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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加班
加班

方壶斋

某外国语学院为了树立高大形象,修建了一座十五层的教学大楼,作为本校的地标。因为英语系主任跟校领导关系不好,英语系被安排在了最高的三层。十三层是系办公室和各个教研室,其余两层是教室。这个地方春天风大。每当大风刮起来,坐在教研室里似乎可以感觉到大楼在微微摇晃。当然,这是错觉。从教研室的窗户向外望去,倒是可以穷千里之目,但是因为学院地处远郊,看到的都是田地和一些破旧的农民房和小棚什么的。在春天还没有返青的时候,望着大风中的光秃秃的农田,小棚上随风翻飞的塑料布,和瑟瑟发抖的没有枝叶的树,感觉是凄凉的。

有一年,就是在这样的早春时节,英语系出了一件怪事。一天早上教学楼开门的时候,清洁工发现一楼大厅楼梯天井的地上,躺着一具女尸。死者的头已经粉碎,血和脑浆在地上呈现出放射状,溅出老远。死者显然是头朝下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死者是英语系的一个讲师。此人工作勤谨,常常加班。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这位老师死后,公安局调查了很久,排除了他杀的可能,结论是自杀。可是谁都想不出她为什么自杀。有一种说法是她晚上下楼的时候失足摔了下来。可是很快这种推测被否定了,因为第一有电梯,第二楼梯的扶手齐腰高,根本不可能让人摔下来。

英语系就这样少了一个人。可是不久,人事处就给英语系又招聘来一个姓方的男老师。这位老师为人随和,让大家都叫他老方。

老方40多了,却是个单身。来了英语系以后就担任了三年级的精读,听力和四年级的英汉翻译和报刊选读课。因为没有家室拖累,老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教研室度过的。如果在晚上,整个教学楼都黑乎乎的,只有十三层西南角的一间房子亮着灯,那一定是老方在加班。

如果说老方工作积极倒也不尽然。老方喜欢晚上到教研室去。他喜欢那种诺大的教学楼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他喜欢自己去厕所的时候,脚步在空洞的走廊里产生回声的情形。他喜欢站在教研室的窗前,望着夜色中远处城市的灯光,感觉整个世界离自己很远。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老方已经在这个学校工作两年了。女老师的事,同事们差不多都忘记了。日子一天天地在忙碌中度过。

转眼又是一年开春的时节。暖气已经停了,但是夜晚还是有点冷。老方还是常常晚上到办公室来。他在办公桌上放了一台袖珍电视,可以一边干活,一边看电视剧。

一天晚上,老方在电脑上写一篇关于英汉翻译的论文,准备参加中国译协的年度研讨会。当然,能不能被接受还是另外一回事。

老方从吃完晚饭起就回到办公室,一直在电脑前坐了三个来钟头,忙得头晕眼花。当他把眼光从桌上的一堆草稿转向电脑屏幕的时候,突然吃惊地发现电脑上的字里行间隐隐约约有一张女人的脸在向他冷笑。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看到那张脸还在。老方点击了一下屏幕打印,从打印机里打出来一份有着女人脸的他的论文稿的一页。他审视着文字后边的脸。从发式来看,那是一个旧式女人的脸。老方抬头看看屏幕,那张脸还在。他伸手朝屏幕摸去,脸慢慢地消失了。

这件事情,老方倒也没有怎么感到可怕。他平时就爱看《聊斋》和现当代各种灵异小说,喜欢看美国电视剧《X档案》。他对这种怪事十分好奇。如今临到自己头上反而有点兴奋。他决定再等等,看看那张脸会不会再出来,可是等了一个钟头,女人的脸没有再出现。电梯要停了,老方只好离开。

又过了几天,老方晚上在电脑上录制听力考试。录音的时候,他发现屏幕上的声波跟往常不一样。在两段录音之间没有声音的部分,声波应该显示的是一条直线,可是老方发现今天不是直线,而是显示有声音录入。他回放的时候,却听不见那一段有声音。他只当是录音软件出问题了,没有太在意。

第二天考试的时候,播完了一段录音,应该学生写答案了,学生们却大叫起来:“老师,停下停下!”老方也带着耳机,说:“不是没有再念吗?”学生说:“不对,里面有声音,不是英文。”老方说:“我没有听见啊?”一个学生把耳机地给他。他一听,脸色就变了。只听见那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加什么班? 再加班你也加不出什么名堂!嘿嘿。”老方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录音时候的怪事。

老方只好手工控制放完了考试的录音。

发生了这两次怪事以后,老方晚上去办公室的时候有点提心吊胆了。夜晚走廊里哪个没有关好的窗户在大风里撞击的声音都会使他感到心悸。有一段时间,他减少了在办公室加班的频率,改在图书馆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的光景,他的心境渐渐恢复正常,便又晚上到办公室加班去了。他想编一套最新报刊阅读文选。系里用的那套《新闻简讯》,早已经是八百年前的旧闻了。

这天,电视里有一个很吸引人的连续剧,每天放两集,是关于一个变态心理系列杀人案的故事。老方在办公室,不想回宿舍的时候耽误了看,就一直把它看完了。看完以后,电梯已经停了。他只好从楼梯走下去。

老方锁了办公室的门。走廊里黑黑的。他扳动了楼道电灯的开关,电灯亮了,但是闪了几下以后灭了。“什么JB质量!” 老方骂到。

他摸着墙朝前走。远处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月亮的光,照在墙壁上,几片阴冷的惨白色。

到楼梯口了。这个大楼的楼梯在中间,是绕着方形的圈下去的。站在十三层楼梯口,可以笔直看到一层大厅的地板。

老方左手摸索到楼梯的扶手,开始往下走。

突然他觉得什么东西伸到了他的右手里。本能地一抓,是一只软绵绵冰凉凉的手,跟他的手握在了一起。他想脱开,那只手却把他的握得更紧。

老方心里一惊,只觉得脊梁上一股凉气直冲后脑勺。不过,他虽然有些害怕,但是那只手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这让他心里反倒感到一丝温情。他想象着在这黑黑的楼梯上,有一个陌生的女人跟他手牵手地走着,对于他这个王老五来说,这乃是天赐之福。他想,就算是鬼吧,也比孤单单的人间世界强。就这样,他执着女人的手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到了两段楼梯之间的平台上。这时,他感到女人停住了,然后,他的头发间插进来另外一只手。在一秒钟之内,他想起来“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这句歌词。

那两只手在运动着,给老方的感觉似乎是女人想要跟他温存一番。老方本能地配合着,顺着女人的手腕摸上去。这一摸,把他摸醒了。

那手腕以上是空空的!

就在这时,拉住他右手的手和穿过他黑发的手突然改变了态度,分明是在从事着某种有歹毒用意的活动,让老方感到了危险。

老方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袖珍本《圣经》:“撒旦,去也!”

两只手还在加大力度。

老方从另外一只裤子口袋掏出《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两只手越发凶恶起来,把老方推到了楼梯扶手边上。

老方挣扎着,用右手食指凭空画了一个驱鬼符,然后向空中喷了一口唾沫:“魔高一尺, 道高一丈!”

两只手抓住了老方的脚,把老方倒悬在楼梯天井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方想起来听力考试录音的怪事,大叫道:“我再也不加班
啦!”

话音未落,老方觉得自己翻了个跟斗云,又两脚朝下站在了楼梯平台上。走廊的灯也亮了。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静谧。

可是他的腿已经软了,头上满是冷汗。老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有半个多小时,才一点一点地挨下楼去。

第二天上班,老方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张有着女人脸的打印稿,问系里有没有人认识。

中年以上的老师都说不认识,更不用说年轻的了。系主任说,你去问问退休的王教授。

老方找到王教授。王教授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英语系的一个老师,早就死了。要是活着的话得六十多了。”

“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的。”

“为什么自杀?”

“她留下过遗书,说尽管自己加班加点给学校干了不少活儿,学校安排出国还是不考虑她。比她来得晚的人都出去过了。她觉得没脸活下去。对了,这个头像是怎么来的?”

老方把他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王教授说了。

“不应该啊,”王教授说。“她自杀的时候,系里还是在老的教学楼呢!”

“可能是这个先进工作者组织观念强吧,组织搬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老方说。

2007,8,6

12 评论

这个写得真神。

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