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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洛霍夫:胎记

    胎记

    米哈伊尔·肖洛霍夫



    依旧散发着烧过了的火药味的空弹壳、一块羊排骨、一张野外地图、一份战斗简报、弥漫着马的汗臭味的挂着徽章的辔头和一块面包。这就是桌上的一切。在被潮湿的墙面生出的霉菌覆盖着的、粗制的长凳上,坐着骑兵指挥官——年轻的尼古拉·科舍沃伊。他的背紧紧地靠着窗台。麻木僵硬的手指间夹着支铅笔。老早以前的布告铺满了桌面,上面躺着张填了一半的表格。粗糙的碎纸片上写着:科舍沃伊,尼古拉,骑兵指挥官,农场工人,共青团员。

    铅笔在“年龄”下小心地写下了“18”这个数字。

    眼角的皱痕和老人般的佝偻让有着宽阔双肩的尼古拉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

    “他只是个孩子,还是个男孩,一个不懂事的人呢!”他们在连队里这样开着玩笑说。“但试着去找个能跟他一样几乎没损失一个人就扫清了两股匪帮、像老手一样带领着他的队伍打了六个月大大小小的战斗的人来吧!”
    尼古拉对自己只是18岁的年纪感到害臊。他的铅笔经常是慢慢地移动到那厌人的单词“年龄”前便停了下来,脸颊上泛起烦躁的红晕。尼古拉的父亲是哥萨克,所以他也是,打出生起就是。他经常在一个梦中回忆起,五六岁时父亲是怎样把他放到战马上的。

    “抓紧鬃毛,儿子,”他喊着。尼古拉的母亲从厨房的门口对着他微笑,但一看到那双小腿夹着由父亲牵着缰绳的马的陡峭的背时,脸就变的苍白起来了。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德国人的战争开始后,父亲就消失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母亲已经过逝了。从父亲那,尼古拉继承了对马的热爱、无尽的勇气和左脚踝那块跟父亲的一样的胎记,一块鸽蛋般大笑的胎块。直到十五岁时他才能像个农民一样勉强糊口度日。那之后尼古拉加入了一支经过他村子的红军队伍,穿上他们的长大衣,投入和弗兰格尔匪帮的战斗。一个夏日,尼古拉正和政委一起在顿河里洗澡,政委猛地扭住尼古拉患有战斗疲劳症的脑袋,拍着他佝偻的被太阳晒黑的双肩,结结巴巴地说着:

    “你是走—走—走运的人。大家都说胎记是走运的标志。”

    尼古拉露出牙齿灿烂地对他一笑,潜到水里又重新冒出头打了个喷鼻。

    “拉倒吧,老兄!”他喊道,“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成了孤儿,像个工人一样靠自己流汗过活——真够走运的!”
    接着,转过身去向着环抱着顿河的泛黄的浅滩游去。



    尼古拉驻扎的农舍建在俯瞰河面的峭壁上。眺过窗户,便可以看到翠绿的河岸伸展到远方,河水如被磨光的钢铁般泛着亮光。暴风骤雨的晚上,浪拍打着悬崖底,窗板呻吟呜咽着,叫尼古拉觉得仿佛河水顺着地板的裂缝慢慢涌了上来,晃动着农舍。

    他几次都想搬到其他屋子里去,但不知怎的,从没那么做过。而现在已是秋天了。

    一个霜冻的早晨他跨过门廊的台阶往外走去,铁尖靴清脆的撞击声把脆弱的寂静击得粉碎。他走到樱桃园里,在被露水染得暗淡悲戚的草地上伸直了身子,听着女房东在牛舍里呼喝牛不要乱动的声音,牛犊们深沉吃力的叫声和挤出的奶敲打着提桶的声响。

    便门嘎吱一响,看门狗叫了起来。

    “指挥官在吗?”是副队长的声音。

    尼古拉用肘子撑起了身体。

    “在这!什么事?”

    “是镇上来的信使。说一股土匪冲过萨尔区,洗劫了格鲁西诺国家农场。”

    “把他带我这儿来。”

    信使想把他的马牵到马厩去。但全身冒着热汗的马,在场院中间前腿一弯,便侧身翻了下去,呼出最后一口气,无神的双眼盯着暴怒的看门狗。马死了,因为带着印有三个十字的急件的信使骑着它,一口气赶了四十俄里的路。
    看完村苏维埃主席的求助信,尼古拉走进正房,一面扣上马刀,一面在心里嘀咕着:“又是一股。正好在我想去哪儿上学的当口……政委总是跟我唠叨;‘你可是一支骑兵连队的指挥官,总不能连拼写都拼不好吧。’但没上过教区学校这难道是我的错吗?这一点他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又是一股……要流更多的血……我可过够了这种生活,我可受够了。”
    他边往外走到台阶上,边给卡宾枪上膛时,这些思绪仍在他的脑中萦绕,就像在熟悉的小路上奔跑的马儿:“只要能去镇上……就只是去上学……”

    他大步穿过马厩旁的死马,扫了一眼从它灰蒙蒙的鼻孔里流出的血带,便转过身去走开了。



    丛生的车前草在小丘上翻卷着,风拍打在车辙里茂密的藜蒿和锦葵上。曾经,装着干草的大车就是顺着这条路被推往像琥珀的斑点般点缀在草原上的打谷仓的。小丘后边是竖着电线杆的大路。跨过浅峡深谷消失在秋天泛白的黑暗中的电线杆的旁边,是一条湿漉漉的泛着光的小道。阿塔曼领着他的队伍——五十名满怀对苏维埃制度怨恨的顿河和库班河哥萨克——走在上面。三天来,他们都像偷掠了群羊的狼一样在大路和没有路的草原上逃窜。而尼古拉•科舍沃伊的小分队则跟着他们的踪迹,密切监视着他们。

    这顽固的一群人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军人了,但他们的阿塔曼却始终不敢放松警惕。他踩着马镫,用像双敏感的手一般的眼睛扫视着草原,估摸着离延伸到远方顿河岸边的森林那翠蓝的边界还有多少路。

    接着他便像只狼一样隐密地躲了起来,但科舍沃伊的小分队还是顽强地跟了上来。

    夏日的晴天,顿河草原上麦浪翻滚,在澄澈的天空下发出银铃般的声响。快到收割的时节了,饱满的加诺夫卡小麦的麦芒像十七岁的少年嘴唇上的绒毛一样开始变黑了,黑麦使劲往上生长着,仿佛要跟人比高似的。

    留着胡须的哥萨克农民在他们的小块的壤土地上和沙质的斜坡上顺着白杨林的边沿播种了他们的黑麦。长势从来没好过,一亩地上连六蒲式耳的粮食都打不到,但他们依旧播种着,因为从那里面可以酿出比姑娘的眼泪都要纯澈的烈酒,因为这是他们几个世纪以来的习惯,因为他们的父辈和祖辈都嗜酒贪杯,还因为在顿河哥萨克军的大印上没有缘由地画着个光着身子腰间别着桶酒坐着的醉醺醺的哥萨克。那野性而醉人的饮料呵,穿村过镇[1],让哥萨克们那高高的红顶帽沿着柳条篱笆摇摆着。

    这就是为什么阿塔曼从来没有清醒过。这就是为什么这群带着枪的人、这群驾着车的人都懒洋洋的醉卧在他们的机枪车上。

    阿塔曼已经七年没见过自己家中的炊烟了。先是在德国人的战俘营里,接着便是为弗兰格尔卖命,后来是融化在君士坦丁堡的烈日下,给有倒钩的铁丝绑着关了起来,接着是带着条布满沥青和盐泥的三角帆船的土耳其费鲁卡[2],再后来是库班河的急流,最后——是这支劫匪。

    这就是阿塔曼曾经的生活,假如他想回首追忆的话。他的心已经像被夏天热腾腾的草原上的水弄得变硬了的牛的偶蹄上的烙印一样变硬起来了。一股神秘的隐痛啃噬着他的身体,折磨着每一块肌肉,即使酒都不能使人把它忘却、都不能把它淹没。他一直喝着——没有一天清醒着;为了顿河两岸草原上散发着甜美与芬芳的把自己黝黑贪婪的肚子翻向太阳的黑麦,
    为了村子里那些丈夫不在家的脸颊发褐的女人们酿出的如泉水般纯澈的美酒。



    黎明,第一阵霜冻来临了,把睡莲宽大的叶片镶成银白色。破晓时分,卢基奇就看到了碾磨的轮上结着的云母色的易碎的冰棱。

    卢基奇从早上起就感到不舒服;疼痛在背上发作着,隐痛让他的脚像铁一般的沉重,仿佛粘在了地上一般。他拖着腿沿着磨坊走,每动一下都要使劲用力,就好像他身上的肉奇怪地和骨头分开了一样。一窝老鼠从黍粒脱粒机下窜了出来。他惺忪地盯着一根椽子,在那上面一只鸽子正快活地咕咕叫。老人一边用仿佛是从草原的沃土里塑出的鼻孔呼吸着河里泥浆的霉味和磨过了的黑麦的气息,倾听着叫人窒息的水拍打在桩柱上发出的不祥的声响,一边使劲拉了拉他纠结的胡子。
    在养蜂的花园里,卢基奇躺下来休息。他盖着自己的大羊皮袄睡着了,温热粘湿的口水从他张开的嘴巴里淌了出来流到胡须上。薄暮把它的阴影涂满了村庄,磨坊也迅即没入了乳白色的细碎的薄雾中……

    他醒来的时候,两个人正骑着马从树林里往他这边跑来。他蹒跚着穿过蜂房,其中一个人喊住了他。

    “到这来,老头!”

    卢基奇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停住了脚步。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这些带着武器问也不问一声就抢面粉和草料的人他见得多了,对他们打心眼里就有一骨子的厌恶。

    “快点,臭老头!”

    卢基奇从人工蜂房间往外走,轻轻地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在跟这些陌生人隔了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红军,老大爷。您别怕,”阿塔曼和蔼地说道。“我们在追捕一股土匪,但给队伍落下了。或许您见过一队人马从附近经过?”

    “一些人从这过了。”

    “他们去哪了,老大爷?”

    “我要是知道,那就麻烦了。”

    “磨坊后面有他们的人吗?”

    “没有,”卢基奇粗暴地说完便转过身去。

    “等会儿,老倌。”阿塔曼下了马,用他的罗圈腿醉醺醺、晃悠悠地站着,呼出一股浓重的家酿酒的气味:“我们在清除共匪呢,大爷……这一点你要搞清楚!至于我们是什么人,这不关你的事!”他绊了一跤,掉了缰绳,“你的事就是给七十匹马供应足够的粮食而且保持安静……手脚麻利点!明白吗?你的麦子在哪?”

    “这里啥都没有,”卢基奇说着,转过脸去。

    “那谷仓里是些什么?”

    “只是些垃圾,我估摸。。。我没粮食了。”

    “好得很。走!”

    阿塔曼抓着老人的衣领,用膝盖顶着他走到歪扭、塌陷了的谷仓边,踹开门。里面的箱子装满的麦子。

    “这不是麦子吗,老无赖?”

    “是,孩子,是麦子……这都是剩下的。我一整年积攒下来的。你却要那它们喂马……”

    “那托您的福,我们的马都得饿死了咯,嗯?你是站在哪一边的——红军?想吃枪子儿吗,你?”

    “哦,可怜可怜我吧,孩子!我做错什么了?”卢基奇抓下自己的旧帽子,垂在膝盖上,抓着阿塔曼多毛的手,想去吻它们。

    “说!你喜欢红军吗?”

    “饶恕我吧,善良的孩子啊!原谅我刚才的胡话。发发慈悲,别杀我,”老人哆嗦着,伏在阿塔曼的脚边。

    “那就发誓你不是站在红军那边的……不,别划十字。吃土!”

    老人用勺子舀了一小撮土,用掉光了牙的牙龈大声嚼着,泪水把它打湿了。

    “这就对了,现在我相信你了。起来吧,老东西!”

    看着老人费力的站起僵硬的脚,阿塔曼大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骑马赶了上来,把箱子里的粮食席卷一空,金黄的麦粒洒在他们的马蹄下、场院里。



    黎明是灰白色的,薄雾蒙蒙,包裹在昏黑的潮气中。

    卢基奇从哨兵身旁溜了过去,没有走大路,而是抄一条只有他知道的小道往正疲惫地酣睡在黎明的美梦中的镇子赶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镇子的风车旁,正要穿过牛道进到侧巷时,一个骑马人的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谁在那?”寂静中传来一声急促的质问。

    “是我。”卢基奇哆嗦着含混地答道。

    “你是谁?从哪来?在这晃悠什么?”

    “我是开磨坊的……从水磨那边过来的。刚在镇上做完生意。”

    “什么生意?那,带你去见指挥官!往前开步走!”一个骑手喊着,骑马走到卢基奇身旁。

    老人感觉到马的温暖的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尽快地蹒跚进了镇子。

    他们在广场上停了下来,站在一间铺了瓦的小农舍外。押着他的人嘟哝着下了马,在篱笆上拴住马,迈着厚重的脚步伴着军刀碰到身上发出的声响踏上台阶。

    “跟上!”

    窗户里映出一盏灯的形状。他们走了进去。

    烟叶味叫卢基奇打起了喷嚏。他摘下帽子,对着面前的墙角迅速划了个十字。

    “我们在他来镇上的路上逮着了这个老家伙。”

    尼古拉从桌上抬起他那头发乱蓬蓬的脑袋,迷糊但严厉地问道:“你要到哪去?”

    卢基奇高兴地喘了口气,走向前去。

    “怎么,是你,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我还以为又是那些魔鬼呢……我可吓坏了,都不敢问一声。我是那磨坊主。你每次穿过米特洛卡林地时都要在我的磨坊前停一下。我还给过你一些牛奶喝呢,小伙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哦,那你本来要告诉我们什么?”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小伙子。昨天快天黑的时候,一队土匪停在了我的磨坊里,把所有麦子都拿去喂他们的马。这群人想杀了我。他们的头说‘发誓你是我们的人!’还叫我吃了土。”

    “他们现在在哪?”

    “还在那。这群肮脏的魔鬼,带着伏特加在我的前屋里大吃大喝。于是我便跑来告诉你,大人。或许你能干掉他们。”

    “叫小伙子们套好鞍!”尼古拉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对老人笑了笑,疲惫地取下他的大衣。



    清晨来了。

    尼古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叫他的脸颊都变成了棕色,骑着马向机枪车奔去。

    “我们一进攻,就叫他们在右翼尝尝这玩意。我们必须打垮他们的侧翼。”

    他骑回正列着队的队伍。

    一丛低矮的橡树下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沿着公路行进,四人一排,把机枪车夹在中间。

    “冲锋!”尼古拉喊着,接着身后低沉急促的马蹄声把他的牡马卷入奔流中。

    树林边,机枪疯狂地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就像演习一样大路上的骑兵们跃入了反冲锋的队形里

    一条狼从山坡上的灌木丛里跳了出来,身上的毛伴着低沉的嗥叫声立了起来。它往前伸出头探听了会儿。不远处射击声噼啪作响,呼喝的吼叫声汇成巨大的浪扑了过来。

    噼啪!桤木丛传来一声射击声,山那边的不知什么地方低沉的回音越过开垦了的土地传了回来:噼啪!

    接着是更多的射击声。噼啪!噼啪!噼啪!在山间回荡。

    狼在那儿站了会儿,便迈着轻快的大步从容不迫地走进了浅谷中还没被割过的灯心草丛。

    “顶住!别丢下机枪!往树林里去!进树林,你们这些该死的亲娘的骨肉!”阿塔曼站在马镫上吼叫着。

    但马夫们和机枪手们都已经砍断了缰绳,随着被不断开火的机枪扫射着的匪帮的战线崩溃逃窜。

    阿塔曼掉转他的马头,看到一个骑兵正朝他飞奔过来,挥舞着马刀,披风像翅膀一样伸展开来。从他胸前摇晃着的望远镜和漂亮的黑披风,阿塔曼估量着朝他奔来的不是一名普通的红军战士。他勒住自己的马,辨认出不远处那张年轻的没胡子的被愤怒扭曲了的脸,眼睛在风中眯缝着。阿塔曼从腰带上抽出手枪,他的马跳动着、用后腿站了起来,他喊道:

    “来吧!你这条没胡子的狗崽子!挥你的马刀吧!……待会儿我会把你挥起来的!”

    他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黑披风开枪。那匹马又往前冲了二十码才倒下,但尼古拉扯掉了他的披风,向阿塔曼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开枪。越来越近……

    树丛那边有人像牲口一样尖叫了一声便中断了。太阳隐没在云朵后面,它的影子掠过草原、公路和赤裸裸地露在风中秋天的树林。

    “他还是个小伙子,一条头脑发热的狗崽子,为了这死亡也会找上他的!”阿塔曼小声自言自语着。他等到小伙子弹夹打空后才松开缰绳,像隼鹰一样冲了下去。

    他贴着马鞍,挥舞马刀,感到人的身子像遭到猛地击打般突然瘫软地倒在地上。阿塔曼下了马,扯下死人的望远镜,扫了眼仍在痛苦地抽搐着的腿,望了望四周,便蹲下来脱被他杀死的人的铬皮靴。他用脚碾着死人的膝盖,很灵巧地让一只靴子溜了下来。但另一条腿上短袜似乎卷了起来,弄得第二只靴子没脱下来。他恼怒地骂了一声,又猛地拉了一下,把靴子和短袜一道扯了下来。突然在脚踝那,他看到一块鸽蛋般大小的胎记。慢慢地,就好像怕吵醒这小伙子,他把冰冷的脸转到自己面前,双手浸在嘴里流出的泛着泡沫的血中。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抓着那瘦削的双肩笨拙地抱住尸体。

    “儿子!”他忧郁地说道。“我的尼古拉!我的亲骨肉啊!”

    他的脸越来越阴沉,他吼叫着:

    “说话啊!哪怕一个词也行!怎么了?为什么?”

    他向前扑倒着,盯着那双已死去的眼睛;他抬起血迹斑斑的眼睑,摇动着松软无力的身体……但尼古拉的牙齿已经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蓝色的舌尖,仿佛害怕无意间说出一些无比伟大、重要的话。

    阿塔曼把儿子的冰凉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吻着它们,接着抓着自己手枪的枪管放在牙齿间,当冰冷的钢铁被呼吸弄湿时,对着自己的嘴开了枪。

    向晚,骑兵们出现在树丛边,风嚎叫着,马发出嘶鸣声,马镫铁叮当作响,一只食腐肉的鸢不情愿地从阿塔曼头发蓬乱的脑袋上站了起来,飞上天去,消失在灰暗的褪尽色彩的秋季的天空中。


    注:这是一位翻译界的新人译的版本,感觉还可以。翻译家草婴先生译的版本难以找到。对不起,就此代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