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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荷马史诗和特洛耶战争

荷马史诗和特洛耶战争

王敦书



古代希腊的荷马史诗是全世界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马克思对荷马史诗曾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希腊的艺术和史诗“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1]然而,对于历史研究来说,荷马史诗又是重要的历史资料。史诗的创作过程及其描述的历史事件和当时的社会风貌,使历代专业史家以至业余的爱好者对远古希腊的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引起了惊人的考古发现,也带来了几乎是不可穷尽的探索、争论、遐想和猜测。

荷马史诗和荷马问题

众所周知,荷马史诗指的是荷马创作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两部伟大的诗篇,主题是特洛耶战争和希腊方面英雄之一奥德修斯的战后经历。

古代希腊流传着大量的神话和传说,具有优秀的史诗传统,内容包罗万象,从天地开辟直到英雄们的丰功伟业,绚丽多采,引人入胜。后来,大概在公元前3世纪,亚历山大里亚的学者们将这些史诗按所述事件的先后顺序组织起来,总称《史诗组诗》。其中有关特洛耶战争的共8部,称《特洛耶组诗》,除《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外,其他6部皆失传,只有内容提要和个别诗句残留于世,使我们约略知其梗概[2]。

根据这些传说和史诗,特洛耶战争的根源是由于特洛耶王子帕里斯将“送给最美丽的女神”的金苹果判给了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爱神遂协助帕里斯拐诱了全希腊的美女斯巴达的王后海伦。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因此组织和统率希腊联军十万人,战船一千余艘,渡过爱琴海远征小亚细亚西北角的特洛耶城,战争长达十年。双方最杰出的英雄是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奥林帕斯山上众神也纷纷卷入,分别支持交战双方。最后,赫克托耳和阿喀琉斯相继战死,希腊联军采用奥德修斯的计策,用木马计攻陷了特洛耶城。

《伊利亚特》分24卷,共15,693行,以阿喀琉斯之怒为中心,描述了战争第十年初51天中的故事。大致可分三个部份,(1)第1—9卷,阿喀琉斯由于受到阿伽门农的凌辱,女奴被其强占而勃然大怒,当众宣誓退出战争。希军与特洛耶大战失败,不得不派代表恳求阿喀琉斯参战,但阿喀琉斯不为所动。(2)第10—18卷,希腊方面继续败绩,情势危急,阿喀琉斯的好友帕特洛克罗斯穿上阿喀琉斯的铠甲加入战斗但阵亡。阿喀琉斯因好友被杀,无限悲痛,决心参战报仇。匠神赫淮斯托斯为阿喀琉斯打制新的武装。(3)第19—24卷,阿喀琉斯重上战场,所向披靡,在决斗中杀死赫克托耳。特洛耶国王普里阿姆只身进入敌营,哀求阿喀琉斯,终于将其子赫克托耳的尸体赎回特洛耶安葬。

《奥德赛》也分24卷,共12,110行,以奥德修斯战后返回家乡伊大卡岛的经历为中心,历时十年,大致分为六个部份:(1)第l一4卷,奥德修斯之子帖雷马科在雅典娜女神劝说下离家寻父。(2)第5—8卷,奥德修斯告别女神卡吕蒲索,到达腓依基人居住的斯赫里岛,受到国王款待,听到乐师歌唱特洛耶战争和木马计的故事。(3)第9—12卷,奥德修斯在宫廷讲述战后自己在海上的历险和漂流经过。(4)第13—16卷,奥德修斯返回伊大卡岛,在其牧猪奴尤迈奥的茅舍中,与寻父归来的帖雷马科相认。(5)第17—20卷,奥德修斯继续化装回到自家宫廷,与向其妻求婚的人和老奶娘见面。(6)第21—24卷,奥德修斯杀死求婚者和背叛他的奴隶,全家大团圆。

《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基本情节结构就是如此。但是,这两部史诗究竟是怎样创作的?荷马其人其事如何?这一直是学者们争论不休的老大难问题,人称“荷马问题”。

相传荷马原籍小亚细亚附近的希奥斯岛,是一个盲诗人。据说荷马还创作过《阿波罗神颂歌》,该诗最末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有其他旅途中疲乏了的人来到这里,询问您们:‘少女们啊,请告诉我……谁的歌声您们最喜欢?’那时候,您们一定要用您们优雅的言词,众口同声地回答:‘住在希奥斯石岛上的盲目歌人’。”这大概就是荷马是希奥斯岛盲诗人之说的来源,希腊著名史家修昔底德也采用这一说法。[3]大多数人认为荷马生活于离特洛耶战争不太远的时代,但希罗多德主张荷马比自己早大约四百年,即公元前9世纪,除《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外,其他的荷马作品未必可信。[4]事实上,关于荷马生平的传说都很零散模糊,真正可靠的不多。但是,荷马史诗在古代希腊具有极大的权威,不仅是家喻户晓,人人传颂的文学作品,而且是希腊精神文化的源泉和统一的象征,并被引来当作许多事实和说法的根据。

近代以来,学者们开始对荷马史诗的创作过程和是否系一人所作提出了怀疑,因而分为两大派。一派为“统一说”,认为史诗乃文学杰作,具有统一的艺术风格和特色,因此是一人所作,作者即荷马。另一派为“分解说”,即“小歌说”,认为如此宏伟完美的史诗不可能一蹴而成,由一人创作,而且史诗中有许多事实前后矛盾,不相一致。每部史诗皆可明显地分解成若干小歌,是一些零篇编集而成,有的为后人追加,并经过窜改。两世纪来,学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总的趋向是归于“折衷说”。[5]

美国学者帕里仔细研究了荷马史诗中重复出现的词组、短语、诗句和句组,特别是每个英雄和神的名号组合(即名词和其形容词的组合)与使用,如“捷足的阿喀琉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他发现史诗具有一整套极其广泛复杂而又经济节约的程式化语句,所谓程式化用语就“捷足的阿喀琉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等。他发现史诗中有一整套极其广泛复杂而又经济节约的程式化语句。所谓程式化语句就是指“在同一韵律条件下被固定地用来表达某一基本概念的词句”,[6]它们是一些根据韵律需要而编好的、被重复地使用的、不同长度的词组和诗句。史诗不是诗人简单地运用一个个字或词创作出来的,它还由大量程式化的词组和诗句组合而成。不同的词组适用于不同的场合和诗句的不同部位与空间。同时,在一定的场合和诗句的一定部分,也只能重复使用某一固定的词组。说它广泛丰富,就是指有大量的、现成的程式化用语,供几乎是任何场合和部位使用;而所谓经济节约,就是指在相似的场合和部位,只能用同一个固定的词组,几乎不能代之以其他的词组,即没有别的与之重合的词组。据统计,荷马史诗有1/5是由重复使用的诗句构成的,总共28,000行诗中有25,000个重复出现的短语。[7]这些程式化用语符合于配乐吟唱的古希腊诗歌所特有的韵律要求,也便于在没有文字的条件下口头传诵和即兴创作。如此大量而固定的程式用语显然不能出自一个诗人的创造,而是经多少代民间歌手不断积累选择、口头相传而约定俗成的。帕里的发现被认为是20世纪荷马研究中最重要的成就,他被誉为“荷马研究中的达尔文”。[8]

看来,早在公元前12世纪以前,古希腊已有能配乐唱诵的口头诗歌流传,诗人一身兼为乐师和歌手。诗歌的题材是多方面的,而特罗耶战争最为重要。在历代相传过程中,无数个无名诗人对诗歌及其程式化语句进行了积累、加工,剪裁和创作。大概到公元前8世纪时,有一位伟大的诗人即荷马,将其中一些短篇(有的已有相当长度)围绕一个中心结合起来,统一加工提炼,使其具有更高的艺术价值和特色,成为大型史诗。这种加工既是编集,更是创作。《伊利亚特》成诗的时间较早一些,《奥德赛》大概是荷马的晚年作品,也有可能是他人效法荷马所作。《奥德赛》中阿吉诺宫廷的乐师谛摩多科正是这些民间诗人以及荷马本人的写照。公元前8世纪时,希腊开始出现采自腓尼基的字母文字,但荷马很可能还是作为口头诗人来创作史诗的,并未直接使用文字。其后,史诗广泛流传,逐步定型。公元前7世纪时,小亚细亚有号称“荷马族人”的职业诗歌朗诵者。他们背诵荷马史诗,不再以竖琴伴奏,手头已有形成文字的部分史诗抄本。至公元前6世纪,全部史诗开始编成定本,在泛雅典娜祭专门举行朗诵比赛。以后,荷马史诗的抄本流传更广,日益杂乱,经亚历山大里亚的学者考订分卷,留传至今。

荷马考古和爱琴文明

荷马史诗是充满神话色彩的文学作品,它所讲述的特洛耶战争是否真有其事?古代希腊人对之深信不疑。希罗多德在其《历史》的一开头就写道,根据波斯方面的材料,普里阿姆之子拐诱了海伦,“希腊人,为了仅仅一个拉凯第梦女子,竟集合大军,侵入亚细亚,毁灭了普里阿姆的王国”。[9]修昔底德也相信特罗耶战争的历史真实性,只是认为荷马作为一个诗人,可能叙述有夸张之处。[10]然而,对于一个严肃的近代历史学者来说,荷马描述的一切毕竟显得太离奇了,因此19世纪许多正统的希腊史学者都认为史诗完全是诗人任意想象的结果,没有可靠的基础。例如,英国最著名的希腊史家格罗特就以公元前776年为界限,将古希腊生分为“传说的”和“历史的”两大范畴,宣称荷马史诗中的人物和事件“不应被认为属于历史的领域”。[11]因此,一切有待于考古材料来证明。

与荷马史诗一样,荷马考古也具有很浓厚的浪漫色彩。为荷马考古奠定基础和取得惊人成就的,不是专业的考古家或历史学者,而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德国商人施里曼。他家境贫寒,14岁时便辍学在杂货铺当学徒工。但施里曼自幼向往铁马金戈的特洛耶疆场,陶醉于铿锵悦耳的荷马诗篇,决心有朝一日探挖古迹,寻找出化为废墟的特洛耶故城。经过艰难险阻,重重曲折,他经商致富,并通过勤奋自学,掌握了包括古希腊语在内的多种语言文字。1870年,施里曼由新婚妻子希腊少女索菲娅陪同,出资雇工,在达达尼尔海峡附近土耳其境内的希沙里克山丘开始考古发掘。时光流逝,寒暑三易,他们发现了多层城墙遗址,并终于在一座地下古建筑物的围墙附近掘出了大量珍贵的金银制作器皿,仅一顶金冕就由16,353个金片和金箔组成。施里曼兴奋地宣布,他发现了特洛耶国王普里阿姆的宝藏。[12]

1876年,施里曼再接再厉,在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迈锡尼遗址的狮子门内侧展开发掘工作,迅即发现了共计6座竖井墓的墓葬圈,墓内有无数精美的器物。例如,镶嵌黄金、凹刻猎狮图的青铜匕首,有两个手把、把上各有鸽子相对的高脚金杯[13],等等。特别是男尸脸罩金面具,胸覆金片,女尸佩戴金冠和其他金制首饰,童尸裹于金叶片内。珠光宝气,遍地黄金。啊,史诗不正是称迈锡尼为“富有黄金的迈锡尼”吗?面对一具在黄金面具下保存完好的男性尸体,施里曼电告希腊国王:“我凝视着阿伽门农的脸膛。”[14]

施里曼的成就举世瞩目,它证实了荷马史诗所说的特洛耶和迈锡尼古国的真实存在,揭开了希腊远古历史的新的重要篇章。然而,这只是一系列激动人心的发现的开始。1884年,施里曼在史诗所说的“大城墙的梯林斯”遗址,发现了位于坚固雄伟的城堡内的宫殿残迹。它的正厅、门廊、庭院和整个轮廓与荷马诗中描述的奥德修斯等人的王宫非常相似。特洛耶的发掘继续多次进行,一共挖出了9层遗址,所谓“普里阿姆宝藏”存在于从底层往上数的第2层。1894年后,施里曼的亲密助手窦普菲德认为第6层才是爆发特洛耶战争的普里阿姆的城市,而施里曼发现宝藏的第2层则要年代久远得多。[15]

“有一个地方名叫克里特,在葡萄紫的海水中央……有90个城镇……在众城中最大的城是克诺索斯,有一位米诺王从九岁开始便治理那个地方”。[16]这是荷马在《奥德赛》中所描述的克里特岛的情景。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也都报道了米诺王在爱琴海上的霸权[17];相传米诺王在克诺索斯修建了一座庞大复杂的迷宫。施里曼晚年在一封信中写道:“我想以一件伟大的工作来结束我一生的劳动,即找出克里特的克诺索斯诸王的史前宫殿”。[18]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一愿望就去世了。

1900年,英国学者伊文思在克诺索斯进行考古发掘,很快就发现了一座围绕中心庭院修筑的、占地约6英亩的宫殿,房间众多,走廊萦绕,上下数层,楼梯曲折,墙上壁画精致,四处柱子林立。西宫主要为行政、祭祀和贮藏的所在,东宫则为国王和王后的寝宫,北部尚有剧场。宫内不仅有无数宝贵文物,而且发现出数以千计的书写着不同文字的泥版。文字共有三种:图形文字、线形文字a和线形文字b。除克诺索斯外,克里特岛在法埃斯特,马里亚和札克罗斯等地先后都有王宫遗址发现。一个迥然不同于古典希腊文化的、自成一体地独立发展达两千年之久的文化,在长埋地下约三千年之后重见天日了。伊文思用米诺王的名字称克里特文化为米诺文明。

史诗还描述希腊方面有位老英雄,名叫涅斯托耳,是派罗斯国王。他德高望重,参加过多次战争,特洛耶战后安返家乡,并在他的宫廷接待了奥德修斯之子帖雷马科。这个远古时代的派罗斯王宫究竟在何处?学者们一直有不同的推测。1939年,英国学者布勒根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部美塞尼亚地区的阿诺安格里亚诺斯发掘出了一座宫殿遗址,可与迈锡尼、梯林斯的王宫相媲美,同时还发现了六百多块线形文字b的泥版。这表明迈锡尼时代希腊半岛已有文字,而且与克里特的克诺索斯所使用的一种文字相通。从1952—1963年,布勒根继续当地的发掘工作,最后发表了《西美塞尼亚的派罗斯地方的涅斯托耳王宫》一书。现在,学术界已公认阿诺安格利亚诺斯遗址就是涅斯托耳王宫的所在。

1952年,英国建筑师文特里斯释读线形文字b基本成功,宣布它属于希腊语系统。这是在希腊远古历史和荷马研究方面的一个重大突破。与此同时,在迈锡尼的狮子门外不远,又发现了新的竖井墓葬圈。它在时间上与施里曼发现的基本相同,相当于公元前17—16世纪。丰富的墓葬品为迈锡尼文明增添了新的内容。

荷马史诗与历史真实

一百一十多年来荷马考古的辉煌成就,确切无疑地说明荷马史诗描述的一切绝非子虚乌有之谈,即使那些荒诞不经的众神故事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古希腊人的宗教思想。现在,我们对远古希腊的情况已比古典时代希腊人有了更准确、更丰富的认识。那末,史诗的历史真实性的程度如何?它所反映的究竟是特罗耶战争时期即公元前1200年前后的希腊社会,还是史诗作者荷马本人生活的时代?这些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随着新材料的发现和研究的深入而更加复杂了。学者们大致持三种不同的看法:(1)史诗主要反映公元前13—12世纪的后期迈锡尼时代;(2)主要反映荷马生活的时代,但有的认为是公元前11—9世纪,有的认为是公元前8世纪,有的认为时间甚至还要靠后;(3)不存在一个历史上真实的荷马时代和荷马社会。[19]

事实上,可以从史诗的创作过程和将史诗内容与考古材料相印证两个方面来考察。

首先,从史诗的创作及其语言来看,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史诗是口头创作的最早的文学作品,不是历史记录或严格的史学著作,不可能要求诗人有科学的历史态度和写实精神。因此,史诗所讲的人物、地点、事件、文物、宫廷、战争和社会等一切都有许多想象、夸张和失实之处。但是,诗人所描述的毕竟是历史上或至少是传说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作家本人也不可能脱离社会实际生活而遗世独立,所以,史诗又必定有若干反映历史的和现实的真实因素。

第二、史诗保存和使用大量程式化的词组、短语、诗句、句组和短篇题材。这些程式用语是从公元前13世纪以来历代歌手不断积累和创作出来的,它们必然包含不同年代的诗人对他们所处的和以前的时代的一些认识和想法。史诗传统没有中断,有关迈锡尼时代的传说一脉相承地传了下来,不可能不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地存在于荷马史诗之中。

第三,史诗的最后创作者是生活于公元前8世纪的荷马,他在将全部史诗的内容和风格前后统一起来时,必然自觉或不自觉地给它打上自己时代的烙印。荷马所直接利用或编集的各篇“小歌”,大多创作或流行于略早于他的时代,势必或多或少地反映公元前9世纪的情况。

第四、荷马和略早于他的诗人距离特洛耶战争的时代已经三、四百年,中间经过巨大的社会变化,线形文字b已失传,因而对迈锡尼时代的情况不可能有真正全面的了解。但他们既以远古的历史为主题,在主观上就会尽量使自己的描述带有古代的风貌,不仅设法保存和渲染古代留传下来的因素,甚至凭想象将现实生活拟古化。

第五、就词汇和文法来说,荷马史诗的语言是一个混合体,由多种成分和层次构成。其中有少量迈锡尼时代留传下来的阿卡底亚和伊奥利亚的方言因素,占支配地位的是公元前10—8世纪在小亚细亚西岸流行的爱奥尼亚方言,此外还有少数在荷马之后掺杂入史诗的阿提卡方言的成分。这也表明史诗所包含和反映的事物会是多方面和多时代的。

其次,再从考古发现的材料来考察。可以与史诗相对比的事物很多,限于篇幅,这里仅分析金属器物和宫廷情况。

迈锡尼文明属于后期青铜时代,使用青铜器。希腊世界从公元前11世纪中期起,开始向铁器时代过渡,首先运用铁制的刀和匕首,至公元前10世纪中叶进入铁器时代,广泛应用铁制的生产工具和武器,但仍制造某些青铜器物。荷马史诗中所讲的武器,如剑、枪尖、头盔,甲胄,盾牌等,都是青铜制作的,这反映了迈锡尼时代的情景。然而,史诗还多次谈到铁制的生产工具,特别提及淬砺铁的技术,“象一个铁匠把大斧头或铁锛浸在冷水里淬砺,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样铁才会更加坚硬”。[20]这又是铁器时代的状况。所以,就金属器具而言,荷马史诗所描述的既不是某一个时代,也不是某种过渡的时代,而是两个时代和两个世界的混合,是历史、现实和想象三者的结合。[21]这种结合的典型就是《伊利亚特》中天后赫拉战车的车轮,它有铁轮轴,青铜轮胎,黄金外圈和白银轮毂。[22]

奥德修斯之子帖雷马科赞扬斯巴达国王曼涅劳的宫殿说:“你看这个有回音的殿堂上,到处是青铜、黄金、白银、琥珀、象牙,闪闪发光”。[23]在古希腊所谓“黑暗时代”(公元前11到9世纪)的遗址中,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样的王宫和如此丰富的金银财宝。可是,早在公元前16世纪的迈锡尼,施里曼已发掘出充满金银器皿的墓葬。在阿诺安格利亚诺斯的宫廷遗址,人们发现金、银、象牙的器物,具有炉床和国王宝座的高大殿堂,那里墙上绘着壁画,地面饰以图案,此外还有浴室、贮藏室和立着门柱的前殿。饶有趣味的是,门厅前有一个石护壁,面上覆盖着一块象大理石一样的光滑石板。而荷马恰恰在《奥德赛》中描述涅斯托尔从派罗斯的宫中“走出门,在高大的门前磨得洁白光滑的石凳上坐下”。[24]

但是,线形文字b所反映的迈锡尼时代的宫廷经济却是荷马史诗所未曾接触到的。在派罗斯和克诺索斯的宫廷,有专门的书吏,对土地、牲畜、奴隶、手工业者、原料与口粮的分配、产品的上交等各类财产、人员和帐目,进行登记与监督管理。这是一种复杂的以宫廷为中心的经济制度和财产关系,线形文字b泥版就是这种财产和帐目的每年一度的记录与文书。然而,这一切在史诗中根本得不到反映,其原因就在于随着迈锡尼文明的消亡,复杂的宫廷经济和线形文字b都不复存在,生活于不同时代和社会的荷马和略早于他的其他诗人已不知道、甚至想象不出这种情况了。

总括上述,可知史诗所要描述的是晚期迈锡尼时代的战争、事件和社会,其内容也确实保留了相当多的古代的因素。但是,荷马与特洛耶战争已相隔大约四百年,整个希腊世界的政治状况和社会面貌经历了根本性的变革。迈锡尼时代的文物、制度和风俗有许多已湮没无闻,或仅存一鳞半爪,而为新的事物所取代。所以,史诗又在很大的程度上反映了公元前10—8世纪初小亚细亚西部希腊人居住地区的状况。

特洛耶战争的真实性

现在,我们来探讨特洛耶战争这一关键问题。

古典作家都相信特罗耶战争的真实性,并且流传着关于特罗耶城陷的各种年代。例如公元前1334、1270、1240、1234、1212、1209、1193、1184/3、1171、1135和1129年,等等。[25]一般采用的传统日期是埃拉托色尼推定的1184/3年。[26]施里曼的发现证实了特洛耶和迈锡尼等古国的存在,但迄今学者们对史诗所描述发生于希腊联军与特洛耶联军之间的这样一场大战仍有不同看法:一家主张有,以布勒根和佩奇为代表;一家主张无,以芬利为代表。[27]为了说明问题,可分以下几点来论述。

第一、特洛耶遗址的第7层a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后半期毁于战火,在此之前它与希腊半岛有较密切的往来。

1932到1938年,布勒根领导美国辛辛那提大学考古队在特洛耶遗址进行了系统仔细的发掘,后发表4卷本《特洛耶》一书。他明确宣布,“如果特洛耶曾经存在过(这怎么能受到真正的怀疑?),它必定在希沙里克山丘”,“无论如何,我们相信特洛耶viia提供了实际的证据,表明该城镇在希腊传统确定为特洛耶战争的整个阶段的某个时间,受到敌对力量的包围、攻陷和毁灭;可以可靠地将该城镇确认为普里阿姆和荷马的特洛耶”。[28]

与以前各层相比,特洛耶vi的城墙和建筑都表明它是一个比较强大和繁荣的据点。当时的文化背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与希腊半岛方面有不少相同之处,这明显地表现在马和所谓“密尼亚灰陶”的使用上。特洛耶vi大约存在于公元前1800—1300年,最后受到巨大破坏。由于没有发现大火焚烧的痕迹,辛辛那提考古队认为该城毁于地震,从而否定了已被多数学者接受的窦普菲德关于特洛耶vi乃是荷马所说特洛耶的看法。[29]

特洛耶viia是在第6层的城基上再建的。遗址有两个特点:一是居住比较拥挤,在原来的空地或街道上密集地修筑了许多普通的住宅,另一点是几乎家家都有不止一个大坛深埋地下,口露地面,覆以石板,内存各种生活资料。这种情况表明原来住在城外的平民开始迁到城内居住,并且尽量贮存生活必需品,似乎在作长期守城的准备,甚至已被围困。该城最后毁于大火,有骸骨发现,但迅即重建,文化背景未发生根本变化。这说明特洛耶viia很可能遭受战争洗劫,而入侵者不久就撤离了。特洛耶vi和viia都发现大量属于后期迈锡尼时代的陶器,这表明希腊半岛与特洛耶有相当密切的商业联系,而根据viia城陷前后陶器的风格可推断城陷的时间大概在公元前13世纪后半期。[30]这一切不正与荷马史诗所说的大致在公元前1270到1184年之间,希腊大军围陷特洛耶而后返回的情况相吻合吗?布勒根断言:“不能再怀疑,确实有一场实际历史上的特洛耶战争,在战争中阿卡亚人或迈锡尼人的联盟,在一个其领主权得到公认的国王统率下,与特洛耶人及其盟国作战”。[31]可是,入侵者是希腊人吗?迈锡尼有力量远征特洛耶吗?遗址本身不能提供确实的答案。

第二、公元前13世纪是迈锡尼文明的鼎盛时期,以迈锡尼为中心的希腊大陆方面有力量和可能跨海远征小亚细亚西岸的特洛耶,赫梯文献中的阿希亚瓦强国大概指的是迈锡尼和希腊人。

考古材料证明,公元前1400年后,迈锡尼文明开始取代克里特文明成为东地中海上的强大力量,它的陶器分布到小亚细亚西岸、地中海东岸以至北非的埃及。公元前13世纪希腊半岛各地区的遗址、文物都呈现出大致相同的特征和风格,说明彼此之间有比较紧密的联系,甚至在政治上可能有共通的关系,而迈锡尼是它们的中心。雄伟的狮子门,经过加固和扩建的高大城堡,包括人称“阿特柔斯的宝藏”在内的庄严宏伟的圆顶墓,象征着迈锡尼的权威和功业。

赫梯是公元前14—13世纪小亚细亚和地中海东岸一带最强大的国家,赫梯文书的发现和释读是20世纪考古学上的一大成就。特洛耶、迈锡尼和特洛耶战争在赫梯文献中有没有反映?这是学者们六十年来一直关心和争论的问题。

赫梯文献中经常提到一个称作阿希亚瓦(ahhiyawa)的国家,而史诗称希腊联军为阿卡亚人,因此不少学者认为阿希亚瓦就是希腊文阿卡亚(achaia)的赫梯文译音。这里有一个困难,即ai不应音译为iya,但这两个词毕竟是很相似的。更有甚者,文献提到的阿希亚瓦是一个位于小亚细亚以西的国家,相当强大,与赫梯有两百多年的来往。它的地点可能在海上,其国王与赫梯君主称兄道弟,平等相待,甚至能与埃及、巴比伦和亚述的国王并列(后被抹去)。从历史和地理的情况看来,只有希腊半岛的迈锡尼才符合这些条件。在1981年12月美国考古研究学会全体大会上,著名赫梯学者居特博克肯定地说:“常识告诉我,赫梯人一定知道迈锡尼人,如果阿希亚瓦这个名词指的是迈锡尼人,赫梯人关于阿希亚瓦所说的一切是适合于这一情景的”,“我找不到关于小亚细亚存在一个阿希亚瓦国家的证据;14、13世纪的证据指明在海外,而我宁愿认为阿希亚瓦大王的地点是在希腊大陆而不是任何岛屿。”[32]其他学者也同意并赞扬他的看法。[33]

赫梯文献还提到公元前13世纪中期,小亚细亚西岸各地曾结成阿苏瓦联盟反对赫梯,联盟由22个地方组成,最北方的两个是wilusija和truisa。有的学者认为这与希腊语的wilios(伊利奥斯)和troia(特洛耶)相符合,并根据当时历史形势认为很可能在赫梯打败阿苏瓦联盟后,称为阿希亚瓦的希腊人在1230年左右攻陷了阿苏瓦联盟在北方的强大成员特洛耶。[34]可是,这仍然是一种推测,赫梯文献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第三、荷马史诗所说的特洛耶战争这一基本事实大概可信。《伊利亚特》第2卷有关希腊联盟和特洛耶联盟双方大军组成情况的记述比较可靠,是史诗中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可能形成于特洛耶战争后不久的年代,最后才被编入史诗。

无论如何,唯一明确说明希腊联军攻陷特洛耶的材料是荷马史诗,但史诗毕竟是带有传说性质的文学作品,可能无中生有和张冠李戴,把历史事实弄得面目全非。例如著名的《罗兰之歌》和《尼布隆根之歌》就是如此。芬利以此为据对荷马史诗所说的特洛耶战争提出了否定。

其实,古希腊的史诗传统源远流长,起自迈锡尼时代,关于特洛耶战争的传说和诗歌,并不出自荷马,而是从迈锡尼时代末期起历代相传下来的,它没有中断过,不可能凭空捏造希腊与特洛耶作战这一基本事实。荷马并没有编造或复述整个战争过程,只是集史诗精华之大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战争第十年的一大段插曲。他把整个战争看成是流传已久,人所共知,理所当然的事。

《伊利亚特》第2卷后半部列举了希腊和特洛耶双方参战成员的详细清单。这一部分在全书中占有比较独立的地位,与其他部分的叙述有不少不一致之处,显然是在史诗发展到较晚阶段才被基本上变动不大地并入史诗的。与考古材料相验证,可以看出这些名单比较符合迈锡尼时代的情况,大概编成于公元前12世纪。就希腊方面的名单而言,共列出164个地方参加联军,其中有96处现在已能确认为真实的地名,非诗人编造,而考古发掘和其他材料证明这96处中至少有60处为迈锡尼时代的居住点,而没有一处是在多利亚人南下后建立的。名单中有许多地方是公元前8世纪后希腊人所不知道或无法确认的,有些早巳荒废和无人居住。[35]这一切说明名单有较大的真实性,有的学者认为它“描述了一种很不相同于历史时期希腊的政治地理”,“差不多可以被形容为一个迈锡尼时代的历史文献”。[36]

第四、公元前1200年左右,希腊半岛的迈锡尼文明突然受到重大破坏,所谓“海上诸族”侵袭东部地中海地区,迈锡尼不可能在此时远征特洛耶。

传统将特洛耶的陷落年代定在公元前1184/3年。但是,考古材料表明,大约在公元前12世纪开始时,派罗斯、迈锡尼、梯林斯等希腊半岛上一系列地区都遭到了袭击,阿诺安格里亚诺斯的涅斯托耳王宫从此化为废墟。显然,迈锡尼和派罗斯等国根本不可能在这自身不保的时刻组织大军进攻小亚细亚的特洛耶。与此同时,赫梯、腓尼基和埃及的文献表明,有来自北方和海上的所谓“海上诸族”侵袭小亚细亚、地中海东岸、塞浦路斯岛和埃及,赫梯首都被其攻陷,国家因之瓦解。

根据上述形势,芬利认为特洛耶viia城毁于公元前1190年前后,它是被“海上诸族”摧毁的,而在入侵者当中可能有阿希亚瓦人夹杂在内。[37]看来,关键是特洛耶viia的陷落日期。如果它发生在公元前13世纪后半期,希腊联军远征特洛耶之说可以成立。如果它属于公元前12世纪初,芬利的论断就有相当的根据。可惜,这样准确的年代目前尚难以断定。必须对特洛耶vlla、派罗斯、迈锡尼等遗址先后发现的大量陶器碎片进行仔细的分类和整理,这才有可能确定这些地方遭受攻击和破坏的年代与先后次序,而这项工作还有待于各方面学者的进一步努力和研究。

总括上述,我们可以初步认为,在公元前13世纪后半期,赫梯在小亚细亚西部的势力开始衰落,以迈锡尼为首的希腊人(在赫梯文献中称为阿希亚瓦人)加强在小亚细亚西部进行经济、政治和军事活动,最后攻陷了阿苏瓦联盟的北方成员特洛耶viia。但当时迈锡尼文明已经盛极欲衰,特洛耶战争是阿卡亚人最后的的壮举,同时也消耗了他们的力量。不久之后,“海上诸族”的侵袭浪潮席卷地中海东部地区,由小亚细亚一直推进到北非。希腊半岛未能幸免,派罗斯、迈锡尼等地先后遭到破坏。多利亚人随后南下,迈锡尼文明彻底崩溃,“黑暗时代”因之开始。在大动荡、大变乱之中,各支希腊人不断向小亚细亚西岸移民。然而,迈锡尼时代的史诗传统没有中断,特洛耶战争作为重要的题材被历代诗人所讴歌传颂。最后,伟大的诗人荷马将流传的各个零篇进行统一艺术加工,形成大型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此外,还有其他关于特洛耶战争的诗篇,合成《特洛耶组诗》。史诗的内容不可能完全真实,但以迈锡尼为首的希腊联军曾与特洛耶作战这一基本事实,大概还是可靠的。


原载施治生、廖学盛主编《外国历史大事集》古代部分第1分册,重庆出版社1986年版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7-3-17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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