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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马大虎的罗曼史(一+二)
马大虎的罗曼史(一)

                ·方壶斋·

一.

马大虎最近烦得很。他本来在贝勒大学教中文教得好好的。一个人悠闲自在,无牵无挂。每天下了班上上网,聊聊天,晚上到校图书馆听听老唱片,周末根据报上的广告按图索骥地参加一些免费的文学和艺术活动,星期天到桥下教会参加礼拜,跟老美教友聊聊天,吃点自己不会做的美国饭,忏悔忏悔一周里的私心杂念,倒也自得其乐。有的时候他的确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单薄了一些,所以当同事给他牵线认识了湖南春餐馆的老板娘,中年守寡的李金枝以后,马大虎倒也跟这个女人交往了一阵。但是很快地他就感到了不自在。李金枝打电话找他出去玩儿,他开始推三拖四。本来他晚上没有什么活动的,可是有一次在贝勒大学河边费耶斯塔看到墨西哥小姑娘跳舞以后,愣是老胳膊老腿地报名参加了墨西哥舞蹈班,每周练两个晚上跟着一群小青年和三十来岁的男女蹦蹦跳跳。有一天,李金枝跟着他到班上看了看,回去就跟他吵了一架。按照李金枝的说法,马大虎去参加墨西哥舞蹈班,不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不是吗?李金枝虽说还不到五十,长年的餐馆操劳已经让她面容憔悴,瘦骨伶仃,而舞蹈班里的那些墨西哥女人,一个个都是体态丰满,线条分明,还老穿着低开胸衬衣,那叫一个妖。李金枝说,马大虎要么退出舞蹈班,要么跟她吹,她给他三天时间考虑。谁知道,李金枝前脚离开马大虎的家,后脚马大虎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给她留了个言拜拜了。

跟李金枝吹了以后,马大虎恢复了天马行空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远在中国的父母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开始对他频发书信,要他一定在他们往生以前找个人结婚。当然在马大虎的年龄,父母已经不指望他能给家里传宗接代,而只是希望他能在外头有个人照顾。可是在马大虎这边来说,自己50出头了还要让古稀之年的父母操心自己的个人问题,觉得十分狼狈。狼狈之余又有点愤慨。他想:我这个人混得是不是也忒惨了点儿?

有一天,马大虎早上起来,沿着第八街跑到校园里,在勃郎宁图书馆前头练了一回夕阳红功夫扇。回来的时候把门口地上的《世界日报》拿进屋看。那是他订阅的。虽说这份报纸网上是可以看到的,马大虎觉得还是订报好。他在中国的时候就订报,订了一辈子。小时候订少年报,后来订青年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他喜欢剪报,分门别类地把剪下来的报纸贴起来。

马大虎到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雀巢,烤了两片土司,抹了黄油,拿到餐桌摊开报纸,边吃边看。他看的头一版就是世界日报上的征婚广告。

马大虎并不是因为父母催婚才看起征婚广告的。几年前放春假的时候,马大虎和贝勒的中国留学生到休斯顿旅游,在顶好超市附近买得国际日报一份。在回来的路上,仔细研读征婚启事,并将启事标题,不改一字,凑成对联,觉得妙趣无穷:

此女家中宝,人间仙妹;清纯女秀丽,与众不同。横批:两位佳丽觅缘

美籍空姐天涯寻缘;上海贤女国际联姻。横批:千里共婵娟

地产外商代理,东方清丽佳人。横批:郎才女貌

私营主觅缘银行文静淑女;工程师征婚四川清丽佳人。横批:好男征女友

勤奋女厂长诚征男老伴;美籍男征婚同居女教师。横批:征男女朋友

君子求婚,重情温柔女;白人寻缘,征友情人桥。横批:众里寻她

若读者不信,可查阅1996年3月16日《国际日报》。

又,题为《人间仙妹》者,其文曰:“未婚少女27岁……”

他还发现,征婚启事里,来自西安的吹牛最甚,用标题如《此女家中宝》,《倩女如美霞》,《人间仙妹〉》,《雪肤花貌》。用形容语如“眉目清秀疑为人间仙妹”“容颜娟秀微笑如霞”“书香门第一品佳人…肤白如脂貌美似花聪慧贤能名满一方”,大有杨贵妃之后的味道。

自打那以后,马大虎研读世界日报的征婚广告成了他每日的功课。

今天报纸上的征婚广告,大部分不外乎还是那一套,只有一则吸引了马大虎的眼球:“广东贤德淑女38岁未婚气质风度端庄风韵体美无累寻55-70岁左右正职或退休基础较好为伴人生老病死永不离异。”

马大虎从直觉上感到这个征婚的人比较实在,就给《世界日报》寄了钱,让他们把给那个女人写的信送过去。不久,那个女的来信了,还寄了照片。

从照片上看,那是一位普通的女人,样子很平常,瓜子脸,带点雀斑,眼睛不大,人算不上美,但也不难看。她在信中也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每天上班下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马大虎想,这个女人倒是挺实诚的,就跟她保持通信。一开始他就是寄普通航空信。后来有几次,女的来信说没有收到他的信。他后来就寄航空挂号信了。那个女的说她没有什么钱,所以也没有买电脑。她说为了买电脑的事,她跟父母要钱,父母的退休金很有限,拿不出来。他们为此还吵了架。她说她看见别人都能用电脑写电子信,还能在网上聊天,真好。她很希望自己也能有台电脑。马大虎说,我给你买个电脑吧。就给她寄了一张空头支票,让她买一个质量差不多就行了的电脑,不要买太贵的。有了电脑以后,他们天天都在电脑上写电子信,有的时候还聊天,两个人都很高兴。

过了一段时间,女的说中国的数字照相机很贵,想从美国买一个。马大虎从电子城商店给她买了一个,用挂号邮包给她寄去了。从那以后,那个女的常常给她发过来电子照片。虽然女的长得很普通,可是她会穿衣服,所以照片很好看。马大虎觉得自己爱上这个女人了。他给女人发信说,她应该到美国来看看。女的说,飞机票太贵了。马大虎说没关系,我给你出机票钱。马大虎又给女的寄了一张空头支票去,让她圣诞节的时候来美国玩。那女的答应了。可是到了圣诞节,她没有来。马大虎又写电邮,又打电话,都没有回答。他决定去中国看看她。他记得那个女人给过他地址。

他到了广州,下了飞机,坐机场的大巴到了市中心。广州的交通还是比较方便的。到中国之前,他已经在网上查过广州的地图,也用姑姑地球把广州的街道摸了个门清,目的就是一个,到了地方不叫出租。这是马大虎出门旅行的惯常做法。在他看来,到一个地方旅游就如同一次军事行动,必须情报前行,吃穿住的信息都要掌握,这样才省时间省钱,同时也体现出马大虎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

他倒了几趟公共汽车后,又在一条小巷子里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女人给他的那个地址。但是他发现那个地方不是住家,只是一个小旅社。他跟那里的服务员打听那个女人,他们都不知道。他把她的信给别人看,服务员说:“那个女人没准是个骗子,搞不好还是个男的呢。你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马大虎跟着那个人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张所长接见了他,给他谈了网上诈骗的情况。张所长说:“最近,中国犯罪活动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用英特网诈骗。现在,英特网诈骗已经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我们工作的重点是不让人们受到诈骗,保证诈骗分子的活动起不到作用。但是,在网上诈骗的人很多。我们已经作了很大的努力,花了很大的力气,还是觉得力不从心。所以,广大网民应该自己不要随便信网上的人说的话。”

马大虎听了张所长的话,说:“我真笨,真马虎。我是想老婆想疯了。”等他回到宾馆,上网看他的银行账户的时候,发现两张空白支票已经拿走了他两万块美元。

马大虎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热闹繁华的街道,叹了一口气说:“广州,我的滑铁卢啊!”不过他转瞬之间又笑了:“这个骗子还算有良心,没多要。”

第二天,马大虎退了房,买了张火车票回家待了两个星期就回德州了。广州的事情,他跟谁也没提起。

二.

一个星期天,马大虎照例到桥下教会参加礼拜。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红头发女人问他:“你是越南人吗?”“不是,中国人。”“我有过越南朋友,还没有过中国朋友。我叫鲁希,你呢?”“我叫大虎,英文名字是Tiger。认识你很高兴”。“你常来这个教会吗?”“差不多吧,有的时候我去第一浸会教堂。”“那个教堂很好。”“是的。”“你是什么时候得救的?”“怎么说呢,我没有受过洗。我只是个慕道友。”“你不想受洗吗?不受洗就不是真正的基督徒。”“我知道。”“这么着吧。这是我的电话。每个星期五我朋友家里有查经班。欢迎你也来。”

马大虎拿过鲁希给他的纸条,随手捅进牛仔裤的屁股兜里就把这挡子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一个星期五,天格外地热。虽然屋子里开足了冷气,马大虎还是觉得心里很烦燥。他想起来鲁希提到的查经班,突然心里一激灵:电话号码!鲁希的电话我放哪儿啦?他把衬衣口袋都翻了一遍,没有。又把背包里的内容倒了出来,还是没有。马大虎好不懊恼,心想,算了,在家看电视吧。他上洗手间解手,看见泡在水池里的牛仔裤,突然想起来那天他把鲁希的电话号码放在屁股兜里了。他把那张纸条掏出来。还好,电话号码还没有泡掉。他拨通了鲁希的电话:“鲁西吗?这是大虎。还记得我吗,桥下教会?”“记得记得,你好吗?”“我还好。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查经班?是今天吧?”“对,你想来吗?”“我想去看看。在什么地方?”“在喀麦隆公园那边。今天你先搭我的车去吧。”于是他们说好四点半鲁希开车来接马大虎。

查经班在一对退休了的传教士夫妇家里举行。参加查经班的除了一些外国学生以外,还有两三个中国学生,马大虎在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活动上见到过的。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女的,看着面生。经介绍马大虎才知道是来美国投亲的,还跟他是老乡,武汉人,叫柳云,原先在国内当中学老师。现在打零工,给人家做杂活,也在学校北边的那个中餐馆打工。

马大虎参加了一次查经班后,觉得没有什么劲,就没再跟鲁希说要去。鲁希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推说有安排去不了。他倒是跟柳云又见过几次,是在去饭馆吃饭的时候。因为是老乡,所以熟起来也快。

一天,柳云打电话过来,说聚聚,请了两三个谈得来的,要马大虎也过去。马大虎下午下了课就到柳云租的公寓。别的人还没到。柳云正忙着和馅。马大虎插不上手,就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瞅见茶几下层有个相册,就拿起来,问可不可以看。柳云说,看吧,没什么好看的。翻了一页,看见柳云跟一个中学生样子的女孩依偎在一起,就问那是谁。“我女儿,还在国内呢。”“那你先生也还在国内吗?”“在北京。我们离了。”马大虎接着翻,差不多都是柳云在国内的照片。有几张艺术照,柳云穿着素雅的中式缎子夹袄,显得端庄妩媚。马大虎暗想:“这样的女人,是上得了台面的,得找一样体面光彩的男人才行的。”

又过了几个星期,一天周末,马大虎突然觉得很寂寞,想找人聊聊,就约柳云出来。两个人开车到伟科湖,先顺着湖边小路散步,走到一排木椅那儿,柳云说累了。两个人就在木椅上坐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个人的事情上了。这是男女单独相处躲不开的话题。柳云问马大虎成家了没有,有没有小孩。马大虎说十多年前接过一次短婚,没孩子。后来就一直单着。“也没交过女朋友?”“有一搭无一搭地交过两三个,我都没有把关系往成上推,锁定在朋友上了。”“那你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还是曾经沧海啊?”马大虎笑笑没说话。“那你现在想成家吗?”柳云问。“本来不想,可是最近老爸老妈老是催我。我倒也有点想再碰碰运气。”“有目标了吗?”“没有。”“那是你自己不心诚。你们学校不是有研究生什么的吗?”“太小了。再说,谁能保证不拿你当跳板?”“那你找在这儿的。你看鲁希怎么样?”

马大虎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柳云会提起鲁希。“什么怎么样?”他问。

“啊,鲁希单身一人。以前跟她聊过天。她说很喜欢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她以前个人生活挺不顺的,结果两次婚都离了。头一个老公虐待她。第二个老公有外遇。她说现在他觉得亚洲人可靠。”

“那你呢?”马大虎说。“你不想找吗?”“我?骑驴看账本---走着瞧。”柳云俏皮地说。“我说,你可以跟鲁希接触接触。要不要我给你牵线?”

打那次跟柳云去了伟科湖以后,马大虎脑子里就甩不开鲁希这个名字了。难道说他真觉得鲁希不错?不是的。其实他对柳云倒是有点意思,但是那天在柳云那里看了她的照片,让他告诫自己不要对柳云有什么想法。柳云虽说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可是打扮起来不比清纯少女差,而且那气质风度绝对是应该嫁到上流社会人家里的。马大虎知道自己土包子的分量,既不想碰钉子,也不想牛粪强加到鲜花上。惜香怜玉之心,马大虎还是有的。

至于鲁希呢,自从来到美国以后,马大虎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在这异国他乡找一个异族女人结婚。自己在这里是孤身漂泊,当地人则是已经有了基础,给人家当个入赘的也不错,反正美国人是不会歧视倒插门的。况且他还听说过鲁希上无双亲,兄弟姐妹也都在外州没有什么来往,下边也没有孩子,倒是一个理想人选。马大虎就怕结婚就要跟一大家子人发生关系的事情。这也是他来到美国后不想回国的原因之一。

三.

马大虎决定跟鲁希接触接触,成不成无所谓。于是他开始参加查经班了,因为这是唯一跟鲁希接触的机会。去了几次以后,他发现跟鲁希说不上太个人的话,因为他们就是查经,讨论经文的意思,大多是字面上的意思。马大虎认识路了,也不好叫鲁希开车带她去了,所以跟鲁希没有什么个人接触。

一次查经班上,鲁希在讨论一则经文的时候,发挥了一下,说起来羊圈里的羊,别看都是进了圈,有的并不认识主人的声音。这些羊不是主人的羊。马大虎听着,觉得好象是说他。休息的时候,他趁鲁希上厕所的空当,给她的圣经里夹了一张字条,说:“我不认为嘲笑慕道友是基督的精神。”其实马大虎并没有被鲁希的话得罪,他只是想借此让鲁希跟他对话。果然鲁希回家看到条子后,就给马大虎打了个电话,说并没有冒犯慕道友的意思。她约马大虎周末到他家里谈谈。

马大虎没有想到,鲁希的家竟然是租的一室一厅的公寓。他以为凡是象模象样的美国人都有私房的。跟鲁希聊天后才知道,她在一家私人小公司当秘书,收入有限,公司也没什么福利,所以买不起房。马大虎在公寓里四下看看,地方虽然不大,倒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屋里的家具很有几件算得上是古董了。鲁希说那都是父母留给她的。进门墙边的电视柜里放着一些书,除了字典以外,都是基督教方面的书。墙上挂着两三幅小帧油画,还有一幅颜色发黄的基督像和一个十字架。

鲁希是请马大虎来吃午饭的。马大虎到的时候,饭准备得差不多了。马大虎朝桌上看看,发现有面条。鲁希说那是捞面。马大虎心想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捞面,你能做出捞面来?马大虎在国内的时候,吃过炸酱面,打卤面,热干面,朝鲜冷面,就是不记得吃过捞面。他问鲁希跟谁学的做捞面,鲁希说是看食谱做的。马大虎看了看。那里哪里是什么捞面,没汤没水。不过他没有说话。别扫了人家的兴。

吃了饭,马大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接连换了几个台,看着都没什么意思。他看见电视柜里有不少电影,就凑近去看,没想到都是一些像《十戒》这类电影。他便又在电视上搜索,一直到出现了一个印度歌舞的台,他才停下。他好久没有看印度歌舞了。他想起来《拉兹之歌》,一阵亲切感油然而生。

“你能不看这个台吗?”马大虎突然听到鲁希在后边说。

“你不喜欢印度歌舞吗?”

“不喜欢,他们的宗教搞魔鬼崇拜。我不要听见他们的音乐在我的房子里。”

马大虎没说什么,关了电视,跟鲁希闲扯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回来的路上他想,鲁希人倒是不错,可是信教也信得太邪乎了,连印度歌舞都不让看。受了几十年国内的教育,马大虎是文化国际主义者。



一天,外文系主任通知马大虎说给他添个助教,已经从申请的人选中确定了两个人试讲,让他参加听课。马大虎按时去了。第一个出场的人让他着实吃了一惊:是个老美。在哈佛念的中文,到北大进修过一年,目前在贝勒大学的宗教研究所做研究生。试讲的时候,他坚持用中文,虽然语音语调还不太纯正,其他方面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马大虎心里差不多认可的时候,听见这位先生对学生说:“现在我们玩一玩。”马大虎知道他的意思是做语言游戏。可是下面的话差点让他喷饭。只见那位先生走到一个ABC女生旁边,把手伸出来,手掌向上,四指向上来回钩着说:“这位小姐,来来来,我们玩一玩!”不知怎么地,马大虎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帝国主义侵华罪行录》读到的美国大兵用手指着中国女学生唱猥亵歌曲的事。

虽然有这个文化不适当的小插曲,马大虎觉得这个老美当助教也还可以。可是后面面试的是个台湾来的博士生,在台湾的时候就是教外语的。试讲的表现完美无缺。马大虎自然向系主任推荐了她。系主任听到他推荐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招聘不应该受申请人的国别,种族,性别影响。马大虎说您放心,我不是因为她是个华人女性才推荐她的。那个先生虽然很好,可是相比之下就差一截了。其实这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就这么着马大虎认识了林怡。这是他第一次跟台湾人共事,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台湾女性。林怡工作很认真,平时见面也很礼貌客气,说起话来细声细语,不像大陆女人那样豪放。这让马大虎有一种新鲜感。他希望能有机会跟林怡接触接触,可是总是没有什么借口。他不想请她下班去喝咖啡什么的。那样的邀请意思太明显了,再说马大虎也没有,至少暂时还没有,要跟她拍拖的意思。再说林怡还不到三十岁。再说马大虎还不知道林怡是不是单身或者有没有男朋友。不过他的确想跟她出去一次。他感觉林怡是一个会让人感觉很好的活动伴侣。

一天他去练跳舞的时候,叶赛尼亚给了每个人一个请帖,原来是她的婚礼。叶赛尼亚说欢迎大家来,也欢迎带朋友来。这倒提醒了马大虎。

星期五马大虎见到林怡的时候,问她想不想了解一下墨西哥人的风俗习惯,愿不愿意跟他去参加一个婚礼。“好啊,好啊,”林怡很大方地说。马大虎给了她地址,还从网上查出来详细的地图和开车路线交给她。

星期六,马大虎骑车先到了城堡似的圣玛丽教堂,站在门口等。林怡如约按时到了。当她提着手袋从车里出来朝马大虎走来的时候,马大虎一时没有认出来,只觉得一个很漂亮的亚裔女人正在朝他的方向走。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女人已经笑着跟他打招呼,他才认出来是林怡。

教堂里人很多,满满登登的。林怡很吃惊。马大虎解释说,来参加婚礼的人不一定都是新郎新娘的朋友。婚礼的消息上个星期神父在讲道后宣布了,教友都可以来。带着礼物来的大概才是私人朋友吧。

这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墨西哥人。虽说是婚礼,大家的穿着还是比较随便。林怡倒是穿得挺正式,加上年轻漂亮,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到了吃饭的时候,马大户碰见了几个认识的人,都是一块跳舞的。一个叫何塞的招手把他叫过去聊了一会儿。看他问林怡是谁的表情,马大虎可以断定他把林怡当成马大虎的女朋友了。

林怡看起来兴致挺高。她似乎挺喜欢吃墨西哥饭,吃完了一盘又去添了些。吃饭的时候,马大虎想跟林怡聊天,但是又不知道聊什么好。他问林怡周末都怎么过,有什么爱好。问题问过了他才发现自己是按照美国外语口语考试的路子问问题,不禁对自己既好气又好笑。林怡说她没什么爱好,周末有时候出去散散步,其他时间都是在屋里看书。“那你都爱看什么书?”马大虎问。“文学的,历史的,哲学的。”“是吗,我也爱看哲学的!”马大虎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进一步跟林怡交流的切入点。“什么时候一块聊聊你读的哲学书吧?”“好啊,好啊,”林怡偏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马大虎觉得那一时刻她特别好看,心里暗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爱看哲学书,真是不可等闲视之。”

吃完饭,乐队奏起了拉丁舞曲。大家纷纷上场跳舞。马大虎问林怡跳不跳。林怡说不会跳。他只好坐在那里跟她一块看别人跳。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受了热烈气氛的影响,林怡拉拉他的袖口示意一块上去跳。马大虎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跟着她上场了。马大虎其实也不怎么会跳。好在这里跳的都是迪斯科,不需要带舞伴的。跳舞的时候,马大虎不敢总是看着林怡,只是偶尔将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林怡跳得很陶醉,虽然动作简单一些。看着她很欣赏的表情,马大虎也觉得很开心。

那次出去以后,很长时间马大虎没有机会再请林怡跟他下班后见面。原来说的聊哲学的事他自己首先打退堂鼓了,因为他仔细想过以后,发现虽然上大学的时候读过不少哲学,也买过不少哲学书,可是这十多年来对哲学根本没有再涉猎过。真要是叫人家来,谈什么呀?再说了,借着什么文学哲学的题目接近异性,那不是小青年的作法吗?不妥不妥。再说了,林怡毕竟小他很多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马大虎除了在班上见到林怡外,没有另外再跟她接触。一天晚上他去图书馆的路上,意外碰到了林怡出来散步。马大虎说陪你散散步好吗。林怡欣然接受。两个人沿着校园里的路走着。林怡的散步显然是为了锻炼身体,所以走得不是那么闲适。马大虎希望她走慢点或者无限制地走下去。因为有点健走的味道了,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就这么一直绕过了图书馆过了艺术中心,林怡说,到前边马路边我们就往回走吧。马大虎说好。很快来到大学园区路,两个人掉头往回走,还是没有什么话。到了图书馆,马大虎说,我不陪你了。我得去图书馆借书。林怡说谢谢你陪我散步,再见。

马大虎走上图书馆的台阶,回过头来看看林怡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心想我怎么这么笨,跟女孩子在一块就找不出话来多留住人家一会儿?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一天马大虎在网上浏览,翻到音乐学院的网页,注意到星期五有个毕业彩排。他想起来音乐学院有个沈阳来进修的小提琴手郝倩,好像就快毕业了。他就打电话过去问,果然她要在毕业演出上拉自己配器的《梁祝》。这天见到林怡来交回学生考卷的时候,马大虎说星期五晚上音乐学院有毕业彩排,有个大陆来的音乐家,挺有名的,想不想一起去看。林怡说:“好啊,好啊。”

星期五那天,马大虎照例提前到达,在门口等林怡。不久林怡出现了,可是跟她来的有一个高挑的男人,马大虎没有见过。林怡走上前来介绍说:“马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从新泽西过来看我的。我们准备明天去新拉瑞多玩。”男人伸过手来:“李国平。总是听林怡说起你,是个网络大作家,久仰久仰。我看过你不少东西呢。”马大虎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瞎写着玩的。”林怡说:“马老师在这儿挺照顾我的。怎么样,你是不是请马老师一顿?”说着冲他先生做了个鬼脸。马大虎第一次发现林怡还有这么鬼精灵的性格。李国平说:“没问题,等我们星期一回来,晚上在。。。在哪儿?”“就在ChineseKitchen吧。”林怡说。马大虎说:“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你来这儿,虽然不是看我,但也是客人,客随主便。这么着,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到LaFiesta。这家餐馆是本地最好的墨西哥餐馆,你们那边不会有的。下次我去新泽西你再作东!”

如此说好,三个人进了音乐厅。林怡让李国平走在前头,她夹在中间,马大虎殿后。当然坐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次序。马大虎暗暗感激林怡的细心。

郝倩的节目是第三个。马大虎吃惊地发现她的这个毕业节目竟然带上来一个四个墨西哥人的木琴小乐队作伴奏。看了一下节目单才知道。她的指导老师是安娜-伽西雅。原来她们在尝试把中国古典音乐跟瓦哈卡州的演奏风格结合起来。马大虎不太懂音乐,可是他觉着郝倩在梁祝里掺进去的瓦卡哈民间音乐跟主旋律接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在表现化蝶的主题的时候,木琴敲出来蝴蝶纷飞的情景特别逼真。郝倩的这个作品,淡化了梁祝的伤感幽怨,突出了爱情胜利的欢快气氛。

马大虎听完了郝倩的演奏,假么假事地看了一下表,惊叫一声说:“啊,我忘了,今天约了人。我得赶紧回去。”林怡笑着说:“你怎么这么粗心。是不是让小提琴迷住了?”马大虎说:“哪里哪里。你们先看着。回头见!”说完就溜出了音乐厅。

此后马大虎如果发现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照样知会林怡一声。林怡如果感兴趣,也会去看看。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826.

 马大虎的罗曼史(二)

                ·方壶斋·



一天,马大虎去买菜,在菜店里,看见一个颇有气质的墨西哥女人。修长的身材,鹅蛋般的脸盘儿,光滑的头发,细细的眉毛,总是带笑的丹凤眼使她在其他收款的女孩子中显得格外突出。加上她的年纪大一些,三十来岁的样子,透着一份成熟,使马大虎忍不住过去跟她搭话。

可是她不会说英语。马大虎也只能说几句有限的西班牙语。尽管如此,每次路过那家菜店,从外面看到她,都要进去打个照面,问候一下。马大虎特别喜欢听她那柔和的嗓音。马大虎得知她的名字是亚历山德拉。

过了一年多,她从菜店消失了。马大虎一阵怅然之后,失去了常常去那里的热情。可是有一次,马大虎随便问起来,居然有人知道她到一家珠宝店工作了。

马大虎找到那家商店,彼此见面很高兴。以后马大虎隔三差五地进那里逛一圈儿,有分寸地控制着去那里的频率而且每次跟她说两句话就走。遇到她不在的时候,进去时心里就像有鬼,因为那家店,只有店老板和她当班。马大虎是从来不买珠宝的,就假模假式地转一圈。店老板一定明白马大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后来看到她肚子大起来了,才知道她怀了男朋友的孩子。尽管如此,还是照样去看她。

但是有一天,她消失了,当然是退工生孩子去了。以后马大虎自然也很少到这家店闲逛了。

渐渐地,马大虎注意到那家店晚上不再有灯光。仔细一看,原来已经不在那里了。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上个星期,竟发现那家店,就搬到了马路的对面,便进去看了看。店老板在那里,还认识马大虎。马大虎也就很大方地问他,那个生孩子的女人现在知道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想到他还真地知道,说就在前边不远的一个店里。马大虎出门的时候,店老板又叫住马大虎,调侃地说:“她在找一个丈夫呢!”马大虎说,她不是跟小孩的父亲在一起吗?店老板说,吹了。

过了两天,马大虎找到那家店,还没有进门,从玻璃窗就已经看见她依然修长的身影,披肩的直发。马大虎走进去看着她,她看着马大虎,面带微笑,向马大虎伸出手来,似乎他们从来没有长时间没见面。

彼此问好以后,马大虎首先证实了店老板的说法,她的确跟男朋友分开了。不过当马大虎问她是不是在找丈夫的时候,她笑得弯了腰,说现在不,说一个人挺好。马大虎随口附和说,是的,一个人过简单。

马大虎问她小孩多大了。她说两岁了。马大虎很吃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从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过去两年了。

她还是那么年轻,只是瘦了些。

走的时候,她说很高兴马大虎来看她。马大虎说希望以后常来看她。她说没问题。

又过了两天,马大虎到她店里去。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擦拭柜台里的戒指。马大虎说,什么时候她休息的时候去她府上拜访。她说家里有孩子。马大虎说那什么时候请她吃饭。她说也许,以后。马大虎开玩笑地说什么时候你跟我去中国,她笑了,说可以,以后。马大虎说,我喜欢跟你说话。她说她也喜欢跟马大虎说话,这样可以提高英语。马大虎说很希望跟你做朋友,他特别强调是朋友,不是男朋友,是友谊。她说很好。

马大虎说,你应该学好英语,否则在这个国家没有前途。我可以免费教你。她说好吧,我们周末在南五街的汉堡包饭馆碰头。其实马大虎别有用心:这样就不必到她的店里去看她了,免得在老板眼皮底下怪不自在的。

上课那天,马大虎提前五分钟到。她晚到了十五分钟。还好,马大虎本来准备等一个钟头,因为墨西哥人的时间观念跟美国的不一样。马大虎等着她的时候,看一本《怎样在加州死亡》的书。最近在CND看到有人讨论写遗嘱的问题,猛然想到自己天天骑车,暴死的概率很高,而自己竟然没有遗嘱。身边又没有亲戚和好友什么的,万一死了,谁来收拾那一堆烂摊子呀。没准可以让她来?

从窗口望出去是不宽的马路。因为是周末,所以车辆不多,有点像一个炎热午后人们都懒得出来活动的时刻。一个纤长苗条的黑衣女人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马大虎一时没有认出来就是她,因为在店里她是不穿黑的。她走进店里的时候,倒也没有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马大虎。马大虎Hola一声,才让她注意到。

她在马大虎对面坐下,把一个横格本放在桌上。马大虎没有料到,原以为她就是来随便听听的。马大虎看了看她,发现她与平时在商店里的样子不同。因为没有化淡妆,可以看到进入三十多岁的女人眼角细细的皱纹。她的肤色在明亮的阳光下也显出墨西哥人的咖啡色。突然马大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刚刚从北京来到河南省某个小县城,坐在一个小饭馆里,约会一个素味平生,仅仅通过几封信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背景与马大虎不同,都写在她的肤色和脸上。马大虎一方面感到这种差异带给马大虎的迷惘,一方面也感到它带来的新奇感和兴奋感。

他们开始上课。饭馆里没有什么人,另外一个角落里坐着两个顾客,一个黑人,一个拉丁裔人。因为他们坐的地方隔着几张桌子,所以马大虎可以无所顾忌地跟她练习发音。柜台后头站着一个墨西哥女孩,不时朝马大虎们这边看几眼,大概是奇怪怎么一个老亚教一个老墨英语。

练习了一会儿基本问候语和自我介绍的句子以后,马大虎说:“现在,请你问几个问题,关于我和我的家庭什么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大年。”“你是从哪儿来的?““从中国,北京。”“你家里人都在哪儿?”“在中国。我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你结婚了吗?”“现在没有。”“你有孩子吗?”“没有。”问了五个问题以后,她尴尬地笑了笑,表示想不起来什么问题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看了看表,脸上的表情是该下课了。她打开手袋,问马大虎:“这要多少钱?”马大虎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她有这种想法。那他岂不是把赚外快的事硬摊到人家头上了吗?马大虎赶紧说:“不要钱。我很高兴看见你,跟你说话。”“那这是为友谊了?”“对对,为友谊。”“那,你想吃点什么?”“一杯可乐,一杯可乐就成了。”马大虎们来到柜台边。马大虎要了一杯中号的可乐,她给孩子买了一个中号的炸薯条带走。她显然跟服务员交流有困难。马大虎说下次学习怎么买东西。她高兴地说:“行!”

她出门的时候,马大虎提醒她:“那下个星期。。。?”“Equal,equal,”她说。马大虎不知道equal还可以这样用。

马大虎在靠窗子的桌边坐下,慢慢地喝着可乐,目送她穿过马路。当她走到马路那一边的时候,马大虎突然觉得她就是街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马大虎本来有的对她的特殊的印象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又使马大虎困惑起来。马大虎极力回想着她的模样,思忖着在她那浑圆的额头后面,究竟有哪些东西可以构成他们沟通的桥梁。如果不是这个英语课,他们能有什么谈呢?

第二个星期照常在快餐店碰头。她又迟到了。进来后不好意思地说:“得先把孩子哄着了才能出来。”一瞬间,马大虎仿佛看到现实向马大虎撇了一下嘴,投过来一丝冷笑,但是马大虎很快打消了这个一闪念,不失时机地用英语问她好,问她工作情况,就这样开始了上课。

本来马大虎打算用《英语九百句》进行句型操练,可是一开始,竟然忘了书在书包里,只是跟她干说,说到她不会的词句,就写在纸上。说着说着,自己意识到没有个章法,不免有点发慌。没想到曾经教过十年的英语,今天会在个别辅导的时候乱了阵脚。

马大虎从书包里拿出来一本SidebySide第一册。这个课本图文并茂,比900句好。让她念了一段短文,都是简单句型。然后问她问题,主要练习的是是字句SVP结构: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他在哪儿。这本书有趣吗?这些电影有趣吗?等等。指着一个房子的图画,让她描述自己的住处,趁机侦查了一下她的居住情况: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车房,没有地下室。显然是租的公寓,不过这样也得一千多块一个月了,不知道她怎么付这房租。

在主语跟动词搭配上,以及疑问句动词前移上,她有些困难,让马大虎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揽了个苦差事。原先想很快能让她说基本日常会话,现在意识到不太可能了。一个星期一个小时,猴年马月了。至于到能交流比较复杂的事实,乃至交流看法,更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还没有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用西班牙文说了一大堆话,马大虎听着的意思是她要回去复习,下次接着学。孩子该醒了。她问马大虎要不要喝点什么,马大虎没心思喝东西,就说免了吧。

国殇日的周末,天气格外热。马大虎坐在老位子上等她,一不留神她已经进来了。因为天热,她穿了一件低开胸的露肩膀的背心,坐在马大虎对面,倒真是“酥胸半露”了。马大虎注意到她的左肩头有一颗两个毫米直径的痦子。她的身材,正是马大虎喜欢的那种不胖不瘦。马大虎可以想象她一定是感觉非常好的人,既没有骨头架子的硌人,也没有庞然大物的沉重。

这个星期里,给她做了一个网页。网页上写了一篇双语的介绍。当然西班牙语的部分是用网络上的翻译机翻译过来的。上课的时候,马大虎对她说,可以把她的照片放在那里。马大虎带了摄像机,说想给她拍一张相,回去画个素描。“你会画画吗?”,她有些惊讶地问。“是的,”马大虎说,“怎么样,照一下?”“以后,以后,”她不好意思地推辞,说今天头发什么的没弄好。她让马大虎在她上班的时候去照。“我不想到你的店里摄影。你的老板会有想法。你今天这个样子就很好,自然。”马大虎比划着告诉她回去想想你什么模样,根本想不起来,总是想到罗佩兹的样子。她笑了,但坚持不照。马大虎也没有办法。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马大虎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教她英语最有效率。他的英语教学资料都在国内,当然不能用,何况初级的都是中文解说。他倒是带来了一本英语900句。马大虎决定用它当作基本教材,循序渐进,重点是学习语法,句型和词汇。另外再搞一点功能-情景对话,以便她能较快地应付日常需要。这可以用报纸广告教购物,计划活动等,免费的教材。最后,鉴于西班牙文和英文有很多同源词,马大虎决定搞一个“被动能力”培养,就是每个星期选一点简易读物,最好是英西对照的,外加录音的,给她布置为家庭作业。马大虎在网上找到了几个网址,可以下载文稿,有的还有声音文件。没有西班牙文的,可以用网上翻译器翻译。马大虎已经给她注册了一个亚胡电邮,可以把文件传送给她。

到了周末,马大虎骑车遛弯,顺便到她店里看看,一半也是为了提醒她星期天的课。店老板已经对马大虎见惯不怪了,但是马大虎还是比较自觉,每次去呆不过五分钟就走,免得给她惹麻烦。店老板三十多岁,比较严肃。老板娘则比较随和。一次还问马大虎是不是要给她考试。

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在跟老板谈话。她在收银台忙活着。马大虎径直走过去,用英语跟她说话。简单招呼之后,她有些招架不住,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说:“星期天再说。现在我没有心情。”她说的是西班牙语,说现在没有cabeza(头)。这让马大虎学了这个词的新用法。马大虎宽宏地笑了笑说,好的,星期天见。

星期天上课的时候,马大虎带了几张报纸。可是她不好意思地告诉马大虎,看不了英文报纸。“那她是怎么在这个国家生活的啊?”马大虎脑子里闪过这个思想,估计很多事情都要靠她儿子翻译了。

“你明天有时间吗?”她突然问马大虎。“马大虎白天没有时间,得上班。怎么?”“我现在放假了。”原来她上午半天在一家学校学英语,现在学校放假了。她想上午也跟马大虎学。“不行啊,我只有晚上有时间。”不过看到她是认真的,马大虎倒是挺高兴。他心里奇怪那家学校怎么教的,她现在的英语简直跟零起点差不多。

上完了课,马大虎照例去图书馆上网。用English900搜索看看有没有全部录音。他找到了一个“英语角”网站,资料大大地。这个网站的内容让马大虎对国内英语教学资料之丰富大为感叹。马大虎看着那些资料目录:许国璋英语,英语900句,新概念英语,仿佛回到了在大学念英语的年代。他点击了新概念英语的录音,从第三册起逐课听来:APumaatLarge,听得津津有味。

马大虎突然意识到,现在教她英语,潜意识里是不是在重温自己当年学英文,教英文的时光呢?前几天,在学校图书馆的免费书架上看到几本读者文摘浓缩书,大字本,如获至宝地拿回家,脑子想的是用来给她当泛读教材用。一个星期读20页,笔头回答问题,每周一次课堂检查讲解。哇!那是什么感觉,昔日重来呀!

正当马大虎雄心勃勃地要就教出一个卖花女的时候,亚历山德拉突然停止来跟他学英文了,一连两次没有出现。马大虎倒不在乎她爽约,因为他骑车去那里,一半是为了遛弯,一半是为了健身。马大虎早就过了为了女人奋不顾身的阶段,他才不会学孟姜女千里探夫呢。经验告诉他,男人傻,女人往往不傻。

再后来,亚历山德拉从珠宝店消失了。连老板都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再后来,马大虎听店里的另一个女孩瓜达鲁佩说,亚历山德拉在一家饭馆干活,好像还跟老板同居。马大虎顺便到那里看,还真找着了。不过这次见到的她,完全没有了珠宝店工作时候的风采,而是一脸疲惫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老了三岁。亚历山德拉还是很高兴看见马大虎,但是马大虎再也不提学英文的事情了。

后来就是路过的时候进去看看,这样不到两三次,饭馆突然易主了,亚历山德拉又消失了。

后来过了很久,马大虎路过珠宝店进去逛逛,跟瓜达鲁佩又提起亚历山德拉。瓜达鲁佩说,她好像在宽街那家饭馆工作。马大虎拐到那家饭馆,跑堂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

“要吃点什么?”跑堂的问。“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这儿有个亚历山德拉吗?”“她没上班了。你是她朋友?”“差不多是。我认识她好几年了。她什么时候上班?”“她不干了,刚生小孩。”“什么?又生了?那这是她第四个孩子了。”“好像是吧。”“是不是跟她男朋友,就是前一个孩子的爸爸?”“好像不是。”

马大虎听了心里真是不解:这个女人也有四十多了吧,怎么那么爱生小孩啊?还是做爱的时候不用保护?她怎么养活四个孩子啊?墨西哥人爱生孩子不假,可这样不管有没有工作一个劲儿地生也不是事儿啊?何况还不是一个爸爸。

“你跟她有联系吗?”他问跑堂的女人。“没有。”女人说。

马大虎离开饭馆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让他自己觉得好笑的念头:当初不如去追追她,让她给自己也生个孩子。他不结婚,只要负担小孩生活费就是了。这岂不是一个在结婚不结婚之间很好的一个妥协方案?



亚历山德拉消失以后,马大虎心里好不惆怅。每次上街,经过她原来工作过的店,都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觉。

一天,马大虎从校报上看到说学生中心开了一家印度小馆,主人叫丽达。这让他想起了70年代看过的《流浪者》里的那个风情万种的丽达。当时,那首缠绵的《AbRaatGuzarneWaliHai》和女主角那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让马大虎对印度女人着迷了多少年。后来上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常常有事没事地在图书馆里翻阅有关印度的画册,研究印度女人的相貌。研究来研究去,他发现生活中的印度女人都是干巴巴的,黑乎乎的,很少看到像电影里的丽达那样又白又丰满的。后来经过查找资料,他了解到印度原来也是多民族国家。比较白的是印度-亚利安人种,大多住在北方。

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自从来到美国以后马大虎很少接触到印度人。虽然学校里有不少印度学生,但是没有什么理由去接触他们,只是在一次外国学生聚会上拉着两个印度女孩扯着印度国旗照过一张相并且跟人套近乎说咱们是老邻居啦。至于中印战争当然是掩过不谈。他在伟科城里没见到过印度餐馆。这次听说学校里开了个印度小馆,马大虎的心思又动了。他想,相比较而言,虽然拉丁女郎性感丰满,但是她们大多不会英语,沟通有困难。印度女人则语言不成问题。 而且拉丁女人大都是做清洁工的,虽然有劳动人民的质朴,但是在美国,质朴不能当饭吃不是?印度人则不同了,印度的移民大多都是做技术活的。就算是在饭馆里当服务员的,家里说不定还算殷实呢。再说,印度不是有个风俗习惯吗:新娘出嫁,女方要陪送嫁妆。没嫁妆的格烧无论。当然在美国这是行不通的,不过送嫁妆这个传统可能还没有丢吧?

其实,马大虎对嫁妆根本不在乎。想当年在国内受的教育就是革命同志结婚的时候,各自把单人床搬来。要说老婆的嫁妆,那就是娘家给的两床被子。马大虎当年在单位宿舍楼当楼长,曾经亲眼见到一对夫妻住在一间15平米的宿舍里,一张拼床,一个老乡打的劣质衣柜,一张三斗桌,两个书柜把房间挤得满满的,还不是照样过日子?那种艰苦奋斗的日子马大虎没有忘,而且来到美国以后还常常告诫自己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并且以身作则过勤俭节约的日子。马大虎对印度女人最感兴趣的,说到底还是她们能歌善舞。

于是马大虎星期五晚上就到丽达小馆去了。进门一看,吧台后面不甚明了的灯光下,果然有一位印度女郎,身段一波三折,很是妖娆。马大虎急不可待地走上前去。

“你要点什么?”女人问。

马大虎一看,妈呀,怎么变脸了?这并不是一个妙龄女郎,而是一个至少四十五岁以上的女人。虽然女人的身体还算丰满,但是脸是黑瘦的,完全没有马大虎想象的神采。

马大虎不会喝酒,所以要了一个可乐,在吧台边坐下来,一边喝,一边跟女人聊天。很快地他就打听清楚了女人的家庭情况。她结婚了,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在贝勒上大学快毕业了。儿子在电脑公司工作。马大虎问平常这里都是她一个人盯着么?女人说周末的时候,女儿有时会过来帮帮忙。这话在马大虎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很想目睹,接近一位跟《流浪者》里的丽达一样动人的印度女郎。

过了一个星期他又到丽达小馆去了。这次女人不在,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当班。马大虎想着大概是丽达的儿子了,要饮料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你妈今天没来吗?”“我妈?”男人说。“就是丽达呀。”男人一听,笑着说:“那是我太太。”马大虎心里咯噔一下子,想,坏了,我这不是骂人家呢吗?可是对方是个印度人,马大虎也没有办法假模假式地垂胸顿足说:“哎呦您瞧我这臭嘴,该打。该打。唉呀,怪不得我瞅见丽达那天心里直打鼓呢:这老太太怎么保养得这么水灵呀,跟30岁大姑娘似的。”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正碰见丽达在,没给他好脸色看。马大虎便知趣地不再去了。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830.

2 评论

不砸老方,砸马大虎。无聊时才想起女士,怎能恋爱成功?要时时关怀。

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