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怀念

———给我曾经二十岁的同龄人



所有的用真心、血和泪水
浇铸起的年轻的历程
越陷越深地烙在记忆中
尽管创伤依旧，隐隐的
苦楚趁周年循回归袭
我们却无力回首顾怜沧桑
哪怕仅仅凭借
一个坚毅的手势，说昨夜
昨夜，阵痛般从梦中
碾过


我们如此背负沉重的理想
仿佛攫持着万能的咒符
主宰我们无尽的悲哀
或者欢乐
破晓时分亦或有失声的呐喊
激情却死于激情之后的炎凉
只有颅骨里灼烧过的信念
和一丝眷恋掠起
的些许慰藉
足以将泪眼前浮出的真实
冰销雪崩地挤垮


无奈的笑容在无奈的
转身之间
融入千年沉醉的文明里面
我们也曾幻想许多
可终究无处脱逃呵
锁链在记忆复苏之后就
一直是沉甸甸的
一群被时间遗弃的过客
同样遭遇在异域边缘
的十字路口
正如你站在巨大而苍白的
历史面前
那种隔世的愕然     与
陌生



1997.4

酒以后，村庄以外，梦乡以来



1
掌心相对合一
梦就划向水
庸碌的鬓发被月光浸透
洗不去的还乡俗念
从肉身填满脑尖
借一句归去来兮的低吟
预感举目之间面容的衰变
遥想若干迟疑的脚步
必将踩过门前杨槐的影子
岸边仍躺着发青的童年
小河是缠绕村庄的十指


2
每一轮乡愁的长度等于
鼠标点击故国的速度
除以酒杯碰撞月亮的频率
而下半生的含义略小于
仰望天穹的有限收敛
乘以酒精烈度的平方
加上重复做的梦
再减去客居异乡的陈年


3
此刻的月色重如银器在手
让诸事显得轻渺
让天堂萎缩至寸步之遥
让前身今世来生的位错
刹那间勾销于一文酒
一如星光遁入尘埃的空穴
承应天宇到眉宇的因果


4
隔着一只酒杯的温度
我仿佛亲手触到
醉意深处的襁褓中
熟睡了的年迈的故土
当逝水神伤，五更过后
别告诉我
那衣冠不整的
是刚刚醒来的我的村庄



2007.7

昨天，我也是北川县的幸存者



我的家乡有茂密的森林
森林下面有厚实的矿藏
矿藏周围有松动的岩土
岩土上面有肿胀的河流

河流两岸有熟睡的人群
人群当中有哑寂的呼吸
呼吸之间有落定的尘埃
尘埃底下有鲜活的生命

生命曾经有灿烂的微笑
微笑中间有憧憬的眼眸
眼眸环顾有安详的校园
校园到处有熟悉的伙伴

伙伴身边有坚硬的瓦砾
瓦砾之外有陌生的呼唤
呼唤过后有漫长的等待
等待终点有无边的黑暗

黑暗那端有熄灭的星斗
星斗中央有失踪的天堂
天堂四周有隐没的山峦
山峦背后有轮回的河流

河流左右有血色的岩土
岩土深处有金色的矿藏
矿藏顶上有肃穆的森林
森林尽头有长眠的家乡


2008.5.18

嘉陵江



1
源起甘肃天水南麓的西汉水
与陕西凤县的凉水泉交汇
自略阳两河口以南，始称嘉陵
出秦岭减势徐行，入四川
于广元昭化并接白龙江
纵贯盆地一千余里
经苍溪、阆中、南部、蓬安、
南充、武胜，
抵合川，左右吸纳渠江涪江
呈扇形冲积，由重庆汇入长江
流域面积十六万平方公里
居长江各大支流之首


2
那浑浊的、鱼腥味儿的河心
泉眼一般暗涌着  
曾经包裹我的一胎羊水
若挽舟逆时而上，至唐朝天宝年
吴道子泼墨一日
碧染与鹧鸪齐飞的江面
遂回肠九曲，一气蜿蜒至民国       
搁浅在张大千宣纸的薄端
伺潮起今夜，浪徙万重他山赴我  
故水滔滔困于喉结的孤岛
一句哽，两声自嘘
淘尽梦里不断流的母语


3
“路半嘉陵头已白”
有唐朝进士，如是抱怨
从广元至合川，两百公里直线
但沿水道逡巡，停一停，拐三拐
总流长几近六百四十公里
异常曲流地况的形成，盖因极小
的河床坡度，最缓处
每公里下降少于零点三米
以小松林植被为主的红土页岩
覆盖着流域的大部面积
砂石流失历年愈重，人皆有睹
据估测，年输沙量一点三六亿吨
占长江上游的四分之一强


4
政府一声令下
嘉陵江接受全面渠化
效仿上世纪三十年代动工
至今仍备受争议的
田纳西流域治水模式（注）
大陆第一条内河的渠化工程
累积投资两百五十四亿人民币
大约相当于三峡工程的八分之一
总装机两百一十万千瓦
将缩短航道五十六点二公里
设计通航标准三到四级
预计竣工时间，公元两千一十年


5
滋养过少年白日梦的温床
是空荡的、风一样枯瘦的江面
河水如思绪一年年缄默
一贫如洗地流失的
遗传自上古的泥沙纹脉
在草木年轮之外
循蹈生命原本的、无声的路过
而沉锚我记忆的浅滩拐角
文明的混凝土大坝正高高筑立
从巍峨的库区坝顶上
且模仿一次鸟瞰
即见证保佑人类进化的腮
和截瘫的河神挂失了的裙摆  



2008.6

注：田纳西流域治水模式， 参见Tennessee Valley Authority,  亦即F. D. 罗斯福总统1933年为挽救经济大萧条，而采取的新政措施之一。TVA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国有企业，以筑坝防洪、水力发电和发展现代农业带动了田纳西河流域的经济发展，但长期以来该治理模式受到共和党人士的质疑，被认为是中央集权垄断、违背自由竞争的政治举措。

失忆的伤口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戴在你臂上如戳记　　
———《旧约•雅歌》



1
有一种告别必须是
无声的
无声地如史前文字的疤痕
有一遭正视必须是
负罪的
负罪地忍受二十个祭日
由毛孔蔓延至瞳孔的失忆


2
尚缺时间来弥合的
汉白玉和花岗岩的骨缝间
像种子一般撒落
曾经饱满过的理想之光
一粒粒遁入中年锈迹的城堡
纵使一千次弃梦脱逃
而第一千零一次
旦夕生死的彻悟之际
已是明月不恨他乡  
聚散皆非的局外人的悲喜


3
留守到子夜咽喉的
多血而饥饿着的青春
那长街尽头褪去底色的身影
裹着烛光的温暖
正从故事的结尾醒来
只等鸟儿口衔黎明
照耀广场
这个地球最辽阔的盲点上
瞬间诞生的石碑们
将在长夜落幕的净空
揭破一整个时代的隐痛


4
当青春翻过最后一页
原本可以安抚的那段岁月
依旧蜷伏墙脚
在黄土的身下清醒地失血
历史的镜子被我们打碎
怎样让未来的眼睛看得更清
孩子，就在今天
我把伤口交到你的手心



2008.12

P.S.  Life is not what one lived, but what one remembers and how one remembers it in order to recount it.   —— Gabriel Garcia Marquez

感谢废名、为力盛情相邀，也一并向伊甸各位朋友问好！

好诗！

1
掌心相对合一
梦就划向水
庸碌的鬓发被月光浸透
洗不去的还乡俗念
从肉身填满脑尖
借一句归去来兮的低吟
预感举目之间面容的衰变
遥想若干迟疑的脚步
必将踩过门前杨槐的影子
岸边仍躺着发青的童年
小河是缠绕村庄的十指

“无奈的笑容在无奈的
转身之间
融入千年沉醉的文明里面
我们也曾幻想许多
可终究无处脱逃呵
锁链在记忆复苏之后就
一直是沉甸甸的
一群被时间遗弃的过客
同样遭遇在异域边缘
的十字路口
正如你站在巨大而苍白的
历史面前
那种隔世的愕然     与
陌生”

老瓦的这组5首诗歌凝重，为伊甸园又新添一景，非常感谢分享！

又在这里见到了,也是五首? 还有五首呢?!

冰花，选5首的，那是诗人谦虚。这个诗歌集以尊重诗人为主。：))

哈, 我知道, 那也是诗人们注意质量不求数量~~~

谢各位阅读。

诗不在多，有几句能博得同感，就知足了呵。

欣赏！每一首都很棒。

糊涂的时候，我以为老瓦和晴山是一个人。：))

现在知道老瓦的诗歌更长一些。

同感。

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