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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独善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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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记] 二十岁的思想碎片
愉悦:从斋主过去发表的日记,好像在75,76年的时候,认识上有大提高。74年的时候,看来还没有这个提高。斋主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在这两三年里改变了自己的认识?

海雨:我猜斋主那时刚刚工农兵上大学,即使前几年有些困惑,这时也是意气风发,不那么困惑了。而且,老邓开始整顿,个人和国家的命运好像都会好起来,都有希望了。可没多久,又反击右倾翻案了,又要走回头路了。斋主这才觉悟了,想着,不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就揭竿而起了。

尚爷:一直钦佩斋主的“档案”功夫和胆量!自小我父亲就不让我们记日记。你老不仅记了,还不远万里背到加拿大,这不佩服真不行!


看到愉悦、海雨和尚爷的帖子,不禁翻出老日记,哑然失笑。那时的我,多幼稚啊。不过,从幼稚的碎片中可以觉察到一颗好奇、朦胧、探索的心。我把这些碎片摘录下来,大家可不要笑话哦。

二十浪荡岁时,我怀疑别人;后来的十年里,我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现在,我既不怀疑别人,也不再怀疑自己。


旧日记:二十岁的思想碎片




1971年



1月1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随着时间前进。

可看到,那些花枝招展,莺声燕语的姑娘,曾几何时,变成了满面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太婆;那些神气活现、朝气十足的青年,曾几何时,变成了长着胡须的骷髅。没有一个人,能清楚地看完这时代的变迁;没有一本书,能记下这万载的故事。

过去的生灵安息了,新的生灵又像火花似的爆了出来。一切的一切,如此循环。

1月31日

昨晚上班之前,看了电影“西哈努克亲王访问西北地区”。这个国王,在祖国沦陷时,不说回去拿起刀枪,打出个新天下来。却在国外花天酒地。

珍肴加玉液,
公主与亲王。
宴上一席酒,
百姓半年粮。

吃的他乡饭,
喝的异国汤。
不思亡国恨,
只愿油满肠。

3月21日

在看《中国文学史》,还没看完。我国的文学艺术是伟大的,尤其在诗歌方面,更为出色。在前人的诗歌里,看到了他们的理想、希望与抱负,也看到了他们的悲观、失望和消极。

在这些诗歌里,尤其是李、杜的诗,充满着矛盾。对现实不满,但又想依赖着现实来成名。在遇到挫折后,便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怨恨,借酒消愁。

3月29日

雨又下了起来,大自然的恩赐。假若我感激的话,那便是蠢蠢愈发的胎芽。去年的梧桐果还杂乱地挂在树上,在这些枯死的旁边,露出了碧绿的新叶,顶着一盏红茸茸的皇冠。

想到过去,想到现在,一切都糊涂,一切都不理解。

旧世界的破坏者应该是新世界的创造者,倘若不创建,莫不是一堆瓦砾而已吗?

一个人应该有独立的观点,不能盲从,更不能当奴隶。政治上的奴才是多么可鄙啊。

4月13日

昨晚看了一本书,《岛国上的法尔塞人》,是写一个贵族的儿子背叛了他的阶级,拒绝了对他没有帮助、不了解他的未婚妻,其中有一段话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流浪汉的自白:那些显贵们看不起我们,鄙视我们,因为我们穷、肮脏、会偷东西、愚蠢。但是,我并不这样想。看他们,那些贵人们,假如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步时,他们会坚持哪种虚伪的“原则”吗?那时他们只会感到恐惧。

4月16日

昨天到瘦西湖,星飞、波夫和我谈了许久。波夫很聪明,口才很好。他有这么一种论调:共产主义是最高级又是最低级的社会。

自古人心不足,其主要原因就是吃喝玩乐,所以人们就奋斗。从奴隶到奴隶主,从庶人到王侯,从农民到地主,从工人到资本家,这些敌对的阶级无时无刻不在斗争着。

试想,共产主义时,人人吃好、穿好,平等博爱,人心已足,尚且有余,还会奋斗吗?不奋斗,岂不是一群白痴吗?

4月20日

一个人的假象欺骗着其他人,而其他人之间又充满着假象。整个世界笼罩在假象之中。

心灵中真实的东西烦恼着自己,自己却不敢使真实走出来。

多少颗星毁灭了,只为了那一刹那的光和热。

谁敢学星?情愿牺牲自己,用一刹那的热烧毁迷人的假象,用一刹那的光照亮黑暗的心。

8月3日

昨天听广播,江青、姚文元、张春桥等观看了革命京剧《红色娘子军》。这倒是个新鲜事儿,一付老中药,煎过许多次,再煎一次,纵然有味,恐也无作用矣。

难道中国就停滞在这几个样板戏的水平之上吗?也好,就如同《下里巴人》,人人会唱,连八十岁的老太也能哼几句“我家的表叔”。

9月3日

《红旗》杂志第十期刊登了几篇关于教育革命的文章,正值中央高教会议开过,看来大学不久要普遍招生了。

在星飞家看了会议纪要,其中招生对象一栏是这样的:二十岁左右,文化程度初中,有两三年实际工作经验的工农兵,身体健康,未婚,但有特殊情况可以照顾。办法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审核。

由此可见,上大学的希望还是有的,一定要努力争取之!

9月15日

近来反复思考一件事,极难确定,就是究竟选择哪一样作为自己终身的职业。

首先,对文学发生兴趣,而且尝试着写了一些小文章。虽然不成功,但还是有信心的。从小学开始坚持写日记,为写作打下了一个比较良好的基础。到农村后,又略读了一下古文古诗。时时羡慕那些著作家,并不是慕名慕利,而是觉得有必要用自己的思想、感情来试探社会。

10月16日

父亲去开会,带行李。纪律很严,会议期间不准外出,不准会客,不准打电话。据说内容十分保密,掉了脑袋都不准说。

10月19日

经过多天的打探,终于将悬在心中的一个谜团打开了。原来所谓的“异常事件”,就是我心中一贯作呕的那个人。

自从召开神秘的干部会议以后,我翻了几个星期来的报纸,里面缺少了林、黄、邱的名字,也不见了江青。军委里只有一个叶剑英出来。真糊涂,真不理解。但实际上,似乎早就把这一切都看透了。

11月8日

近来小道消息极多,乱乱纷纷,离奇陆怪。

说毛主席不喝酒,在9月13日一口气喝了两瓶,还淌了眼泪。说林彪可能没有死,蒙古给他造的假现场。还有人说黑龙江两个军叛乱。真他妈乱七八糟的。

11月15日

想想现在,很好笑。

在“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的歌声中,仍旧响着“大救星”。
在“奴隶创造历史”的口号里,仍然穿杂着“英雄”缔造一切的言论。
在痛斥“唯心论”的旗帜下,唯心的口号满天飞。

12月3日

不知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对一个目标发生真正的兴趣。总归,当电工肯定不是我的终身职业。目前最渴望的、最迫切要求的,就是上大学!

12月7日

父亲和我随便谈了一些问题,内容很广泛。父亲担心我,以为我控制不住思想,好胜心强,喜欢提一些别人想不到的问题,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父亲的话有道理,我要努力慎之。父亲最后说,如果我不注意,弄不好会成为批判对象。说实话,我可没考虑到这么严重。

1972年



1月2日

这两天,集中讨论了亚平写的一部小说《变幻》。这篇小说采用身边几位朋友作为模特儿,书中女主角是他们大队的一个女娃。经过几次浪涛的冲击,以及父亲的死,女主角的思想起了很大的波澜。后来经过支书、老贫农、以及同学们的帮助,重新振作起来,学那暴风雨中展翅飞翔的海燕,前进在革命的大道上。书写得比较符合时代的潮流。

1月4日

下午,星飞、亚平等又到我这里来玩,因为我有个舒适、雅静的小房间,门一锁,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大家谈了许多东西,从现实到很远的将来。尽管还是很幼稚可笑的。

大家都有这样一个看法,能够提高一步人民的生活水平比提成千上万的迷惑人心的口号都更有切实意义。人们希望的根本是要幸福的生活。亚平说,我们一切人,无论职务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可是现在出现了一种假象,大家都是冠冕堂皇的嘴脸,内里却不知是怎么想的。他说,毛主席曾经反对人家喊他“万岁”。万岁本身就是一句十分唯心的口号,阿谀奉承,对于领导没有好处。建平说,万岁,本身就意味着讽刺。明明活不了一万岁,偏要这样喊,不是讽刺吗?大家又谈到共产主义,都认为是个很渺茫的东西。

1月6日

和朋友谈论了一些问题,很有意思。

我提到关于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就生产关系而言,我国是工人阶级专政、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生产资料以及调配由国家掌握,可以说是很先进的了。而生产力呢?就连中国领导人也承认,还是很落后的,比不上资本主义国家。这个矛盾怎么统一呢?还有万岁这个口号。假如提“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相应地,资产阶级也可以万岁。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无产阶级专政会随着阶级的消亡而消亡,它万岁了,资产阶级肯定也同等地万岁了。它万万岁,资产阶级也会万万岁。这么看来,提这种口号不是很愚蠢了吗?

1月10日

翻了一下文革初期的日记,看到了1968年12月的一篇,记载着校革会主任传达中央文件关于“二月逆流”事件。“二月逆流”到今天已经三年了,看看中国到底怎样?

林彪没有南下,却飞到北边摔死了。
陈伯达没有枪毙,却被称为大骗子,关起来了。
康生没有流放,却病得走不动了。

“城头变换大王旗”,了不起的变幻,跟做梦一样。记得看过一本书,是写某个国家,为了应付各式各样的领袖,家家都有几十个人的画像。今天他来了,挂他的;明天另一个来了,又挂另一个。

1月24日

我发现这么一种现象,历史上真正对人类有贡献的作家都是一些敢于揭露现实,富有革命性的人。他们用辛辣的讽刺、无情的挖苦,真实地揭露那些反动的统治阶级,因而才被人民拥护。而那些为统治者歌功颂德、无耻吹捧的人,只能被前进的历史所淘汰。

1月29日

看了一本《文艺学概论》,很有意思。主要是关于写人的“性格”问题。古今中外的许多文学作品,塑造了形象生动的各类性格的人。例如鲁迅的“祥林嫂、阿Q”,红楼中的“贾宝玉、林黛玉”,水浒中的“武松、李逵”,三国里的“刘关张、诸葛亮”,以及钢铁中的“保尔”,安娜中的“安娜”等,都具有浑然不同的性格。这些作家根据人物的特点、时代的背景,绝妙绝肖地描写了人物的心理、爱好、思想、抱负等,看了这些作品之后,给予人的印象是极深的。

从现在的文艺创作来看,停滞不前暂且不谈,就谈几个英雄人物性格、特点。当然,谁也不会否认,几个样板戏的英雄人物是塑造得极好的、完美无缺的。不要说在几十年前,就是现时,也找不出这样标准的共产主义者。郭建光、李玉和、方海珍、以及最近《龙江颂》里面的江水英,都给人们一个印象,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反面人物,鸠山、坐山雕、钱守为等,则又是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阶级性是完全必要的,因为生活在阶级社会中,不可能脱离阶级而独立存在。但是我们要看到,在阶级社会中,也有各种各样性格的人。我们可以把人划为两大类,一类无产阶级,一类资产阶级,可是却不能把人的性格也划分为两大类。这样的话,文艺创作就有了一种无形的拘束,使之都有一种呆板、脱离实际的味儿。

1月30日

在副食品商店橱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酒,可在里面,只有一些白酒和散装的葡萄酒。橱窗里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在这八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陈列样品,概不出售。何苦呢?没有就是没有,何必装模作样?

因为尼克松要到上海,现在上海的大批判栏和一些“打倒美帝”的字样都已经被洗刷干净。据说,上海在尼克松访问期间,买布不要布票,吃饭不要粮票,而且大减价。不过有一条,买东西、吃饭都有单位指定人,前门买了,后门又要送回去。上海的一所大医院留了七个病人,要等尼克松来后开刀,进行耳针麻醉表演。

听了这些消息,真叫人好笑!

2月7日

父亲今天跟我谈了一些问题,一再劝我说话小心,不可狂妄。有一些话虽然有道理,但不能讲。中国二十年进步不大,但是要提大好形势。过去讲一些话是认识问题,现在讲则是现行反革命。

2月13日

在我国,生产力落后于生产关系,这样是否也会产生什么危机吗?如果有的话,就是政治危机!我想,在生产力不发达,经济基础不充分的情况下,无论灌输什么思想,都没作用,又要有两极分化,都会培养出利己主义。这个道理很简单,人生活在世界上,吃穿是必不可少的。只有一块面包,你吃了,我就没得吃。所以就要抢,不然会饿死。

2月22日

这两天集中学习,学习马列语录,准备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黑纪要:五七一工程纪要。

星飞说:“五七一工程纪要看过之后,觉得有些道理,但又一想,嗯!他是坏的。”引得我们大笑一番。坏的东西不知坏在哪儿,这倒是个可悲的事情。

3月10日

这几天思绪一直动荡不安,直到现在,厂里上大学的名单还没有确定下来。按照自己的希望,上大学我是很喜欢上文科的,尤其是政治。可一般人和父母都劝我上理工科。

4月5日

上大学的小道消息接踵而来,弄得人稀里糊涂。父亲批评我好高骛远,我就不承认,人若没有上进心,莫不如去死才好。我总觉得“人心不足”这句话很有道理。有人劝我不要上大学,不要不知足。这劝解,也是好意。可对我行不通。上大学,并不是为什么名利、地位,而是要求知,要了解这个世界,要学会一种自立于社会的本领。

4月15日

上大学的通知终于接到了,我分在南京大学数学系,电子计算机专业。几年来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可是,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三载的大学春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尤其我所学的这个专业,不少人说很好,学的是尖端,以后工作稳定、舒适、无风险。可是这个专业与我好风险的性格却是歧路了。

随它去吧,天生是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4 评论

斋主这些日记藏哪里?翻出来,自己当现行反革命不说,连日记里提到的哥们都脱不了干系。别人很少会有文革时期写给自己看的日记,有,也很难保存到今天,保存到今天的,也没有斋主的经历有代表性。

斋主这么些旧东西,不如自己全整理出来,弄个“斋主文集”,最好在国内找个出版社出版(大概得自费吧),不行,在外边找一家出版。不求名利,只给历史留个记录。

sea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