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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土耳其二三事 (一)
土耳其二三事 (一)

   自从奥汗帕穆克(Orhan Pamuk) 获2006诺贝尔文学奖后,有关土耳其的故事也多了起来。啊,奥托曼苏丹的王宫,特洛伊遗址,伊斯坦布尔的巴扎,土耳其大澡堂,欧亚大桥,埃菲所思(Ephesus)…..看得我也直想凑热闹,象一个财迷,旁人的多嘴多舌终于逼得我如昆明话形容 “舍舍得得” 地(其实不太舍得)把珍藏珍爱了许久的土耳其小心翼翼从百宝箱捧出来亮亮相。我最喜欢的地方土耳其!我禁不住想象那些热爱小说Lolita 的人喜欢再三重复强调“Lo-li-ta!” 一样赞美我心里的土-耳-其。和愚老师谈及时,他泼我一瓢凉水:“土耳其倒是美,你忘了在安达了(Antalya)路上的车祸?你忘了被吓得当晚睡不着觉,第二天打死不敢再摸方向盘还发誓诅咒这辈子不再开车?” 虽确有其事,但这难道会影响我对土耳其的感情,动摇我对土耳其的热爱么?

   土耳其让我想到的不仅是地理,历史和文化跨越欧亚各民族的伊斯坦布尔,更多却是爱琴海岸绿宝石海湾的冬日和海边小镇清真寺提请穆斯林祈祷时的高音喇叭,希腊罗马拜占庭奥托曼历史的交汇,以及那些集日常机智灵活和伊斯兰信仰为一身的土耳其人。我总是将他们和童年故事里听来的那个聪明的阿凡提联系到一起,觉得土耳其遍地都是留着小胡子,热情吆喝,乐于助人,满面和善但又狡狭精明的阿凡提;至于女孩子们,则更象滇南滇中小镇的穆斯林少女,虽面带几分羞怯矜持,但目光中总是游移着使人不易察觉的自信和好奇。土耳其,土耳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以为东张西望见多不怪,可为什么单单对这个土耳其独有情钟?

伊斯坦布尔
   行前我曾试图将对今日伊斯坦布尔的想象建立在从书本获得的印象上。十九世纪末叶,出身海军军官的法国作家皮埃尔-洛地 (Pierre Loti, 1850-1923)在周游世界之余狂热地爱上伊斯坦布尔,于是从1880年1913年间,他数度来伊斯坦布尔生活。据称洛地在此遇到并爱上了一位苏丹后宫出来的美女,他以她为蓝本,写在使他名声大躁的小说《 阿兹亚德》 (Aziyadé,1879)   中。那个年代只有土耳其人,还没有土耳其国。洛地学土语,住土房,穿土衣,他真真切切爱上了这里的山水和人情,甚至还想加入奥托曼海军为自己热爱的土耳其人的国防尽绵薄之力,这在当时的法国引起轩然大波,伊斯兰教旗帜下的奥托曼帝国从诞生之日就与以天主教为上的法帝国为世敌。有趣的是,洛地非但没因其宣扬自己对土耳其的热爱而被判卖国罪锒铛入狱,反而因其文学成就而被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洛地时代的土耳其民族意识在奥托曼帝国的余光下艰难顽强地破土萌芽,伊斯坦布尔人朦朦胧胧憧憬着民族国家的雏形和对未来的期盼,他们和这个城市在洛地的笔下充满热情活力,多民族共居,追求并懂得生活,咖啡甜点水烟袋不歇,莺歌燕舞不断,时而因激情和活力而令人眩晕,时而又因历史的厚重使人觉得一切无非是过眼烟云。洛地对伊斯坦布尔热爱有加,赞美不绝,观察细致,他呈现的伊斯坦布尔更象一幅画卷,如《清明上河图》,你看得见画中的人和生活场景,可是你只能望画兴叹:因为你喝不到那润肺的薄荷茶,吃不着甜得发腻的蜜饯,更听不见余音绕梁的靡靡之音。

   奇妙的是土耳其之旅的若干年后,帕穆克在《伊斯坦布尔记事》描述的地名街名竟使这个城市的容貌在我脑中重新徐徐浮现,书中的那些黑白照片和他对伊斯坦布尔昔日辉煌留下的痕迹的白描,他面对那些奥托曼时代被人称为“帕夏”(Pacha) 的总督们的故居被现代水泥楼房代替时的惆怅和隐隐伤感,使人随着他的文字又一次回到冬季的伊斯坦布尔。某年底圣诞期间到达伊斯坦布尔时正逢斋月结束过开斋节,城里的公共交通一律免费三日,于是朝拜各个教堂清真寺之余,坐着公共车有轨电车满城乱转,天天奔波于欧亚之间,按图索骥找老街区,看老房子,追寻奥托曼遗风。也许是季节的原因,气温虽不算太低,但冬日的寒意竟然与这个城市的沉重历史和灰暗狭窄的街道甚为融洽,给人平添几分意外的奇特朦胧意境。象一幅十八世纪的木刻或素描,没有绚丽的色彩,偶见的绿色是清真寺院墙内爬出墙的蔓藤;陈旧的楼房前,几个孩子在角落的空地踢球,不远处可见买东西回来的老人正在古老的石板路拾级而上;电力不足的路灯勉强闪着似随时会熄灭的微光,街边小店外总是摆着诱人的各类零食干果。一日黄昏按图索骥找到海边,据说这里可以吃到当天捕到的鱼做的三明治。果真,灰暗的灯光下不少人正在排队等着买油煎鲜鱼做的三明治配上腌制的辣椒洋葱,就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晚风真是别有风味;吃罢抹抹嘴,顺着海边往北边的高处一直走到连接欧亚大陆的第一座大桥。虽说桥高于海面几十米,但一天到晚总是见人在桥上钓鱼,长且较粗的钓鱼线在风中飘忽,晃来荡去,钓鱼的人三三两两抽着烟聊着天,就是不见有鱼上来。

  有晚在回旅馆的公共车上碰上几个身穿制服的中学生,黝黑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调皮地闪光,好奇地用简单的英语七嘴八舌搭话:放学后看足球赛去了,回家吃完饭还有作业呢。哎呀呀,你知道米兰AC吗?见过尤文图斯吗?哎,朋友你做错车了,得到某某处下来,换某路,走一段才能到你们的旅馆…。

   尤利希斯云游的地方,查斯丁尼皇帝统治下拜占庭帝国的荣耀,奥托曼帝国的不可一世,阿塔图克穷尽一生建立的那个土耳其共和国,你何等令人神往令人迷茫! 伊斯坦布尔固然使人难以忘怀, 可它使人回味的却还多一层失落,衰败和无可言状的莫名惆怅。信步之中,蓦然抬头,一段东罗马时代的古城墙遗迹,枯草凄戚;回首拐弯,曲径通幽之间,三两男人安静出入清真寺的院落;张望之余,年代已久的建筑,窗户为阿拉伯风格的完美几何图形,探进脑袋看看,四方院子只有一个人在百无聊赖地晒太阳。傍晚时分从亚洲驶向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渡轮,灯光凄凄,随着船的起伏摇拽飘惑,对岸的城市尚未入夜色,夜幕也未及笼罩蓝色清真寺, 其圆顶悄悄退去了白日的光芒,肃然地和着款款将至的暮色黄昏。海水在轮船马达声中有节奏地翻波逐浪,习习撩人浸入肺腑的是欧亚混合寒风,我努力眺望海峡上远处的大桥,想象海峡亚洲沿岸过去帕夏留下的那些人去楼空的行宫,这城市上下起伏迷宫似的街道,若是此时此刻上岸,没有希腊神话里那个阿里阿德涅(Ariadne)给的线团,只凭一本Lonely Planet,如何走得出去?

   忽然,灯光渐渐闪现,开始簇簇点点散至错落的楼房,并不耀眼的光明遥相呼应,微弱的光线象张细密无色的网,被漫不经心撒往海面,竟投影出一种无言游离的期艾,凭添一层愁。环视周围,船上的人大多哑然,互相并不搭话甚至鲜有寒暄,面目安详并带着几许尊严,默契静候着到达此岸的那一刻。夜色来临的伊斯坦布尔,你为何有些忧伤?为何怅然?我一直以为皆因是冬季的寒意料峭使然。

   数年后,在《伊斯坦布尔记事》里找到答案,帕穆克解释道这叫“hüzün”, 怎一个愁字了得。“hüzün” 可意会却难言传,它并非悲伤或伤痛但又是过客也能感到的某种情结愫怀,既见于个体,可又好像属于这个城市每一个人与昔日的集体感应和追忆甚至悲凉。那是一种欲说还休的微妙感觉,非但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简直就是黄昏散不去,翌日何时至。帕穆克写道:在冬日的清晨,太阳瞬间落至博斯普鲁斯海峡,淡淡的蒸气从海面飘然升起,hüzün 是如此厚密,以至于你几乎可以触摸到它,看着它似一层轻轻的薄雾,柔柔缓缓地散至周围的人和景。乖乖,没有谁比帕穆克对自己生活成长的伊斯坦布尔更了解更热爱,他因此对这个饱经沧桑的千年古城夕阳般的没落更为伤感。事实上,岂止是他,这城市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感受“hüzün”。

7 评论

鹿希好!有一阵子没见。真羡慕你天南海北跑了这么多地方。
近来我对奥斯曼帝国有些兴趣,回头好好读读你的游记。

thesunl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