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考记
依林
师从东西南北各方教练,太极游刃,学车两月,仿佛集各家功夫于一身,今日终得华山论剑金山考车--早起就临湖静坐,宁心养气,然后整理行装,打着一幅从容镇定的幌子直奔旧金山,赶赴路考大事。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我和教练都比预定时间早到许多。教练一摆手:上车,抓紧再练几圈!不曾想,这几圈转得不好受:教练责备不断,且责备之后必会附上“这样怎么考得过哦!”感情教练也紧张啊!这下我练了一上午的静心内功一泻千里:心里就剩两样--紧张、更紧张!
差不到半小时一点,教练态度温和了:去车管局!没时间练了。放松!错了的,别再想了。考不过就再练喽!
到了车管局,教练轻车熟路,带我办理路考手续。我是下午第一个路考的,我看办公员在时间表上,给我圈了下午一点。一看表,还差一刻钟,心,顿时扑通扑通地擂!
之前练车好多天,天天薄阴,唯独今天艳阳高照!阳光从地面反射回来,亮得炫目。教练引导我把车开到候考车道,停住后,他下去,边围着车转边下命令:不着引擎转钥匙!打左信号灯!关掉!右信号!关掉!刹车一次!刹车两次!重复过两次后,他站我窗外吆喝:左转手势!Yes! 右转手势!Yes! 停车手势!Good! 雨刷!车头灯!紧急刹车!应急灯!前后除雾……好一阵忙乎,我坐车里,他站车外,时针指向一点正,我和他引颈翘望!我开始冒汗,车窗开着,但空气一样热气腾腾,两年来第一次感受旧金山的亮度和热度!
一点一刻,教练围着车兜累了,干脆坐回车里。他喝口水,摇摇头:唉!最头疼就是考牌,不懂考官什么时候到!
我想起来,这里是美国,不是做事情分秒不差的新加坡。我来到美国第一次去医院看病,比预约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才看见医生的模样,那时就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英语里面,“病人”这个名词,和“耐心”一模一样!入乡随俗,等吧!反正今天都交待在这儿了!
教练打开收音机,听了几分钟粤语电台,又转到英文歌曲电台,不一阵,再转到英文时事电台,没两分钟又转回粤语电台。
已经一点半了。教练直起身子前后张望:考官一定出去吃饭还没回来!你幸运的话,能碰到华人考官!这个车管局有四个华人考官,你要求,都能跟你讲国语。另外的印度考官和洋人考官就当然说洋话喽!而且那个洋考官不按牌礼出牌的,叫你到处开,不按考牌路线的!这真令我的心跳得跟动物园笼子里的上蹿下跳的狝猴!教练熟悉其中的两条路考线路,我们在车管局非办公时间跑过几圈,我大约还记得。
一点五十分,车管局侧门出来两个人,胸前挂着胸卡,臂弯里抱着金属样的文件夹。教练惊呼一声: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跳出车去,三两步迎上最前面的那位华人考官,后面的是非华籍考官!实在佩服教练,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和反应!他常说:快,是要反应快,不是开车快!
考官过来,倒是和蔼,一口周正的国语。他让我示范的正是教练刚才演练过的!
一切正常,考官上车:到前面出口旁中间的车道停车。我右转前行,少于十英里的速度,定点停车。
考官:倒车。我挂倒挡,看镜子看盲区,转身回头,直线倒车,慢得不能再慢的车速。
倒了一个车的距离,考官发话:出去,右转。我打信号,看镜子,缓缓磨到出口,教练说过胆子再大,在车管局院内也得绝对慢速!我在出口停下,正好左边车道来车被红灯拦截,也没有对面左转过来的车,我随即右转,不偏不倚开在黄线和右侧一排泊车的中间。
这一区停车标志特别多,幸亏都是四方停车!我停车,启动,上坡,下坡,跟着路弯弯绕绕,路上车辆来来往往,三个镜子里没有清静过!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考官语气不紧不慢:路口右转。那可是一段相当陡峭的上坡,我稍加油门,二十五英里速度往上爬,抵达路口停车白线,车头恐怕向上倾斜了四十度!完全停车后,再启动,往前溜,根本看不见左右路况,旁边都是泊车。我刚右转过来,心里“咯噔”一下!窄得不能再窄的双向单车道路上,两边已经停满了车。这是段下坡路,角度也绝对胜任旧金山的名牌。让我出一头冷汗的是:来向车道上一辆消防车平白无故闷头停着,占去全部车道。它后面的是两辆庞然大物般的加长巴士,因它挡路,也没打信号灯,就干脆借我的车道慢腾腾错车,而我的车道中间,还有一截被临时施工圈起来的禁行区!我赶紧刹车,车尾巴翘翘停下,巴士七扭八扭总算过去,紧跟在后面凑热闹借道“赶”路的还有一辆无所事事的救护车,接着又是一辆邮政快递车。我脚抵刹车,眼瞪那路口交通灯,突然很想念中国那些站在路口中间的交通警察!好容易红灯拦住来向车,我赶紧开动,先是左借道,过了禁区立即回右道。这情况不曾遇见,真来不及想啥情况扣分,就记着教练的话:安全第一。
一直不吭声的考官说话了,惜字如金:路口右转。我打信号,看镜子,临近路口,看盲区,稍稍右切,接着忙打轮右转,刚刚觉着转得不错,有些教练说的smooth感觉,就听考官又吐了俩词儿:路口左转。
我一抬头:天哪!头皮发麻!那是段很短的上坡单行路,但有三条车道,我刚转过来,在最右边车道,要左转就得在抵达路口前向左换线两次!再看镜子,三个镜子里都是车!我心里打鼓,掌中淌汗!信号灯,镜子,盲点,换线,正车,再来一次!岂止手忙脚乱,更头忙眼乱,根本找不着谱儿!这么连爬带扭,好歹换到最左道,刚抵达停车线,交通灯红转绿,我启车给油打轮,刚过白线半个车头,突然从左侧的一辆泊车后出来一老太太,一幅此路我家开的架势横穿马路!我一个紧急刹车,当不当正不正,停在路口中间,心想:完了!这两个月今儿全栽在这老太太的大脚上了!我盯着白发老太太,瞟着交通灯,因为转入的是双向车道,来向已经有数量车为老太太停下。我心里默默央求老太太:老婆婆哦!您快点过啊!我这儿考牌呐!老太太目不斜视泰然踱步,还差那么两小步就过完路口的时候,我正打算放开刹车,谁想,老太太竟然转身站住!我彻底泄气:这老太太准是我前世得罪的冤家!老太太这回四处张望才看清自己没有走在人行横道上,她倒自觉了,挪了挪步儿,站进人行道,要走不走地似乎想往回折,我大气不敢喘:考官脸色此时定是风雨欲来!
就在老太太抬脚往回折的时候,一只看上去糊里糊涂的胖胖矮矮的狗巅儿着碎步朝她跑过去,老太太看见狗,这才转身,迈出那宝贵的两步--上了人行道!信号灯就在那是开始由绿变红,我一加油转过来,对面的车急不可待过去。考官突然出声:前面右转。我这才看清,已经到车管局门口了!瞄一眼时间,竟然开了三十几分钟!心里一片灰暗--险情频出,没指望了!
我刚转进车管局,就看见在车管局墙脚下席地而坐的教练立刻站起来!我真有些心疼他,干干瘦瘦的一个人,午餐也没吃,为我提心吊胆半个小时,却将要获得个坏消息!真对不起他!
我把车慢慢停好,等待悲壮的宣判。考官低头在本子上连写带画,然后抬头,看着我:Pass了。拿这张纸进去领临时驾驶证吧。
我一激灵,瞪大眼睛:啊?!您是说,我通过了?考官看着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那一刻,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连声道谢,考官都走了,我还喊呢:谢谢您,谢谢您啊!
看见教练迎上去和考官搭讪,我锁了车,连蹦带跳过去:教练!我过了!我竟然真的考过了!
教练轻描淡写地笑笑:都说了,很容易的了!他带我领了临时驾照,送我回地铁站,一脸得意的神情:我教车很专业的!以后,有朋友尽管介绍来喽!包你过关,百发百中哦!
下车前我如同以往练车一样,把钱折成一叠放在手刹后的零物盒中,教练已经习惯我每次给正好的钱数,他不数的。这样好,否则他定要把多余的钱还回给我。我和他道别,致谢。下车后,和他摆摆手,但相信他没有看到--他赶着接下一个学生,因为我路考拖延,他只好把下一个学生练车的时间推后。从早到晚,他从不空车的!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未曾进食午餐。
我寻思着:以后自己开车来旧金山,至少要拨个电话问候他,希望他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