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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帕慕克的散文集《伊斯坦布尔》
读帕慕克的散文集《伊斯坦布尔》

八十一子

我有个毛病是拒绝阅读诺贝尔文学奖作品,因为我私底下很固执地认为那只是几个学术权威企图对我们老百姓实施“洗脑"而已。读研究生时曾经在地摊上一时兴起,买了一套十几册诺贝尔文学奖作品集,硬皮精装,书脊上灿烂的金字煞是醒目。可惜,除了在地摊当时翻了几页,后来竟然再也没有打开过这套书。不过它们还是为我的小小的书架增添了很多光辉。当学生时搬家无数次,其中一次实在不耐烦了,把这套书整整齐齐地码在人行道旁,让它们自寻新主人去了。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诺贝尔文学得奖人的作品也有读过的。有的是得奖之前碰巧读了,像突列立达人奈保尔(Naipaul)的旅行笔记《超越信仰》。有的是得奖之后去找来读的,像高行健的《灵山》,毕竟是第一个中国人获此殊荣。还有的就是好奇,像土耳其人帕慕克的散文集《伊斯坦布尔》(注)。过去两三年里陆续在报纸上读到过有关帕慕克的小说的书评,叫好的评家颇多,但他今年被提名竞争诺贝尔文学奖的书却是散文集《伊斯坦布尔》。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因此去找来读一读。

《伊斯坦布尔》严格地说是本回忆录。这年头,是人不是人都写回忆录,还都有人买了看,也真是怪。一个小说家好好的不去多写点这世界上的奇闻怪事,却给自己写回忆录,岂不是浪费时间。小说写好了,有朝一日洛阳纸贵,让别人来给你写传记岂不更好。小说家写自己的回忆录,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在我看来,都有一点儿媚俗。好在读了几章后,觉得《伊斯坦布尔》倒也还值得读,因为作者在书中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帕慕克1952年出生在伊斯坦布尔一个富裕的穆斯林家庭。他在这里长大,结婚,生子,写作。作者感情很深沉地讲他的奶奶,母亲,父亲,叔伯婶姨,讲他自己的初恋和初尝禁果,讲雨中的街车,贫民窟的泥泞,讲外国人眼中的伊斯坦布尔,以及土耳其人希望外国人见到的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又名康斯坦丁堡,拜占庭时代处于基督教的希腊东正教派控制下。被土耳其人占领五百多年以来,希腊人、亚美尼亚人在商业上还有相当影响。帕慕克在书中讲他看到的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化。书中还有两百多帧照片,虽然是印刷在跟书页一样的普通纸上,质量很差,也还能帮助读者从很多不同的角度和层次认识伊斯坦布尔。

跟伊斯坦布尔的很多上层穆斯林家庭一样,帕慕克的家里几乎是彻底地非宗教化。他的祖父母、父母和其他成员从来不祷告,不去清真寺,不斋戒。他们饮酒,让孩子读欧洲哲学、科学书籍,接受西方教育。他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宗教势力和军人的动向,战战兢兢地维护着政教分离。作者在穆斯林家庭里长大,却似乎从来没有跟自己家人到过清真寺。宗教是帕慕克家的佣人们的事,是穷人的事。

帕慕克第一次进入清真寺,是跟他的保姆去的。保姆自豪地对她遇到的所有的人介绍帕慕克是 “我的儿子"。一直到少年,帕慕克心目中的上帝的形象都是一位裹着头巾的老年妇女,就像他的保姆。保姆又兼管家,每天忙进忙出,并没有一定的时间祈祷,只能在忙完之后,在一个清静的角落里的地板上铺上一方毯子,跪下来,摊开双手,喃喃祷告。每当这时候,幼年的帕慕克就自动承担起护法的责任,不让别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去打扰她。

帕慕克五岁时,有一次在房间里翻看一本讲北美印地安人的图画书,有一页上画了一个健壮的汉子,除了胯间挂了一块布外,一丝不挂,很勇猛的模样。看着看着,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被母亲称为“屁屁"的小东西变了,变得翘翘的。这个变化使他感到新奇,也感到害臊。这牛人看来还真是有些不平凡。我使劲回忆自己五岁时候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有过这么了不起的经历。想得起来的“屁屁"不合时宜地站起来的经历已经是在小学三年级或是四年级了,只记得当时感觉狼狈得很。

书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章节讨论"Hüzün"这个概念。"Hüzün"是阿拉伯语,意思跟汉语的"忧郁"、“苦难"和英语的 melancholy 比较接近。 "Hüzün" 这个词在古兰经里几次出现。对于普通穆斯林,这个词意味着过分计较个人在尘世的利害得失、没有把自己彻底交给上帝时产生的痛苦。伊斯兰教的苏菲派哲学家们则把这个词理解为人类的永恒的悲哀,因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毫无间隔地接近上帝。尘世的苦难带来的忧郁和精神上的悲哀构成的社会共识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伊斯坦布尔城里,使得几乎任何一个来访的外乡人都立刻能够感受到。帕慕克认为,在过去的一、两个世纪里,土耳其的当代诗歌和文学跟伊斯坦布尔城一样,都沉浸在同样的深深的忧郁里。

伊斯坦布尔位于欧亚之间,是千百年来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对垒的桥头堡。土耳其被伊斯兰教覆盖,但保持着一个非宗教化、政教分离的政体。她多年来一直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却一直得不到欧洲联盟的接纳。问题的焦点是言论自由。在现代欧洲,政教分离已是最基本的生活方式,言论自由与宗教信仰并行不悖。而在土耳其,言论自由仍然常常受到世俗社会和宗教的挑战。帕慕克本人在2005年曾经被起诉,因为他在谈话中提到历史上土耳其人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那个案子后来在开庭之前被撤消。最近(2006年11月),92岁的人类学家齐格(Cig)和她的出版商因“侮辱一些人的宗教信仰”被起诉,因为她写书指出,穆斯林妇女的头巾起源是古代苏美尔人的女教士对青年男子性启蒙时的穿戴。这个案子被判决“罪名不成立"。

土耳其的近代史与中国的有某些相似之处。上世纪二十年代,土耳其人民从奥托曼帝国的废墟中站起,以欧洲文化为借鉴,努力创建一个新型的、西化的社会。在伊斯兰主义兴起的今天,土耳其知识分子被笼罩在传统与宗教结成的网里,站在东方望着西方,欲进不能,欲退不愿。个中缘由,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可以给我们一些提示。

注:Orhan Pamuk: Istanbul - Memories and the City. Translated from the Turkish by Maureen Freely. Published by Alfred A. Knopf, New York, 2006

11 评论

老八幽默起来,有说相声的天才:) :) 谢谢介绍,有空也找来看看。

好久不见,打鹿去啦?问好!

------这年头,是人不是人都写回忆录,还都有人买了看,也真是怪。

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