孩子们则露出发育不良的细细的长腿,你追我赶,在院子里跑着,笑着。

坐在院子里朝楼上看,会看见几乎每家人的阳台上都有花。有的倒吊,有的横长,郁郁葱葱的一片。三楼的一家人,花尤其多,不仅摆满了阳台,还从一个角落里,又冒出些红的和白的颜色来。我父母就住在那里。

父母的阳台上有米兰,栀子,绣球,倒挂金钟,茉莉等十好种花。两个老人象爱护自己的孩子那样爱护着它们,最让他们上心的是米兰。

我上小学时,父亲有次从广西出差回来,家里的窗台上就有了一株小苗。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盆花。我父亲那时的工作很繁忙,忙得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自己的喜好。米兰来了之后,我却突然发现,在父亲身上,其实一直是有一种很温柔的气质的。米兰虽然生于南方,却很快就适应了太原的风沙和干燥,用惊人的速度长大着。它的叶子象一个椭圆的指甲,绿得饱满,却也绿得老式,不浅不深,没有惊喜。但如果一个人刚走进那间屋子里,就会闻到一种暗香,象从自己的袖子里飘出来,也象从他的头发里散开去,浓淡相宜,若有若无,让他虽然不至于流连忘返,但也不会忍心立刻掉头而去。香,来自那些淡黄的比米粒还小的花穗,穗子总是拥挤着,羞涩地藏在叶子的中间。

米兰在我们家生活了十几年,换了好几次花盆,直到长成了一颗小树。每年春天,家里的男人们会把它抬到阳台上。它是比门框都高的,无论人们怎么小心翼翼,它总是会被门框擦落一大片叶子。秋天到了,米兰又被抬回来。父亲那时已经老了,会站在一边,给花和人让开路。抬花的是我那两个高大英俊的兄弟。母亲则会担心地提醒:“小心啊!”她怕花伤了自己的儿子,也怕儿子伤了她的花。

米兰冬天时总是立在那个老式的酒柜前,面向着一扇宽敞明亮的窗户。我父亲的书桌也在米兰旁边。他不用书桌的时候,我母亲会坐在那张椅子上,给小侄女讲故事。我们长大了,一个个急不可待地离开了那个家,米兰却一直陪伴着年老的父母。有那么一阵,它非常绿,象冬青和松树那样的绿,看上去健康,却因是高龄了,绿得危机四伏。花儿依然香着,穗子却黄得象晒过的老玉米,没有多少水份,而且每一簇里面总是有些颗粒,还来不及吐香,便匆匆干瘪了。后来,在北方度过了近二十年的米兰,终于老得等不及了,母亲伤感地说,“不知怎的,一下就枯了。”

米兰之后的花很多。我母亲很上心地照顾着它们,但无论哪一盆,却再没有象米兰那样,让我有一种心灵上的联系。一年夏天,我从北京回到老家。母亲说,她养的两盆昙花有一盆已经开过了,还有一盆最近也要开了。我朝阳台的角落看了一眼。昙花的叶子很丑陋,象仙人掌类一样粗糙的干绿,一点没有传说中的风韵。一天深夜,母亲有些兴奋地把我叫了出去,说,昙花开了。她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为我驱着蚊子。我有些不解,心想,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不就是一朵白色的花吗?

和父母院子里的绿不同,我记忆里的母校是一片坐落在绿色之上的红。

母校湖光秀丽,水色弥漫。主路的一侧,几个长方形的水塘紧紧相连,一大一小两个形似马蹄的湖,又和那些水塘连成一片。塘里的无名水藻,有的半沉半浮,有的完全沉在底部,从静如镜子的水面看去,只能隐隐看见一片片永恒不动的绿影。浮萍和睡莲象没有根子似地,团扇一样的叶子总是慵懒地漂在水面,但却从不逐波逐流,风平水静之后,会一如既往地回在原处。水绿得有些腻,象古青铜的颜色,却不浑浊,浮萍的绿和睡莲的红都泡在其中了,却奇迹般地把它们越泡越艳。两个湖上则长满了粉红的荷花,足有两三尺高。湖塘是由石头砌成的,石壁有的地方是铁红色,有的是青灰。盛夏的湖边,荷花冷香摇动,翠叶飘凉,是年轻人的最爱。友谊,成长,感伤,那些青春期必经的心灵阵痛,象湖光水色里的浮萍荷花,曾几度归于西风,却又在经历了时光的抚摸后,绽放出动人恒久的色彩。

母校那时风情楚楚。无数的绿柳,绒花,梧桐,玫瑰花圃,装点着众多的青灰色的欧洲风格的建筑。建筑有些老了,花草也长得有些杂乱。和那个一度繁华的城市一样,母校见证了太多的历史。多少遥远的荣耀和喧嚣,早已失落在花红草绿的季节更替里,而母校却常青不衰。她依然盛名在外,却甘于寂寞,不喜欢迎合潮流与时尚,以至于在某些时候,人们觉得她是在自甘平庸。而那些曾经亲眼见过她锦绣华年并用真情爱过她的人们,也就不免伤感起来。但母校一直很固执,于澹泊中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那里的人们也一样不怕寂寞,往复着匆忙实在的生活。

而北京夏天的街头,却总是花团锦簇,气象万千的。

学院路上人来人往,铅色的教学楼在蓝天的陪衬下,多少有了些柔和的色彩。几乎每个学校,在主楼前面都会有一个巨大的花圃,领袖的塑像,也总是会在鲜花之中挥手屹立,虽然他的面部,却早已被风雨剥蚀得模糊不堪。穿开裆裤的孩子们,避开领袖像留影的年轻人们,到北京来看孩子孙子的散步的老人们,都透着一种学院路上特有的节奏。

那些花圃常常是人们短暂的聚会点。大家常说着托福,GRE,经费等话题,但偶尔也会提到别的流言。他们真正的心爱却不在那里,而是象北钢校门口那长着几棵美丽桃树的草地,或北语的幽静的小路,沿路有无尽的白丁香,乳黄的珍珠梅和在阔大叶子里开着紫花的桐树。但如果这些还不能让人们满足,他们会在清晨或傍晚骑了自行车,到圆明园去。却不走正门,而是绕一圈,从一片砖墙的缺口把自行车搬进去。迎面看见的先是一排象农舍一样的老房子,然后就是被野草和芦苇围绕的湖面。园里总是那么荒凉幽深。自行车很快就派上用场了,它会一路把人们带到广阔的福海去。福海的水,苍绿清冷,被一人多高的野草包围着,尽管时常有人造访,福海却总是有一种时代和季节都无法更改的荒无人烟的苍凉。

但一般情况下,人们连圆明那样的近地方也不愿意去,只是在闲遐中到校园的小路上走走。那些路上的夏夜有一种慵懒的安祥。总会立着些正在盛开的马缨花树,妩媚修长地,在与天空相接的地方,露着些比女孩子的秀发都美丽的花儿。花儿粉中透白,还有一点蜡质,落入人的手心时,会有一种腻腻的感觉。风中雨后的路上,落着的不是桃花李花,而是粉色的一丝一缕的马缨花。那些路上,也总会长着些梧桐树,或在马缨花的对面一往情深地遥望,或在她的身边象一个忠实的伴侣般屹立。梧桐挺拔舒展,宽阔的叶子给人一种厚重可靠的感觉,象学院路上无数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夜色里那些宁静的叶子,在路灯的晕圈里,总是洋溢着一种温馨的浪漫,因为它们已目睹了很多人的爱情。

一个再也不能重温旧梦,却无法把旧梦忘记的人,是最无奈的人。在三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朝自家的花园看去,见周围长满了桦树,松树,樱桃树,庄重的庄重,森严的森严,热烈的热烈,但空气中却缺少一种象雨一样从天而降的芳香。那是记忆里的曾象征过夏天的马缨花之香。也就是从那年起,我渐渐地养起了花草。

我每去超市,便会在花卉柜台那里站上一阵。除了常绿植物外,可选择的就只剩下了瓶花,象玫瑰,康乃馨,郁金香,天堂鸟等。看到那样的花,会心生一种不甘,我不想和它们只伴了几夜后,就见其死去。所以,我只好一心一意地去种草,文竹,卢荟,紫罗兰,绿萝等,十几盆,很葱郁地装点着每一个角落。但看得长了,就感到乏味。如是,我只好回去再养瓶花。凡是瓶花,都是被人做了手脚的。一次,我买的几束康乃馨,居然十多天了,不枯萎也不脱落,就象是吃了长生不老之药那样。我有天好奇地站在那里看,突然发现花瓣已渐渐地脱了色。原来色彩是和水份一起慢慢蒸发的。照理说,花里的水干了,花也就死了,但这几束花却依然可观。瓶花就是那么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跑到城里最大的荷兰花房,希望能找到些能多年生的花。看来看去,却只发现水仙,玻璃翠,绣球花和大红的Poinsetta们,喜气洋洋地立在各个角落,已经在等着圣诞的来临了。一个花房女工见我很久拿不定主意,便走上来帮忙。

我问:“你有没有一些四季都能开的花?”

她看了我一阵,象不相信她的耳朵似地,有些同情地说:“没有。但如果有会多好,那岂不是所有人的梦想!”

我只好失望地买了一盆水仙头出来,心想,她怎么能知道呢,北京和太原的纬度,是比这里的花都温哥华都低的。

水仙长得很茁壮。我有天夜里去看,见它已长了好几寸,在淡绿的叶尖上,悄悄地抽出了黄色的蓓蕾。我高兴地把女儿叫过来,有些欣喜地说,花就要开了。她的表情勉强,奇怪我为什么会那么激动。而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年前握着手电筒的母亲。生活就是这样吧,一个人往往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才会听见它正伤感苦笑。


2006-4-26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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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简杨,我看过几本非常好的NORTHERN GARDENER 的书,你能种个好花园的。


2006-4-26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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