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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伦·坡:催眠启示录

    催眠启示录

    埃德加·爱伦·坡[美]


    不管什么样的疑云还笼罩着催眠原理,其触目惊心的事实现在已几乎为世人所公认。对这些事实仍持怀疑态度者便是你们所谓的职业怀疑家——一群无利可图且声名狼藉的家伙。在当今之日,对时间最大的浪费莫过于企图去证明如下事实:人,仅仅凭着意志的运用,就可以对他的伙伴施加如此深的影响,以致使其进入一种异常状态,这种状态之现象非常相似于死亡,或至少比我们所知的任何其他正常状态之现象都更相似于死亡现象;在这种状态下,被影响者只能起初费力然后使无力地运用其外部感觉器官,然而,凭借—种敏锐而精确的知觉,通过—些假定尚不为人知的渠道,他却能感知到超越生理器官感知范围的事情;更有甚者,他的智能会惊人地得到升华和加强;他与施加影响者之间的交感会深不可测;最后,他对那种影响的敏感性会随着其次数的增加而增加,而与此成正比,由此产生的那种特异现象也会越发持久,越发显著。
      
    就其—般特征而言,这些便是催眠之规律,而如我刚才所说,这些都无须加以论证;我今天也不会把一番如此毫无必要的论证强加给我的读者。其实我眼下所抱有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目的。纵然面对铺天盖地的偏见,我也迫不得已要不加评论地详细披露一次对话的惊人内容,这次对话发生在我自己与一名被催眠者之间。

      我早已习惯于对此人(凡柯克先生)施行催眠,通常的那种敏感性和催眠知觉的升华也早已产生。好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受晚期肺结核的折磨,而该痼疾所带来的大部分痛苦也一直被我的催眠术减轻;本月十五日星期三晚上,我被请到了他的床边。

      病人当时正感到心口剧痛,呼吸困难,呈现出气喘病通常所有的全部症状。平时遇上这病发作,他一般可用作用于神经中枢的芥子粉加以解除,但那天晚上此法—直不见效。

      我走进他的房间时他高兴地微笑着向我致意,尽管他肉体上的巨大痛苦显而易见,但看上去他的精神非常安然。

      “我今晚把你请来,”他说,“与其说是为了减轻我肉体上的痛苦,不如说是为了消除我精神上的某些印象,这些印象近来—直使我深感焦虑和惊诧。我用不着告诉你我对灵魂不朽这个题目一直是怎样地怀疑。我不能否认,似乎就在这一直所否认的那个灵魂之中,总是存在着一种朦朦胧胧的不完全的感受——灵魂自身存在。但这种不完全的感受从来也没有变成确信。我的理性与此无关。实际上,所有合乎逻辑的探究尝试结果都留给我更多的怀疑。我一直被劝说研究一下库辛。我不仅研究了库辛本人的著述,还研究了他在欧洲和美国的追随者们的大作。比如说布朗森先生的《查尔斯·埃尔伍德》就曾放在我手边。我全神贯注地研读过该书。我发现它整体上合乎逻辑,但其中不尽然合乎逻辑的若干部分偏巧正是该书那位缺乏信仰的主人公最初的那些论证。在我看来非常明显,那位推理者的结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信服。他结尾时显然已忘了其初衷,就像那个特林库洛政府一样。总之我不久就悟出,如果人类想从理性上确信其自身的不朽,那这种信念绝不会从长期以来流行的那些英国、法国和德园的道学家们的抽象观念中得以建立。抽象观念可娱乐并训练心灵,但却不会占据心灵。我相信,至少在这个世界,哲学将永远徒然地号召我们把抽象的质视为具体的物。意志也许会赞同——但灵魂——智能绝不会。

      “那么我再说—遍,我只是不完全地感觉,而从来没有从理性上相信。但最近以来这种感觉多少有所加深,直到它变得几乎像是理性的默认,以致于我发现很难对两者进行区别。我还能清楚地把这种结果归因于催眠的影响。要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我只能凭这样—种假设,催眠之升华作用使我能够领悟在那种异常状态下令我信服的一系列推理,但那种完全合乎催眠现象的推理除了通过其结果,并不延及我的正常状态。在催眠状态下,推理及其结论——原因及其结果——都同时出现。在我的正常状态中,原因消失,只剩结果,而且也许只剩部分结果。

      “这些考虑使我想到,若是在我被催眠的时候向我提出一系列引导得当的问题,那也许会产生某些好的结果。你常常观察到被催眠者所表明的那种深奥的自知——他在所有与催眠状态有关的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广博的知识;而一次恰当的回答也许可以从这种自知中推演出某些暗示。”

      我当然同意进行这次实验。几个手势动作就让凡柯克先生进入了催眠状态。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比刚才轻松,他似乎不再遭受肉体上的痛苦。随后就产生了以下对话:——V在对话中代表凡柯克先生,P则代表我自己。

      P.你睡着了吗?

      V.是的——不;我宁愿睡得更熟一些。

      P.[又作了几个手势之后]你现在睡熟了吗?

      V.是的。

      P.你认为你现在的病结果会怎样?

      V.[经过长时间的犹豫而且似乎回答得很吃力]我肯定会死。

      P.死的念头使你苦恼吗?

      V.[非常快地]不——不!

      P.你对这种预见感到高兴吗?

      V.如果我醒着我会喜欢死亡,可现在这无关紧要。催眠状况与死亡那么相近,这使我感到满足。

      P.我希望你能解释明白,凡柯克先生。

      V.我很乐意解释,但我感觉到我力所不能及。你的问题提得不恰当。

      P.那我应该问些什么?

      V.你必须从起点开始。

      P.起点!可哪儿是起点?

      V.你知道起点就是上帝。[说这句话是以一种低沉而波动的声调,并带有各种无限崇拜的迹象。]

      P.那何为上帝?

      V.[犹豫了好几分钟]我说不上来。

      P.上帝不是精神吗?

      V.我醒着的时候知道你说“精神”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它似乎只是一个字眼——譬如就像真、美——我是说一种性质。

      P.上帝不是非物质的吗?

      V.没有什么非物质——那只是一个字眼。不为物质者什么也不是——除非性质即物质。

      P.那么上帝是物质的吗?

      V.不。[这回答使我大吃一惊]

      P.那他是什么?

      V.[久久不语,然后喃喃说道]我明白了——但这事难以言传。[又是久久不语]他不是精神,因为他存在。他也不是物质,不是你所理解的物质。但物质有人类一无所知的各种等级;粗糙者促成精良者,精良者弥漫于粗糙者。譬如,大气驱动电气原理,而电气原理则弥漫于大气。这些物质等级的粗糙或精细逐渐递增,直到我们得出一种无粒子物质——没有基本粒子——不可分——一体;推动和弥漫的法则在此被改变。这种终极物质,或者说无粒子物质,不仅弥漫于万事万物而且促成万事万物——这样万事万物都尽在其中。这种物质就是上帝。人们试图用“思想”一词使之具体化者,便是运动中的这种物质。

      P.形而上学家们坚持认为所有行为均可还原成运动和思想,而后者乃前者之因。

      V.有了;我现在已看出这种概念之混淆。运动是精神行为——不是思想行为。那种无粒子物质,或曰上帝,在其静止之时便是人们所谓的精神(这与我们能够想像的相近似)。自动力(实际上相当于人的意志)在无粒子物质中便是其一体性和无所不及性之结果;我不知道为何如此,而且我现在清楚地看出我将永远不得而知。但是,被存在于自身的一种法或一种质驱于运动状态的无粒子物质便是思想。

      P.你不能再就你所谓的无粒子物质给我一个更难确的概念吗?

      V.人类所认识的物质,其等级性被忽略。例如我们有金属、木材、水、大气层、气、热、电、以及传播光的以太。现在我们把所有这些都称作物质,把所有物质都包含在一个笼统的定义之中;但尽管如此,不可能再有两个概念能比以下两个概念更具有本质上的不同,这就是我们赋予金属的概念和我们赋予导光以太的概念。当我们想到后者,我们会感到一种几乎不可抗拒的倾向要将其归类于精神,或是归类于虚无。制止我们这样做的惟一考虑就是我们关于其原子结构的概念;而即便在这里我们也不得不借助于我们对原子的概念,将其视为在无限小中具有密度、实感和重量的某种东西。一旦消除原子结构这个概念,我们就再也不可能视以太为一种实体,至少不能将其视为物质。由于没有更恰当的字眼,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精神。现在,从导光以太再往前走一步——设想一种比导光以太稀薄得多的物质,正如这种以太比金属稀薄得多一样,那我们(不管所有经院教条)马上就会得出一种独特的质量——一种无粒子物质。因为,尽管我们可以承认原子内部的无限之小,但原子之间空间的小之无限是一种谬论。那儿应该有个点——那应该有个稀疏的度,在这个度上,如果原子数量够多,它们之间的间隙就必然为零,其质量也就绝对凝聚。但因对原子结构的考虑此时已被排除,于是这种质量的性质便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我们所想像的精神。但显而易见,它同先前一样完全是物质。实际上不可能设想何为精神,因为不可能想像何不为精神。当我们满足于我们已形成了精神之概念,我们只不过是在用无限稀薄之物质这种想法欺骗我们的理解力。

      P.在我看来,绝对凝聚这个概念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是运行于太空的天体所受到的那种非常微弱的阻力——一种现在被认定的确以某种程度存在,但由于太微弱以致连牛顿的洞察力也完全将其忽略的阻力。我们知道物体的阻力主要与它们的密度成比例。绝对凝聚就是绝对密集。没有间隙就绝不会有可变性。比起具有硬石密度或铁之密度之以太,一种绝对密集的以太会更加无限有效地阻止天体的运行。

      V.你这个障碍问题被回答的容易性与其表面上的不可回答性几乎成比例。——关于天体之运行,是天体穿过以太还是以太穿过天体都不可能有什么差异。天文学上最不可理解的错误就是把已知的彗星减速和它们穿过一种以太的概念混为一谈:因为无论设想这种以太有多稀薄,它都会在一段大大短于那些天文学家所承认的时间内阻止所有的天体运行,而正是那些天文学家一直在竭力忽略—个他们感到不可理解的要点。从另一方面来看,实际上遭受的阻滞也许可以被认为是由于以太在瞬间内穿越天体造成的摩擦所致,在这种情况下,减速力是瞬间的而且自身内部完整——在另一种情况下它是不断积累的。

      P.但在这一切之中——在这种纯粹物质与上帝的同一化之中——难道就无不敬之嫌?[我不得不一再重复这个问题,直到被催眠者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V.你能够说出为什么物质应该不比精神更受崇敬的原因吗?不过你忽略了我所说的那种物质完全就是经院派所说的“心智”或者“精神”,这是就其极大的包容力而言,此外,它同时也是经院派所说的“物质”。具有归诸于精神之全部力量的上帝,不过就是物质的尽善尽美。

      P.那么你是宣称,无粒子物质在运动中就是思想?

      V.一般说来,这种运动是万能精神之万能思想。这种思想创造。被造之物不过是上帝的思想。

      P.你说“一般说来。”

      V.是的。万能精神是上帝。对于新个体,物质乃必需。

      P.可你现在说到“精神”和“物质”就像是形而上学家们所言。

      V.是的——为了避免混乱。当我说“精神”,我是指无粒子物质,或者说终极物质;说物质,我指别的一切。

      P.你刚才说“对于新个体物质乃必需。”

      V.对;因为以非结合形式存在的精神只是上帝。为了创造个体的、有思想的生物,赋予其神圣精神之部分是必要的。于是人类被赋予了个性。脱去共同赋予,人便为上帝。所以,无粒子物质之被赋予部分的各自运动是人类的思想;正如共整体运动是上帝的思想。

      P.你说脱去形体人将成为上帝?

      V.[沉吟良久之后]我不可能说过这活;这是个谬沦。

      P.[查阅笔记]你是说“脱去共同赋予人便为上帝。”

      V.此乃真话。人这样被脱形就会是上帝——就会被非个性化。但人绝不可能这样被脱形——至少绝不会——不然我们就必须想像一种上帝收回赋予的行为一一一种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行为。人是—种造物。造物是上帝的思想。而不可改变是思想的属性。

      P.我不明白。你说人绝不会脱去形体?

      V.我是说人绝不会无形体。

      P.请解释。

      V.人有两种形体一一雏形和成形;相当于幼虫和蝴蝶这两种状态。我们所谓的“死亡”不过是痛苦的变形。我们现在的形体是进化的、预备的、暂时的。我们未来的形体则是完善的、终极的、永恒的。终极之生乃完全的意志。

      P.可我们清楚地知道幼虫变形。

      V.我们,当然——但我们不是幼虫。构成我们雏形形体的物质在这种形体之器官的知识范围之内;或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们的雏形形体适合构成雏形形体的物质,但不适合构成终极形体的物质。所以终极形体不为我们的雏形感官所知,我们只知道外形在腐烂中从内形脱落,但对那内形却—无所知;不过这内形和外形均被那些已获得终极之生者感知。

      P.你经常说催眠状态与死亡非常相似;这是怎么回事?

      V.我说它像死亡,意思是说它像终极之生;因为当我进入催眠,我雏形生命的感官便处于暂停状态,这时我不是用器官,而是凭一种我将在终极的、无器官的生命中使用的媒介直接感知外部事物。

      P.无器官的?

      V.对;器官这种装置使人感知到物质个别的种类和形态,同时排除其他的种类和形态。人的器官适合其雏形状态,而且仅此而已;人的终极状态由于没有器官,从而具有对万事万物无限的理解力,只有—点除外——上帝意志的性质——也就是说,无粒子物质的运动。如果你把终极形体设想为全是大脑,你也许会对其有个清晰的概念。它并非全是大脑;但这样一种概念可以让你更接近于理解它是什么。一个天体把光波振动传递给导光以太。这些振动在视网膜内引起类似的振动;这些类似的振动再把类似的振动传递给视神经。视神经把类似的振动传至大脑;大脑又把这种振动传递给弥漫于它的无粒子物质。后者的运动便是思想,思想最初的波动便是概念。这就是雏形生命的心智与外部世界沟通的模式;而由于器官之特性,这个外部世界对雏形生命是有限的。但在没器官的终极生命中,外部世界直达全身(如我刚才所言,终极生命的全身都是与大脑类似的物质),除了一种甚至比导光以太还要稀薄得多的以太,其间再没有任何媒质介入;伴随着这种以太——与其一致——整个身体一起振动,使弥漫于全身的无粒子物质开始运动。所以,我们必须把终极生命那几乎无限的理解力归因于没有了特异的器官。对雏形生物来说,器官是在其变形之前对它们加以限制的必要囚笼。

      P.你说到雏形“生物”。除人类之外还有其他有思想的雏形生物吗?

      V.大量的稀薄物质团进入星云、行星、恒星和其他既不是星云、恒星,也不是行星的天体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无数的雏形生物之器官特性提供营养。如果不是雏形生命在变为终极生命之前的需要,就不会有这样一些天体。每一个这样的天体都寄居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有器官、有思想的雏形造物。总的说来,器官随着寄居地的特征而变化。在死亡或者说变形之后,这些造物享受终极之生——不朽——知晓除了这一个之外的全部秘密,凭纯粹的意志做任何事情,到任何地方:——存在于其中的不是我们看来惟一可感知的天体,不是我们为了与之相适应而盲目地以为由空间创造的天体——而是那个空间本身——是其实质性的浩瀚像从天使的知觉中抹去无用之物一样吞噬掉星影的那个无限。

      P.你说“如果不是雏形生命的需要”就不会有星体。但为何有这种需要?

      V.在无机生命中,以及在一般无机物中,不存在任何障碍来阻止一种简单惟—的法则之实行—一神圣意志。为了制造障碍,(复杂的、物质的、为法则所累的)有机生命和物体被创造。

      P.可是——为什么必须制造这种障碍?

      V.法则不受妨碍的结果是完美——正确——相对幸福。法则受到妨碍的结果是不完美、错误、绝对痛苦。通过这些由有机生命和物质之法则的数、复杂性和实质性所提供的障碍,违反法则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切实可行。这样,在无机生命中不可能有的痛苦在有机生命中就成其为可能。

      P.但让痛苦成其为可能有什么好处呢?

      V.比较而言所有事物都有其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充分的分析可证明,欢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过是痛苦的对照。绝对的欢乐是个纯粹的概念。要想任何程度上的欢乐我们都必须经受同样程度的痛苦。从不经受痛苦就永远不会得到幸福。但早已证明痛苦不可能存在于无机生命之中;所以对有机生命痛苦必不可少。人世间初级生命所经受的痛苦,是天国终极生命极乐至福的惟一根基。

      P.你还有一个措词我觉得无法理解——“无限之实质性的浩瀚”。

      V.这也许是因为你对“实质”这个词本身尚缺乏一般的概念。我们绝不可将其视为一种质,而必须把它看作一种情:——在有思想的生物中,它就是物质与他们的机体相适应的知觉作用。地球上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对金星居民来说则会是虚无——金星上有许多可视可触之物,我们则压根儿不会认识到它们的存在。但对于无机生物——对于天使——全部无粒子物质都是实质;也就是说,整个被我们称之谓的“空间”,对他们来说都是最真实的实体;——与此同时,天体由于被我们认为有形,从而不会被天使们感知,与此正好相称的是无粒子物质因为被我们认为无形,从而不被有机生物感知。

      当那位被催眠者用一种微弱的音调说出最后这些话时,我注意到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表情,这多少令我感到惊恐,并驱使我马上将他唤醒。我一作出手势他脸上就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随之向后倒在枕头上停止了呼吸。我发现还不到一分钟,他的尸体己僵使得像—块石头。他的额头冷得像一块冰。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僵冷只有在被引魂天使之手抓住好久之后才会山现。那么,当那位被催眠者发表他后一部分论述之时,难道他真是在冥冥之域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