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定情山阴路

场景：日租界B洋房卧室。
时间：上场后不多久
　　
大幕拉开。
　　
场上王桂枝独自一人蹀躞徘徊。
　　
王唱：
夜昏暗雾迷茫心神不宁，
数天来扳手指光阴似箭。
百乐门跳舞厅我放下钩，
霞飞路大宅门他咬了线。
倘说是真戏假做难学像，
要讲到假戏真做奈何天。
是是非非怎调理，
真真假假浑不辨。
焦首朝朝还暮暮，
煎心日日复年年。
人在江湖不由己，
我和他一样都是被人手中牵。
他固然有血有肉外若愚，
我本该无情无义内藏奸。
推窗欲望天上月，
朦朦胧胧乌云掩。
抬头却问广寒女，
到底你——怎样能硬起头皮把心肠变？
蹀躞徘徊无情绪，
（门铃声响起）
只听得电铃声音响耳边。
（接白）我来了啊。
　　
王桂枝迎上门去，下场。
　　
灯暗转。
　　
灯光复亮后场上空无一人。只听得卧室中通浴室的门内有水流声。静场片刻后水流声停止。
　　
易先生身穿睡袍上场。在易先生唱下一唱段过程中王桂枝身穿睡袍上场。
　　
易唱：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难得相知又相亲，
放眼天下只有君。
　　
王唱：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恨不相逢未嫁时，
唯愿终身侍奉君。
　　
易唱：
恨不相逢未嫁时，
于今相逢犹未迟。
　　
王唱：
花开宜折便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易唱：
八月庭院飘丹桂，
霜后更有桂枝香。
　　
王唱：
秋去冬来又一季，
只怕是——腊梅水仙分外香。
　　
易唱：
实不相瞒对你讲，
风月场中常来往。
事涉应酬难推托，
更有机密要掩藏。
但看那三千弱水等闲渡，
现在我只取你一瓢尝。
她和我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言，
封建包办门当户对实在有一肚皮苦水淌。
何来感情谈甜蜜，
再无言语共相商。
自从遇到王桂枝，
有貌有才有担当。
花前月下笑语多，
字里行间好文章。
此生方觉未虚度，
恨不能与你离开上海同奔天涯去闯荡。
（接白）：辰光已经忒晏了，让我先去换衣裳。
　　
易先生从舞台一侧下场。王桂枝目送他下场。
　　
王唱：
听他一番肺腑言，
倒叫我又是感动又彷徨。
同床异梦谁知晓，
爱恨交织我是否有别样心肠——
说不清此心归属在何方，
道不明究竟为的是什么名堂？！
　　
易先生更换好服饰上场。
　　
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必须走了。哎，桂枝，下次在凯司令咖啡馆等我，我接你到一个新地方去。
　　
王：又是你别的地方有一幢洋房？！
　　
易：你知道，我吃这口饭，不能不防。老古话讲得好——狡兔三窟！

王掩口发笑。

易：（奇怪地）为啥发笑？

王：（笑着讲）我是，我是想到了有人说过的一句话——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易先生和王桂枝同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易先生止住笑声，临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桂枝：对了，我还要带你去买钻戒。你看麻将台子上，四个人只有你没有钻戒！

王：我又不是没有戴过钻戒？麦加洋行关了门，就只好卖钻戒做跑单帮本钱！

易：从前是他帮你买的，卖脱算数。现在让我来替你买！

王：好啦，你快走吧！

王桂枝边说边走近门口推易先生表示送别。

易先生上前与王桂枝相拥相吻。

灯急暗转。幕后合唱声起。

幕后合唱：
曾经有港大同学本姓梁，
小开他油头粉面心不良。
温柔体贴比不上易先生，
更遑论自己打拼能力强。

合唱声中大幕合拢。


第五场：布网电影院

场景：平安大戏院进口处大厅，后转为复兴公园某角落。
时间：上一场后约有三月之久


幕后合唱声起。

幕后合唱：
来到上海三月久，
老虎吃天难下手。
特务头子多机警，
怎样叫他来上钩？

幕后合唱声中大幕拉开。

幕启时吴先生已在场上，头戴鸭舌帽，风衣墨镜，手拿一份报纸。

吴唱：
行动小组我执掌，
三月已过仍渺茫。
上峰指示要结果，
严令尽快来收网。

吴先生圆场。马路过客有人进出平安大戏院大厅，或观看电影放映信息或欣赏海报。

邝裕民和赖秀金作为一对情侣上场。他们两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份报纸。同样圆场。

梁润生上场，同样手拿一份报纸。保持距离同样圆场。

王桂枝匆匆上场。戴墨镜，手里拿一份报纸。尾随圆场。

邝裕民和赖秀金见到王桂枝上场，未打招呼，两人管自窃窃私语。

吴先生下场，邝裕民和赖秀金接着下场。梁润生从同一方向下场，王桂枝接着下场。

场上仍有部分过客。

灯暗转。片刻后灯复亮。此时场景已是复兴公园某角落。

王桂枝上场。圆场。（此时上场人物手里均已没有报纸。）

王唱：
匆匆赶到电影院，
谁知阵地再转换。
千斤重担压在肩，
他们只作壁上观。
今日召唤听指示，
就怕又是拼命催。
排头吃足倒还罢，
如何能把任务完？

王桂枝圆场后下场。吴先生和梁润生上场。吴已摘下墨镜。

吴唱：（对生）
上峰十分有意见：
磨磨蹭蹭不像样。
九十天来无结果，
叫我怎样来收场？

生唱：（抱歉地）
学生本来无经验，
凭一腔热血就登场。
如何动手请指示，
吴先生你掌舵来我们划桨。

吴：（不耐烦地）好啦，好啦，他们三个人怎么还没有来？

生：（小声地）吴先生，你看，他们来啦。

邝裕民和赖秀金携手上场。

民和金：我们没有迟到吧？

吴：今天原来就只有第一地点的碰头时间，转移到第二地点没有确定时间，也不可能有正正好好！现在我要批评你们两个：作为一对情侣跑出来，绝对不会每人手里拿一份报纸。两个人谈朋友也好做夫妻也好，一份报纸足够来！

民：对对对，吴先生讲得对！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金：（背后嘀咕）不就是你叫大家手里拿份报纸作记号的吗？！

生：吴先生刚才说，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

王桂枝悄然上场，未摘下墨镜。场上其他人也未察觉。

民：（讨好地）是啊是啊，等到王桂枝来了以后，好好地批评她一顿！

金：（出气地）依我看，她一定给易先生迷住啦！

吴：（警惕地）你讲什么？！难道会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生：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说说气话。不算数，（对吴摇手）不算数。

吴先生梁润生邝裕民赖秀金四人靠拢商议，可见吴摸出一张图指指点点。

王背唱：
应该是疑人不用用不疑——
一时间倒叫我心潮起伏理难平。
单枪匹马入虎穴，
真戏假做熬苦辛。
日日夜夜伤脑筋，
时时刻刻战兢兢。
莫大牺牲无人晓，
回想起来好凄清。
狡兔原本有三窟，
变幻莫测难追寻。
（我）独自一人走钢丝，
谁知几曾有知音？！
冷粥冷饭还能受，
冷言冷语忒伤心。
既然同志心一条，
为何要出口伤人不留情！

王桂枝背唱毕，走向四人。四人正在研究图样，等王立定方始发觉。

吴：（扮出一副笑脸）啊呀，我们的主角女英雄来啦！

王：吴先生，你好！这个地方一时间难找。

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民：王桂枝，你来看，这是一张马路两面的店面分布图。

王桂枝接过，摘下墨镜仔细观看。

生：上次你说易先生从来是主动带你到他设定好的地方去。还说要帮你买钻戒，是吗？

王：是啊。

吴：按照大体规律，这一次他会让你等在凯司令咖啡馆，然后带你到他想好的地方去幽会。（此时，邝裕民赖秀金对视一下，梁润生也露出异样眼神，王桂枝都看在眼里）对吗？

王：是的。他约我在凯司令咖啡馆等，时间是四点半。

吴：一般来说，他总是迟到，是不是？

王：是啊，他说他工作忙，只有让我等他。

吴：其实，他来了之后，还要侦察周围环境再会得进来。这也要化费一点时间。凯司令咖啡馆玻璃橱窗很大，很容易从里面看到外面，从外面看到里面。所以，这次你要想法子让他陪你到这家珠宝店去买钻戒。（指地图）

王：一定？

吴：一定！

王：好，我保证想办法让他和我一起到这家珠宝店。

吴：按照我们掌握的情况，估计他会在五点钟左右到凯司令咖啡馆。一进一出，再兜到隔壁再隔壁的这家珠宝店算它是五点零五分。珠宝店一开间店面小得很，印度人父子两一个老板一个伙计。不管看得中看不中，你一定要拖到五点三十五分放他走出店门。

金：为什么是五点三十五分？

吴：平安大戏院下午第二场电影五点三十五分散场，观众统统涌出来，便于动手之后隐蔽，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民：谁来动手呢？

吴：等一会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三个人每人发一把白朗宁手枪，配十二发子弹。小梁等在西伯利亚皮货店前头，看看橱窗看看手表等等女朋友。小邝和小金两个人等在绿屋夫人时装店里面，出来之后小两口再继续讨论橱窗模特儿穿着的时装时兴不时兴。两隔壁都在五点三十分埋伏好，等他一出来，就近身开枪。枪声加上电影散场肯定是一片混乱，大家就赶快朝平安大戏院方向撤退！

金：（担心地）那么，会不会打着王桂枝？

吴：决计不会。伙计送客拉门，易先生绅士派头，一定走在前头。

王：那末我呢，我也要有一把手枪啊。

吴：你拿了枪反而不好。坤包里面就是放得进去，也容易引起注意。再说，他们三个已经受过训练，你还没有。

生：我在香港扮过麦先生，假如王副官明天……

吴：你不用担心，王副官有公事到南京，昨日刚刚走，大概要一个礼拜再会得回上海。

生：（如释重负）好吧。

民：吴先生，你自己……

吴：我么，我在平安大戏院门口给你们压阵。

吴接唱：（先扫视一下场上各位）
上峰指示网收紧，
惩罚汉奸不轻饶。

民生金三人合唱：
紧要关头就来到，
（相互对视安慰）
心态放松谨相告。

王背唱：
眼前还是女主角，
事后就变路边草。
飞鸟一尽良弓藏，
恐怕是到头来半点无收梢。

吴：各位记好，下半天的这场电影五点三十五分散场。大家再拿表对一对准。

五人凑在一起对表。

灯急暗转。幕后合唱声起。

幕后合唱：
最后行动看明朝，
珠宝店门见分晓。
散场五点三十五，
千万千万要记牢。

合唱声中大幕合拢。


第六场：脱钩珠宝店

场景：平安大戏院附近某珠宝店内外
时间：上一场后不久


幕后合唱声起。

幕后合唱：
王桂枝咖啡馆垂钓饵，
三刺客待两厢看橱窗。
易某人珠宝店挑钻戒，
吴先生电影院把身藏。

合唱声中大幕拉开。

幕启时可见有马路过客在场上。有马路过客从珠宝店门口走过。也有人欣赏两隔壁橱窗。间或听到叫卖声：“珠珠花白兰花要伐？”“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阿有啥坏格棕绷修伐，坏格藤绷修伐？” （备注：伐字有口字旁）

珠宝店里，墙上赫然有一老式大挂钟引人注目。此时显示时间是五点零八分。随着场上剧情的开展，此挂钟的分针逐渐走到五点三十分。由于实际场上时间没有二十二分钟，也不可能那么精确地符合现实生活中的节奏，所以布景制作必须注意到控制这架挂钟的速度以配合剧情的发展。

王桂枝挽着易先生的臂膀上场。两人走到珠宝店门口。

易先生职业性地向两面一望。

易：你说的就是这家珠宝店？

王：是啊，我在等你之前，先来看过一眼。出来之后才看到我耳环上落掉一颗小钻，要想拿去修。就到这里问过他们，说是十分容易。又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否则我刚才就搞定啦。我只好坐在凯司令戆等，等了这么长时间。

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的来晚啦——已经跑出来，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赔不是赔不是，让我们进去吧。

易先生推门进门，王桂枝尾随进门。

伙计迎上前来。

伙：这位太太，是不是要修刚才说过的那只耳环？

王：是啊。

王桂枝递给伙计卸下来的一对耳环。伙计接过，坐到柜台里面的工作台边去修理。

易：（不耐烦地）有什么好的钻戒拿出来看看！

伙：好的好的！（回头叫）老板，有人要看钻戒！

老板应声上场。

板：先生太太，想要看怎样一个档次的钻戒？

易：不要废话！把最好的拿上来就是！

板：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在易先生和老板讲话之际，王桂枝偷看墙上面的挂钟，与手表对一对。

易先生回头惊觉异样，王桂枝赶紧掩饰保持镇静。

易背唱：
她偷偷对表为那般？
　　
王背唱：
我强作镇静来面对。

王：你就不要太破费啦。

易：我还怕这家珠宝店店面太小，不上档次。

老板拿着一个丝绒盒子回上场时正好听到，忙作解释。

板：先生放心，我们店面虽小，货色保证高档。我们祖上在印度老家的时候还曾经给泰姬送过首饰呢。（边说边打开盒子，给两位顾客挑选。）

易：我记得牌桌上最大的是十几颗克拉，最小的好象是马太太戴在手上的三克拉。你倒看看，想要火油钻还是粉红钻？

王：你来做主！——喜欢我戴什么样子，我就戴什么样子。（拉长声调）不过嘛，我看，千万不要大到像她那样十几克拉！

易先生和王桂枝一只一只地拿起盒子内的钻戒仔细观看。

分针一格一格地跳过去。

在以下唱段时，易先生和王桂枝两人都可以各自拿起钻戒作仔细检点状，以便于双方脱开一小段距离作背唱。

王背唱：
时光过得这样慢，
我的心头重如山。

易背唱：
（她）心神不定为那般？
选个钻戒有何难？

易唱：
你看这一只粉红钻戒可中意？
　　
王桂枝拿起仔细看一下，又放下来。
　　
王唱：
颜色太过娇气我不喜欢。
（佯作继续挑选）

王背唱：
分分秒秒催无常，
（他）马上要遭血光灾。

板背唱：
看这两位真奇怪，
不像要把钻戒买。

易背唱：
仔细想来仔细猜，
谜团一定要打开。

易先生上前拉牢王桂枝的手，拿一只钻戒戴在她无名指上，仔细端详。

王桂枝也佯作仔细端详状。

板背唱：
女的神色似不安？！
男的面孔是铁板！

王背唱：（脱下这只钻戒，摇摇头表示不中意。继续观看另一只。）
几分钟好象几十年，
还要等几时能过关？

易背唱：
店堂内外无异样，
为何要把心事担？

板背唱：
情愿小心不出错，
千万别引鬼上门来！
板接白：小家伙，修好了没有？

伙：马上好，马上好！

易先生又拿起一只钻戒递给王桂枝，王接过来看。

此时，细心的观众可见珠宝店左侧，梁润生已站在橱窗前，一手插在口袋里。

店堂内，伙计拿着修好的耳环走上前来。

伙：太太，你的耳环配好啦。价钿是三块大洋。

易先生摸出钞票付账。伙计接钞点数。王桂枝接过耳环准备戴上去。

此时，挂钟“珰”地一响，表示时间是五点半。

王桂枝闻声一惊，手里的耳环掉落地上。

易先生上前蹲下身来准备帮王桂枝拾起。

忽然，王桂枝像发疯似地拉起易先生，指着门口。

王：你给我快走！你快走啊！

易先生恍然大悟。几步冲出店门。老板和伙计目瞪口呆。伙计抓住手中的钞票，老板赶紧关上盒盖捧牢盒子。王桂枝则瘫倒地上。

此时，珠宝店两边橱窗前共有三人（其中，邝裕民和赖秀金刚从店内走出）。突然间见易先生冲出，已不及拔枪。

易先生急奔下场。立刻响起汽车发动声。

梁润生邝裕民赖秀金三人也疾步往舞台另一侧（设想是平安大戏院方向）奔去。

几乎同时，响起警笛尖叫声。舞台上一片混乱。

密探警察从舞台两侧分别上场。

梁润生邝裕民赖秀金等三人和其他一些马路过客被堵住。

易先生再次上场。有密探紧紧跟随。

易先生走到珠宝店门口，以下颚示意。密探进去把王桂枝老板伙计三人押出。

板：（大叫）先生，老爷，我是冤枉的啊！

易：带走！

板频频回头：（大叫）我的店啊，我的店啊！

王桂枝走过易先生的面前，站定片刻。四目对视片刻。

易：（不能再继续对视，气急败坏地挥舞双手）赶快带走！

三人被带下场。部分警察密探开始对被堵在场上的人士搜身。部分密探警察开始洗劫珠宝店。

密：报告！发现三个人带有手枪！

易：带上来！

密探把梁润生邝裕民赖秀金三人推上前来。

易：（挥手）统统带走！

一密探急奔上场。

密：报告！平安大戏院门口散场要走的人已经全部拦住，正在检查！

易：发现谁没有电影票，一律给我捉起来！

又一密探急奔上场。

密：报告！发现三个人没有电影票子。他们说票根进场之后都丢掉啦。

易：把这九个人统统给我就地正法！

密：遵命！

密探跑步下场。

幕后一阵枪声。

易先生听到枪声以一手扶额，一手掩住嘴巴，片刻后缓缓地掏出墨镜戴上。

灯急暗转。舞台上只余一道追光。

幕后合唱声起。

追光消失。

幕后合唱：
暗杀计划未完成，
功亏一篑怨终身。
色戒小说演传奇，
是爱是恨问苍生。

合唱声中大幕落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