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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一行: 着魔猎人与引诱天使——试解《洛丽塔》之谜

    着魔猎人与引诱天使——试解《洛丽塔》之谜

    廿一行


    Ⅰ《洛丽塔》辨析

      关于纳博科夫迷宫般作品《洛丽塔》历来存在四种典型化阐释:

      1、一个中年男人的不伦之恋。

      纳博科夫将作家分成三等:最低等讲故事的人;中间是教育家;最高等是魔术师。

      纳博科夫作为艺术领域天才的魔术师,毕竟不能单纯从故事角度理解他的创作。

      2、开创了现代两性文学伦理的新视角。

      纳博科夫在《洛丽塔》中的话——并非艺术癖性是第二性征,像那些骗子和巫师说的,恰恰相反,性不过是艺术的附属物。我应该声明它是一种挺神秘的有味的放纵。

      对于纳博科夫来说,艺术从来是比性更高的主题。

      3、年少的美国诱惑衰老的欧洲的寓言。

      “对我来说,虚构作品的存在理由仅仅是提供我直率地称之为审美狂乐的感觉,这是一种在某地,以某种方式同为艺术(好奇、温柔、仁慈、心醉神迷)主宰的生存状态相连的感觉。”(《洛丽塔》后记)

      对于最艺术化的小说家纳博科夫来说,此种解读未免牵强。

      4、艺术、死亡与时间。

      洛丽塔被视为特定时间段的象征。艺术家在现实中追寻洛丽塔而失败,最终彻悟,以艺术的方式寻回了逝去的时间,战胜了死亡,使洛丽塔获得永生。

      这种解读使《洛丽塔》与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具备了可比性。多为艺术家所乐道。

      以上四种读解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对于《洛丽塔》这样复杂难解的作品,不应有确切的定论,不同的读者自会有所取舍。

      Ⅱ《洛丽塔》新解

      我提供的如下解读视角也仅仅作为一种参考。很大程度上,作者只是在对某种命运的倾听者讲话:

      1、《着魔的猎人》

      洛丽塔在学校排演一出叫作《着魔的猎人》的戏剧,她扮演一位农夫的女儿,幻想自己是林地女巫,或狄安娜(狩猎女神,也是月亮女神)等等,她凭借一本催眠书使许多迷路猎人陷入各种各样有趣的昏睡状态。

      但是,第七位猎人(一位年轻的游吟诗人)念咒语制服了她。令小女巫非常生气的是,他坚持认为她和她提供的娱乐(跳舞的美女、侏儒、魔鬼)都是他这位诗人的创造。

      然后,女孩怀着对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恶痛绝,带领诗人到“冒险森林”(艺术家是冒险者中的最冒险者)后面的父亲农场,向吹牛者证明她不是诗人幻想的结果,而是一个非常非常现实的乡村姑娘。

      最终,诗人与女孩亲吻,幻想和现实融于爱情中。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部戏剧也许是《洛丽塔》中一个最为核心的隐喻。

      2、引诱天使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是艺术家的天命、心魔、召唤、迷药、引诱天使。她已深深地刻入艺术家的灵魂。

      到底是亨伯特诱奸了洛丽塔,还是洛丽塔诱惑了亨伯特?在着魔猎人旅馆里,我们的激动、焦渴、颤抖的猎人反倒中了小仙女的魔法。

      听听亨伯特怎么说——

      “我将要告诉你们一件怪事:是她诱惑了我。”

      亨伯特最关心的是性吗?“但确实,这些都是无关的事,我根本就毫不关心所谓的‘性’,每个人都能想象出兽性的本质。一个更大的欲望引诱我继续:坚决地确认小仙女危险的魔力。”

      那是艺术的领地吧?“我潜入过的那个温和朦胧的境地是诗人留下的——不是罪犯潜巡的地狱。”

      到目前为止,艺术家以为只是自己在追寻洛丽塔,却不知道洛丽塔正是自己的灵魂、欢喜、悲伤和命运。

      (还请注意:纳博科夫在提到《着魔的猎人》的戏剧时,提到了狄安娜。洛丽塔扮演农夫女儿,她幻想自己是林地女巫,或狄安娜等等。这预示了什么?农夫的女儿表明了洛丽塔的现实属性;林地女巫代表了洛丽塔魔力和迷药的一面;狄安娜首先是月亮女神,象征诗意、遮蔽和澄明;然后又是狩猎女神——着魔猎人的主宰!而诗人与女孩最后的亲吻,在幻想和现实的交融中,岂非暗示出一把解读《洛丽塔》的钥匙?)

      再问洛丽塔是什么?洛丽塔是现实性、魔性、神性的三位一体!

      3、着魔的旅行者与冒险森林

      现在,艺术家怀着欣喜、激动、颤抖的心情,带着他的小仙女——背负着命运、心魔、欢喜的痛苦纠缠——开始了令人着魔的艺术之旅。

      那是一片奇妙的冒险森林,艺术家即是冒险者中最冒险者。纳博科夫这时说:“我将我的故事升级为讲述连续不断的冒险和穿透我的欲望的恐怖。”

      林乃树林的古名。林中有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

      这些路叫做林中路。

      每人各奔前程,但却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仿佛彼此相类。然而只是看来仿佛如此而已。


      林业工和护林人识得这些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在林中路上。

      ——海德格尔

      艺术家先是在着魔的旅行中不断与自己的洛丽塔争吵又和解,然后又在灵魂惨烈的冒险中,自己对自己发动战争,一个自我,与另一个自我开始了漫长的争夺洛丽塔的历程。

      亨伯特和艺术家终于意识到——纳博科夫如是说——“读者应该理解,在占有一个小仙女和为其奴役时,着魔的旅行者都离幸福甚远。”

      艺术家妄图掌控、强行改变他的洛丽塔,不让洛丽塔成其本身,以其天命和自然的方式显现;艺术家亦因此自觉不自觉地成为洛丽塔的奴隶,在欲望、迷惘、恐惧中遮蔽了天命和存在。

      艺术家与洛丽塔相爱又搏斗,在艺术的着魔之旅中,语言成为存在澄明又遮蔽着的到来。当艺术家终于彻悟天命与存在的秘密,艺术家和洛丽塔才得以在自由的敞开中互相成其本质。旅行者穿越冒险森林,抵达最终的归宿。

      4、第七位猎人与艺术家的涅槃

      在神秘学中,七代表生命的循环周期,起死回生数。只有经过着魔、痛苦、沉醉、迷惘才能成长为第七位猎人。

      前六位猎人皆困在冒险森林的游戏与迷宫中,深陷于性、时间,与死亡的迷梦不能自拔,只有第七位猎人的诗心达到了迷宫之外。小女巫和梦幻被艺术家用诗的形式再造。时间被艺术凝固,永恒的迷醉战胜了死亡。(然而第七位猎人仍有致命的缺陷)

      整个《洛丽塔》即是更大的“着魔猎人和引诱天使”的故事。

      艺术家或亨伯特最终明白了一切:她在找合适的词,而我心里替她补充了(“他撕碎了我的心,而你不过撕碎了我的生活。”)

      享伯特占有洛丽塔又为其所奴役,但她只不过是沉迷又扭曲了天然的洛丽塔;另一个我(奎尔蒂)亵渎、辜负、遗忘了洛丽塔。艺术家杀死了自己灵魂中阴暗堕落的一面(“毁灭我的兄弟”)——“不要可怜克·奎。上帝必须在他和亨·亨之间选择一个,上帝让亨·亨至少多活了几个月,好让他使你能活在未来几代人的心里。”——终于在死亡临近之前,用艺术留住了时间,实践了天命,向世人道出了洛丽塔永恒的真谛。

      至此,我们着魔的旅行者终于穿越冒险森林,抵达天命的归宿。生命的迷宫被破解。死亡不再成其为悲剧。艺术家说:“……我想我要在审判时用上所有这些笔记,当然,不是为救我的性命,而是为挽救我的灵魂。”我们看到艺术家在灵魂的毁灭与新生中,实现了真正的涅槃。

      需要注意的是:《洛丽塔》的发展过程是经过一系列遮蔽澄明复遮蔽,经过疯癫、洞悉和迷醉,艺术家与洛丽塔终于彼此敞开,互相成其本质的过程。为什么说第七位猎人仍有致命的缺陷呢?他虽然用咒语制服了小女巫,一如亨伯特欲用魔药制服洛丽塔;但是他只把小女巫看成自己幻想创造的产物,一如亨伯特精心构筑的洛丽塔梦幻。当穿越冒险森林和着魔的旅行,诗人和亨伯特终于都认清了心中仙女的现实性,幻想破灭。但是,这不是故事最后的结局。最后,诗人与女孩亲吻暗示了亨伯特的创作,幻想和现实融于爱情中正仿佛洛丽塔永生于艺术家的创造。(洛丽塔即可以是一种象征和隐喻,又可以具体地活在艺术家的现实生活中,这又何妨呢?)

      Ⅲ《洛丽塔》迷醉

      《洛丽塔》是一场艺术的冒险;一次灵魂的终极审判;是诗人对神圣的虔诚命名;是对世俗幻梦的微笑嘲讽。它是其所是,我们永远无法穷尽它——一如存在本身。

      纳博科夫干脆劝我们不要费力寻找文本中所谓的象征和寓意,与其给文本强加一种确定含义,倒不如在文本娱悦中享受迷狂。

      审美狂乐——好奇、温柔、仁慈、心醉神迷!

      艺术就是在这种不确定中达到了存在。它永远是其所是,又无法穷尽其内容(即是什么),因此在自由的敞开中实现了无限的可能性。

      《洛丽塔》是罗兰·巴特意义上的一个经典的可写性文本。阅读文字本身就是一次次着魔的航行。至于它将带你到何处,尚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洛丽塔》的任何一页任何一行任何一句都不会让一颗敞开的心灵失望。

      在阅读《洛丽塔》时,我们也应是一个着魔的猎人、诗人、旅行者,在冒险森林的游戏和迷宫中乱撞乱闯。忽而被林荫遮蔽,忽而又欣喜地看见林中空地和澄明湖泊。我们也许永远走在林中小径分叉的路上,因此,痛苦、欢喜、沉醉、迷惘;也许有一天漂泊的旅人终会寻到出口和归宿,仿佛漫游者的最后还乡。

      《洛丽塔》即存在,即诗意栖居,即神圣之名,即冒险,即灵魂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