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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记
这篇小说是一年半以前写的,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鼓作气就把整个故事写完了。写完了才发现,有很多的不足和遗憾。这篇小说贴出后承许多网友提过各种修改建议,但苦于没有时间和明确的修改方向,一直搁置到现在。现在再次贴出,希望大家抽时间给我多提各种意见,以便于我决定具体怎样修改。


(一)

孟秋这次回国,除了走亲访友,休息放松,还有两个重大任务:一是要去给父亲扫墓,二呢,要去相亲。

父亲去世快三年了。当年送骨灰回国时,因时间仓促,墓址选得还算满意,但墓碑做得比较潦草。这次回国祭奠,孟秋想给父亲的墓地换块碑,并且,也有许多话儿想要单独说给父亲听。

相亲的事,孟秋想起来就要叹气。都是母亲和她的几个姐妹多事,说孟秋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自己的事却一点不上心,到现在连个正式的男朋友也没有,做母亲阿姨的不帮忙张罗谁张罗?孟秋早就说过不愿意找不会说中文的人做男朋友。身边的同学里倒也有中国来的单身小伙子给过暗示,只是孟秋整天埋头在实验室里苦干,周末、晚上,甚至连圣诞的前夜都用来做实验了。偶然有空时,孟秋也被朋友拉去参加过一些中国学生的聚会,但在那样的场合,一大群人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孟秋觉得实在没可能和任何人擦出半点火花。

说孟秋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其实不公平。孟秋在心里对自己其实是很有信心的:无论是从长相、性格、经历、气质、还是学识各方面来说,孟秋虽不是样样出众,但也绝没有到要担心嫁不出去的地步。并且,孟秋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上大学时有过几个明确向她表白的小伙子,都是因为看错了她,被她婉转地拒绝了。现在,学业忙是个理由,父亲去世后的家事负担更是个理由,但孟秋其实是在等,等一个能真正欣赏她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孟秋相信缘分。

这样的想法孟秋从没有跟母亲说过。母亲本来就不是个细心的人,父亲去世后她一人支持着这个家,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孟秋起码还得两年才能毕业,弟弟又刚进大学,自己的心事即便是和母亲说了,那些微妙的内心活动她又能理解多少?弄不好母亲还会给孟秋泼一盆冷水,说孟秋的想法不切实际等等。孟秋本来就不希望母亲过多干涉她这方面的事,既然是相信缘分,那么该来的一切总会发生的。不是吗?

可自从前些天准备起回国的行程,母亲就频繁地给国内的姐姐妹妹们打电话。开始孟秋还以为她们是在商量怎么安排她的住宿,但有一天,母亲郑重地把孟秋叫到客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国内的阿姨们说过不止一次了,想为孟秋介绍朋友。以前她都帮孟秋挡了回去,说孟秋还小,学业又忙,不着急。可这次回国,孟秋一个人独行,除了扫墓,并没有其它确定的安排,母亲想也不妨趁这个机会去相相亲。阿姨们都是认真的,不会胡乱塞个人来给孟秋。而孟秋呢,也不妨开始多接触几种不同类型的小伙子,开阔一下视野。不说非得正式谈朋友吧,先交个普通的朋友也是可以的,其他的可以在了解多了以后慢慢再说。

母亲说得句句在理,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件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一时间孟秋还真找不出话来反驳。正想着找个理由拖几天,母亲不愧是母亲,一眼看穿了孟秋的心思,乘胜追击:就是见个面聊会儿天嘛,顶多吃顿饭。你要是觉得看不上,找个理由不再见就是,没人逼你一定要谈下去啊。阿姨们等你的回话呢,过几天你就回国了,总得给她们点时间好安排一下啊。大家都是好心,你总不见得这么不领阿姨们的情吧?

话说到这个程度,孟秋只有点头的份了。可在心里不免暗自嘀咕:这都是哪跟哪儿啊。生活在二十世纪末美国的她,喜欢读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的她,有些清高,有点自命不凡的她,相信缘分,相信浪漫至上爱情的她,居然被人安排了要去相亲?这人还是自己的母亲?整个事情真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现在这个年代,都是什么样的人才去相亲呢?孟秋当然有点好奇。但相亲这个词,听起来就俗,想起来更是俗。现在要去亲身经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孟秋打定主意,面是会去见的,饭也会去吃,听说国内这种情况下都是男请女,不吃白不吃,正好补补在美国缺的油水,但见第二面是万万不去的。就当这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孟秋也好趁机体验一下平常绝没有可能体验的场景。这么想想孟秋觉得倒也有点刺激呢。何况,孟秋也是有虚荣心的,想看看阿姨们筛出的小伙子能不能看上自己。用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自信心,无论怎样的结果又可以方便地全身而退,孟秋越想越觉得母亲的这个主意也不算馊到哪里去。当然,这些想法孟秋不能让母亲和阿姨们知道。

主意打定,母亲又是一通电话安排,孟秋在一星期后回国先住到了一个阿姨家里。最先要做的事情当然是为父亲的墓地定做一个新墓碑。

回国的第二天,孟秋一个人去了父亲的墓地。那天不是祭扫的正日子,也不是周末,墓地很安静。这是近郊的一个公墓园,背靠绵延的青山,前面是一大片农田,田地的中间还有一个小湖。当时为父亲寻找墓地时来到这里,孟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没再多费时间,就在那时刚刚开发的这片墓园为父亲买下了一个靠后面坡上的位置。站在父亲的墓位上,视野能向四周望出去好远。想着父亲能在这样的青山绿水中安歇,孟秋知道这是自己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桩事情了。几年下来,这个墓园已经发展得很大,一排排墓碑林立,一片片墓区向四周延伸出去。父亲的墓位所在的小山坡,已经被下面密密麻麻,不同规格的墓区包围。这世界,生与死的空间居然都是这么拥挤,孟秋还没走到父亲的墓位,心里已经是唏嘘不已。

在父亲的墓前独自坐了一会,孟秋的感觉好多了。三月的风掠过发稍,像父亲温暖宽厚的手轻拍在肩头。昨天刚下飞机时心里突然涌起的那种陌生的感觉,和从上飞机开始就缠绕在心头的一种空落落的惆怅,都被这熟悉的故乡的风在不经意间轻轻拂去。父亲在世时对孟秋有着一份特别的宠爱和关切,孟秋一直觉得,父亲更像是她的一个朋友。并且,在这被生死分离开来的三年里,还一直关照着她,时时伴随在她身旁。孟秋带去一束风信子花放在父亲的墓碑前,这是报春的花儿,父亲走的那年,它们在早春的风里刚刚开放。

孟秋接着去和墓地管理处商量换墓碑的事。事情办得出奇顺利,不到一个小时一切就安排停当,新墓碑将在父亲三周年忌日的那天竖起来。到时候,孟秋会再来看看父亲,和他道个别。孟秋只有三周的假期,到那时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安排完父亲墓地换碑的事,孟秋剩下的任务就是相亲。临离开墓地前,孟秋在心里对父亲说,你看会有个什么样的人在等着见我呢?

                 (二)

孟秋的母亲有四个姐妹,母亲行三。外婆一气儿生了五朵金花,孟秋想,外公一定是盼儿子盼得眼都穿了。据说母亲出生时产婆不知怎地传错了消息,让等在外面的外公喜不自禁,连忙差人去打酒买炮仗。可还没等打来庆祝的酒,里面又传来了更正的消息,让外公好不沮丧。母亲上小学前一直被当成男孩子来养,穿男孩子衣服,剪短发,后来更是姐妹里心气最高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国在外的。别人都说孟秋的脾气象妈妈,孟秋总是不以为然,不置可否。

这次回国,孟秋住四阿姨家。四阿姨家就是原来的外婆家,孟秋对这里很熟悉。孟秋是外婆的第一个外孙女,小时候每年的寒暑假几乎都是在外婆家过。那时候在表弟妹及邻居的孩子们中,孟秋是个孩子王,大家每天玩什么,怎么玩,基本上都是由她出主意说了算。更小的时候,因为父母亲在外地工作,孟秋由外婆和四阿姨带到三岁才被送回父母身边。孟秋牙牙学语的第一声妈妈是喊给四阿姨的,那时四阿姨刚结婚,还没自己的孩子呢。如此在几个表弟妹里,四阿姨总是更偏爱孟秋一些,这次孟秋回国相亲的事,就是四阿姨牵头和其他几个阿姨一起张落的

四阿姨原先是家工厂的厂医,四十五岁就早早地退了休,现在偶然帮做生意的姨夫应酬应酬,日子过得比较悠闲。孟秋去扫墓回来的当天,四阿姨在晚饭桌上告诉孟秋,明天姨夫中午有空,大家一起去一个地方吃饭。姨夫的同事,同事的朋友和那个朋友的邻居的儿子也去。听到这里,孟秋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个自己又厌恶又好奇的相亲宴了。没想到四阿姨这么快就已经安排妥当,孟秋回来才两天,连让孟秋喘口气回个神的时间都不留,就打算把孟秋给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四阿姨还在继续絮叨着孟秋应该穿身什么样的衣服,以及那个小伙子的学历如何,家境如何的事,孟秋的脑子却走神了。也好,该来的总要来的,这样早早开始,也许就可以早早结束,这样在剩下的假期里,孟秋还能清静一阵。

第二天中午,孟秋和四阿姨一起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一家叫做玫瑰园的西式快餐厅。几年没回国,孟秋有点惊讶地发现街头多了不少名字好听,外部装修也很别致的小餐厅,小咖啡馆,“民以食为天”,这说明,国内这些年的变化真不小呢。

孟秋没按阿姨的吩咐特别打扮什么,平日里就从不化妆,这次回国又是度假,孟秋的行李里都是些阿姨看不上眼的“休闲服装”,阿姨本来还想拉孟秋去添置点新衣,孟秋执意不肯。有什么好打扮的呢?一件高领长袖衫,一条牛仔裤,外面一件拉链夹克衫,孟秋就穿了自己平日最喜欢的一套普通装束。看着孟秋两手插在夹克衫口袋里的样子,阿姨嘴里没说什么,一肚子的不满意写在脸上,孟秋就装没看见。

等了没几分钟,姨父和他的同事也到了。同事解释说:他的朋友和今天的另一个主角都是从各自上班的地方直接过来,路稍远一点,也许就快到了。姨父说,那我们就先到里面去看看还有没有位子,让孟秋在门口等他们一下吧,他们两个都骑车,应该很好认的。孟秋假装没看见姨父和阿姨交换着带有问号的眼神,嘴里随便应道:行。他们三个人就进了店,留下孟秋一个人在门口。

孟秋有些无聊地步量着人行道上一块块的地砖,心想,我也别在当门口这么傻站着了。于是就随便走到门边二十米外的自行车停放处散着步。既然他们是骑车来,总会先在这里停了车再进店,孟秋估计这样可以先看见他们,避免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以便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孟秋的小九九打的利利落落。

几分钟后,倒真有个骑车的大男孩停下来锁车。说他是个大男孩,是因为他肤色很白,双颊便因此显得红扑扑的,微卷的头发整齐地梳了个分头,一件拉链衫很认真地直拉到领口。他看上去很年轻,书生气十足。大男孩锁好了车,随便地看了孟秋一眼,便向玫瑰园餐厅的方向走去。是他吗?怎么就只有一个人?等等看再说吧,孟秋继续散自己的步。

大男孩走到餐厅门前,看了看表,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又向孟秋这里走回来。孟秋正在琢磨等他到了面前要不要问问他,另一辆自行车停了下来,一个中年人喊了一声什么,大男孩脸上表情一亮,迎了上去。等他俩寒暄几句,中年人锁好车后共同再往玫瑰园方向走去时,孟秋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便几步追上他们打了个招呼。中年人的脸上满是惊讶,大男孩却随和地笑了笑,说了句:我刚才就想是不是你呢!说话间,四阿姨他们三个也出来了,大家一一见过。

四阿姨说:今天真不巧,餐厅中午这会儿特别忙,一个空位子也没有,等了这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走的样子,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吃饭的地方。除了孟秋和四阿姨,其他的四个人对这一带似乎都很熟,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孟秋插不上嘴,也不好意思总打量那个大男孩,就把目光投向远一点的大街上,随便地一个店面一个店面地扫了过去。

四阿姨忽然说道:这样好不好?这一带新开的店面很多,孟秋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抽空带她到这一带逛逛呢。海峰你对这里这么熟,要是下午没什么事,就陪孟秋逛逛街吧,看到合适的地方你们自己去吃顿中饭就是了。我们几个大人自己找地方吃饭,这样大家方便。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那个大男孩。他看了孟秋两眼,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下午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出来前跟他们说要回去的,现在不回去了,可能要打个电话请个假,应该没问题的。

四阿姨递过手机说那你就先打电话问问吧。其他的几个人这会儿都附和道:这个主意不错。姨父还特意问了孟秋一句:你觉得可以吗?孟秋笑了一笑,没吭声,心想:也不知这是戏啊还是凑巧,反正事到如今,随便你们怎么安排吧。横竖是今天一个下午,有人请吃饭,有人陪着逛街,也没什么不好。

说话间海峰的电话打完了,自然是没有问题。于是大家道了别,一分钟以后,就剩下海峰和孟秋面对面地站着了。

(三)

其他人走后,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孟秋和海峰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不习惯这样和一个不熟识的人近距离地对望,孟秋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开始抱怨母亲和阿姨真是多事!

“你饿不饿?我们是先找地方吃点东西还是先逛逛?”海峰的声音及时响起。孟秋舒了一口气,趁势又抬起了头说:都可以。

“那我们先吃点东西吧。上了一上午的班,我早饿了。不吃东西我可没力气陪你逛街。”海峰半开玩笑地说道。

孟秋没法不跟着笑,不觉也轻松起来。“附近都有些什么吃的?”

“嗯,这条街上小吃不多,只有前面拐角有家咖啡馆,据说是这个城市最老的咖啡馆,也卖些挺不错的点心。想不想到那里先简单吃点垫垫肚子?想吃好的过会儿我们逛到另外一条街上去。”

最老的咖啡馆?孟秋几乎从不喝咖啡,但很好奇这咖啡馆倒底是怎么个老法。“好,我们就去那家咖啡馆。对了,你的自行车怎么办?”

海峰笑了:“你又不骑车,我们能怎么办?就先停那里吧,等逛完街了我来拿就是了。”

进了咖啡馆,孟秋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也是满满一堂的人。大概是正好吃中午饭的时候吧,孟秋想,别又没有位子。海峰问了服务员几句,转过来问孟秋:“想不想上楼去?那里是真正的老咖啡馆的样子,人也少些。”孟秋连忙点头。

真不愧是这个城市最老的咖啡馆,楼梯全是木质的,颜色深到辨不出本色,人在上面一走动,木板就在脚下低沉地呻吟着,有些不堪重负的意思。楼梯很窄很暗,两个人并排走就显得有些拥挤,孟秋于是跟在海峰后面亦步亦趋。一个转弯以后,楼下店堂里的灯光看不大见了,楼道里便越发昏暗,孟秋觉得自己不象是在一个咖啡馆里,倒象是在外婆家那种石库门老住宅的楼梯上。又一个转弯后,楼上的店堂就到了。

没想到,二楼的咖啡馆竟然完全是孟秋在老电影里见过的样子。店堂不大,中间一条过道,两边是靠背很高的火车座,昏黄的灯光低低地垂到离桌面很近的地方,四壁没有一扇窗户,挂着些孟秋看不清楚的画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些节奏缓慢的乐曲,音量极低,连旋律都听不真切。店堂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海峰拣了个顶头靠墙角的位置。跟着海峰往那里走过去的时候,孟秋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自己就走在了那些老电影黑白的画面里。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落座后孟秋就把这个已经在心里存了好几分钟的问题问了出来。

“来过一次。就在这二楼。”

“和朋友一起来的?”

“我一个人自己来的。”

“是吗?怎么会想到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方来喝咖啡?”

“偶然走进来的,上次楼下也是太挤了,服务员就介绍还有楼上,卖的东西一样,但价格比楼下要贵一些。当时很喜欢这里浓浓的怀旧气氛,想着以后有机会能介绍朋友一起来。”

一个喜欢怀旧的大男孩?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似乎不那么一样。孟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开始研究咖啡馆的点心单。

“你爱喝什么样的咖啡?”海峰随便地问到。

“嗯,我,我,我其实不太喜欢喝咖啡。”孟秋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坦白道。

海峰的眼里露出了惊讶和好奇的神情:“那你?我明白了。给你叫份热可可行吗?”

“谢谢。”孟秋心想,你明白什么了?不过海峰他够机灵的,热可可也叫得正好。过去被朋友拉去咖啡店,孟秋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地喝热可可。

在咖啡和点心上来之前,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孟秋看得出来海峰在打量她,也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于是就专心研究桌上台布的花纹,心里打定主意:他要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反正双方心里有数这是相亲,尴尬不到哪里去。

咖啡和热可可被端上来的时候,海峰如孟秋预料的那样开了口,可他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孟秋的想象。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相亲了,而且,似乎他过去相亲的经历不怎么样。在海峰一通竹筒倒豆子以后,孟秋获得了如下信息。

海峰家住城西老区,是快要拆迁的两间平房,可以想象其破旧的程度。工作是在一家公司做金融交易,一般上午很忙而下午三点后市场收盘了就没什么事。大学是在北方一个临海的城市念的,毕业后去过深圳两年。父母过去是搞地质的,天南海北都去过,退休后才来到现在这个城市。家里有个结了婚的姐姐,还有个正在念中学的弟弟。母亲张罗着给他相亲好几次了,他嫌她多事,但又耐不住她整天的唠叨只好安排一个见一个,孟秋是他见过的第五个女孩子。前面的女孩子们要么没看上他,要么他不耐烦再见人家,唯一有个女孩他觉得还可以继续交往,女孩也很喜欢他,但女孩的父母强烈反对,便也作罢。

海峰把这些信息一古脑儿倒给孟秋后,开始低头吃他要的点心,喝他的咖啡,一副脱了重负后轻松的样子,仿佛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孟秋怎么消化这些信息就不关他什么事了。孟秋看着埋头猛吃的海峰,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和她想象中的相亲过程完全不一样嘛。海峰如此直接了当不加掩饰地全盘托出了他的家底,是想考验一下孟秋的承受能力,还是想来个干脆的吓跑孟秋?而且,海峰最后一句话里似乎话里有话,好像故意留了个引子等着孟秋去问什么。

等海峰吃得差不多了,孟秋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情况比他简单,介绍人早已给双方通过气,孟秋觉得没有必要再多介绍自己什么。至于海峰说的那些,孟秋虽然很有几分疑问和好奇,但也不想深问下去。如果彼此只是这样匆匆地擦肩而过,何必多问了给自己徒添烦恼呢?还是去逛逛街吧,这样面对面坐着没话找话总是尴尬。

“你吃好了吗?我们出去走走吧?”孟秋看海峰喝下了杯里最后的一点咖啡,便主动问到。

海峰结了帐,两人又经过那昏暗的楼梯向下面走去。

“你会骑车吗?车技怎么样?”在楼梯上海峰突然问道。

“会啊。怎么?我中学和大学里都是天天骑车上学的。”

“以前在这个城市骑过车吗?”

“没有。路都不太认得,大街上车又多,我不太敢一个人骑车。”

“你要是有兴趣,等周末我可以陪你骑车逛街。你试试就知道了,在自行车轮上看这个城市和走路坐车的感觉很不一样。”

“是吗?怎么个不一样法呢?”孟秋的好奇被海峰这几句话激了起来。

“说也说不清,你得自己去体会。问你阿姨借辆车,她那里应该有我们家的电话号码,我们到周末时再联系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下楼梯到了店门口。“下面我们去哪里?”孟秋问道。

还没等海峰回答,两个人已经走进了门外飘飘的细雨里。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天就下雨了呢?孟秋觉得有点懊丧。江南三月的天,忽阴忽晴,好象在为孟秋今天忽上忽下的心情做诠释。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我们没伞,今天这街是逛不成了。”海峰看了几秒钟的天,又看了几秒钟孟秋,接着说:“我帮你叫辆出租回你阿姨家吧,好吗?”

孟秋恍惚地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发愣:今天这场相亲就这么突然结束了吗?怎么和想象的那么不一样呢?好像背了半天的台词,临场时被告知戏改了,场景换了,一切都要靠演员现场的发挥。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就这么和海峰说声再见,挥一挥手从此各走一方?周末还和他去骑车逛街吗?

没等孟秋想清楚,海峰已经叫住了一辆出租,为她打开了车门。“快上车吧,不然我们都要淋湿了。”海峰催促着还在发愣的孟秋。

“今天谢谢你了。我很喜欢那个咖啡馆。”孟秋不知还能说什么,跨进了车坐下。

“不用客气。能和你一起去那个咖啡馆我很高兴。再见!”海峰帮她关了车门,又挥了挥手,就转身朝他停自行车的地方跑去。

孟秋忽然想到:海峰没雨披,这么骑回去,该淋湿透了吧?匆忙间,也没见他再提周末骑车的事,孟秋不知道这将仍旧是两人之间的一个承诺?还是已经成为了许多将会被孟秋反复回想的记忆里的一瞬?

坐在启动了的出租车里,孟秋不觉回了头想再看海峰一眼。雨雾朦胧,海峰的背影已经和天地间一片灰白混在了一起。孟秋觉得自己的心,被窗外的雨水一点点地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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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回到阿姨家,朦朦的小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出租车开不进弄堂,孟秋跑进阿姨家家门时,头上身上已经全湿透了。

四阿姨见孟秋进门,颇有点惊讶地看了看钟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噢,本来吃完了午饭要去逛街的,看天下雨,就只好先回来了。”

“那你们没找个地方坐坐说说话?或者你叫海峰一起到家里来也行啊。”四阿姨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着孟秋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揣摩孟秋的心思。

“我们吃完饭出来发现下雨了。海峰帮我叫了出租车,我也没多想,就回来了。”

孟秋说完赶忙去换衣服,等换好了衣服出来,四阿姨依旧一脸问号地坐在那里,孟秋只好过去靠着她坐下,等着她开口提问。

四阿姨显地有些犹豫,几次张口,到了嘴边上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孟秋觉得很好笑,心里暗自得意,希望四阿姨能够明白这事再往下进行是不可能的。但四阿姨最后好象还是下了决心似地问孟秋:“你对海峰的感觉怎么样?”

“我们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还可以吧。”孟秋敷衍地回答到。

四阿姨又用了几秒钟研究了一下孟秋的表情,接着用试探的口气问:“那你要不要再见几个人,比较比较再做决定?”

孟秋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再见几个?做决定?阿姨你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啦,”阿姨接过话来:“这次听说你想回国找个对象,几个阿姨都很热心。本来她们每个人都想给你介绍几个,被我挡了回去。你这次回国时间不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太多的人没什么好处,你没时间多了解人家嘛。不过,大家都是为你好,所以我们商量了每人帮你挑选出一个我们觉得最合适的,你去见见好有个比较,然后在这些人里面选定一个再进一步接触了解,你看怎么样?”

孟秋听四阿姨不停的说着,心里忽然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母亲和阿姨们的对手。原来四阿姨她们把一切的步骤都仔细考虑过了,如果按她们的安排去一个个见面,再来个第二轮筛选,然后再“进一步了解”,这回国度假还能剩下什么自己的时间?四阿姨一向口才好,比起孟秋自己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孟秋本来就说不过母亲,碰上四阿姨,更只有缄口不言了。

孟秋一边听四阿姨继续介绍其他几位相亲对象的情况,心里一边暗想:当初悔不该答应了母亲,如今这戏可是越演越滑稽了。到了这份上,我还能搞清楚自己演的是什么角色吗?有那么一瞬间,孟秋真想就毅然决然地拒绝阿姨的安排算了。可面对阿姨满怀期待的热情的眼神,以及可以想见的回了美国后母亲的唠叨,孟秋强咽下已经到了嗓子眼的不字,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喏喏地问到:下面我去见谁?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很快,四场相亲唰地就一个接一个地过去了。孟秋早晨睡个懒觉,九点多才起来,洗漱完毕,四阿姨早在桌上摆好了温温的稀饭,清淡的小菜,和外面买来的烧饼小笼包之类的面点。吃完收拾完,孟秋靠在沙发上看一会儿书,到十一点半左右便由阿姨领着前往某家餐厅相亲。吃过饭聊一小会儿天,两个介绍人阿姨就一同撤了,留下孟秋和那个候选对象单独谈话。从餐厅出来两人总是要在附近的街上散一会儿步,互相问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聊。到四点左右,孟秋就该打车赶回四阿姨家了,因为晚上,还有另一桌饭局,另一场相亲在等着。

晚上的节目基本上是在重复下午的一幕。稍有所不同的是,晚饭的场所往往要高级些,到场的人也要多一些:孟秋这边四阿姨和姨父都会出场,加上介绍人夫妻俩,相亲的对象那头,也往往会有父母中至少一方出场,好像双方都带了家长在帮忙把关似的。饭后大家倒总是不忘给孟秋和候选对象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三月的夜晚还有些寒意,两人就不能象下午那样在街上闲逛了。一个晚上,孟秋被带进了一家咖啡厅兼歌舞厅,另一个晚上,孟秋被带进了一家小茶馆。

还别说,这接下来的四个相亲对象还真是各有千秋呢。他们都是一刷齐的大学毕业生,身高也都在1米75左右。长相嘛,也没有看了让人不想再看的。职业和家境虽然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也都很拿得出手。更有趣的是,孟秋发现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相亲了,所以一切的程序对他们来说显得很自然。如果说孟秋第一次和海峰见面时还有些拘谨,等后来意识到了这些人都是相亲场上的老手以后,自己也就放松了下来。既然他们是“久经沙场”,孟秋乐得听从他们安排一切,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别人说些什么。等谈到时间差不多,孟秋会很自然地找机会说声再见。对方呢,又总是一路送回阿姨家或是帮忙叫辆出租。

阿姨们都是认真的,带来的人显然也是经过了精心的筛选。这四个相亲的对象,如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孟秋只是有点纳闷,现在国内的同龄人里怎么好象挺流行相亲的呢?当然这是现代式的相亲,并且,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约定。往宽里想,这和孟秋自己在大学里交了朋友外出一起吃顿饭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这毕竟是相亲啊,大家坐到一起时,心里已经是有了明确的目的。打量对方的眼神里,也是把对方作为未来婚姻的对象来衡量的。如果孟秋还在大学里,和伙伴们说起这样的事,大家一定会觉得滑稽可笑古怪陈俗。可当孟秋真的坐在了这样的相亲场面里,却发现自己在心里渐渐地笑不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出了大学的门,大家包括自己都变得传统保守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年龄渐长,阅历渐多,大家发现在真正的婚姻里,中国那句“门当户对”的传统婚姻理念还是十分的有道理?再有,也许在年轻浪漫的爱情体验之后,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如今只是渴望一个平静安逸的家,生儿育女,享受平常的快乐?

不管对方是怎样想的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一个个都坦然地坐在了相亲的宴席上,让别人用婚姻的尺度丈量着自己,也用自己的尺子丈量着别人。在经过了这几场相亲以后,孟秋忽然觉得自己并不那么讨厌“相亲”这个词了。原来这些愿意来相亲的人,和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大不同。

只是有一点孟秋还是想不明白:在这样的相亲过程里,能产生真正的爱情吗?孟秋可以理解别人那种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婚姻,可自己,还是不能摆脱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于一种真正让人怦然心动的爱情的向往。孟秋不知道这样的爱情是否真正存在。但是,孟秋想,自己还有时间,也还有心情去等待这样的爱情的来临。当这样的爱情来到身边的时候,心里是应该会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动,难以排解的牵挂的吧?

后面四场相亲都结束了的那天深夜,孟秋有点睡不着觉,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回想着和他们见面的一幕幕场景。

                 (五)

大阿姨介绍来的伟,正在日本念历史学博士,是个身高足有1米80的瘦高个。他这些天正好回国探亲,而且巧的是,他这次回国的目的之一也是要找对象。所以大阿姨和伟的妈妈一说,就顺利地安排了和孟秋的见面。

伟和孟秋一起吃的午饭。伟似乎很有些烟瘾,吃完了饭没说几句话,就习惯性地掏出了烟,他倒不忘先征求了孟秋的意见再掏打火机。孟秋并不讨厌抽烟的人,只是觉得他的神情里总带着忧郁,好象心里有打不开的结,连那吐出的烟圈里,都满是问号。

孟秋后来从姨夫处知道,伟的父亲早早地去世了,他又是独子,他母亲近来身体很不好,所以他生了回国的念头,并且想在国内找个贤惠传统型的女友,好帮着照顾母亲。这些话,他没有跟孟秋直接说,而是在和孟秋见了面后,特地趁孟秋不在家时来找四姨夫说。他和四姨夫还说了点什么,孟秋无法得知。四姨夫只是告诉孟秋,伟很喜欢她,但伟书念完了是要回中国的,将来也想在中国建立家庭,陪伴母亲。而孟秋将来的生活,显然是属于美国的。既然如此,大家又都是在回国探亲的假期里,时间并不充裕,伟建议不用再见面了,免得浪费时间。

听了姨夫的话,孟秋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和伟一个下午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还挺愉快的。伟学的是文科,知识面又很广,听他海阔天空地说些这个城市的历史典故,以及他在日本的求学经历,孟秋感到很新鲜也很有趣。孟秋的专业伟是一窍不通,但他对孟秋在美国各方面的情况都很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两个人在各个方面都谈得很和谐,很是对手。只是当时孟秋就感觉到,只要话题一涉及各自的家庭情况,伟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他不象孟秋认识的任何其他的同龄人,更不象独自在国外闯荡了几年的人,父亲的早逝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有意无意之间他让自己活得太累。孟秋本以为在父亲去世的这几年里,自己的心情已经够灰暗的了,没想到伟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如此消沉的样子,孟秋觉得自己的心也无端地沉重了许多。不再见面也好,孟秋心想:如果总是和他在一起,再好的心情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二阿姨介绍来的是强,学工程的他现在在一家水电工程公司工作。强有1米75的个儿,戴一副宽框子眼镜,人显得很老实但不乏热情。强是和父亲一起来赴的相亲晚宴,孟秋知道有一双眼睛总是在打量着她,于是整顿饭就没抬几次头,也没说几句话,所有的问题几乎都是由四阿姨代替回答了的。晚餐后孟秋和强去了一家小茶馆,在酽酽的茶香和淡淡的背景音乐中,强很老练地掌握着聊天的方向。他先仔细介绍了自己的工作情况,对今后事业的打算,然后很自然地关心着孟秋现在学业的进展。当听孟秋说她几乎整天都是泡在实验室里时,强有些感慨,说现在国内的女孩子可不会象你这样。孟秋盯住强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确信了他这番感慨的真诚以后,心里倒也生出了一点被人理解的感动。

那天最后聊的话题是强希望能出国深造的计划。强说他在考托福GRE等等,将来想申请美国大学里工程学院的研究生。孟秋学的是理科,对工程方面的情况了解有限,但也知道自己所在的学校有个很不错的工程学院,便尽自己所知告诉了强一些情况。看得出来,出国学习在强的近期生活里是排在第一位的目标。孟秋心想,大概婚姻就排在了第二位吧。而自己具有可以帮助他两个目标一起实现的潜力,是不是因为这个强才很看重自己,很主动呢?

第二天一早,强就打来了电话,问孟秋有没有空周末一起出去。孟秋还在睡懒觉,是四阿姨接的电话。据四阿姨说,强的父亲对孟秋很满意,强也很想多找时间再和孟秋聊聊。到底和强见不见第二面呢?孟秋不知道。

五阿姨介绍的是她邻居的儿子成。这是四个人里孟秋最记不住的一个。整个午饭时间里他几乎都低着头,倒是给了孟秋足够的机会来打量他。可他不抬头,又是架着副眼镜,孟秋能看见什么呢?从成简略的自我介绍里,孟秋颇有些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是一家工厂的采购员。孟秋心想,也不知道他工作时是不是也总是这样腼腆?要是那样他可不会是个好采购员。吃完了饭出得门来,成几乎是有些磕巴地问孟秋下午还想去哪里逛逛。看他那紧张拘束的样子,孟秋想,我就早点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自己吧。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下午还要去会一个老同学,得先走了。成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周到地帮孟秋叫了出租,两人礼貌地说了声再见就告辞了。孟秋想:这声再见大约是最虚伪的一声再见了,不管成是怎么想的,孟秋知道,自己和他是绝不会“再见”的了。

四阿姨原来单位里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介绍了文。他也有1米80的个儿,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纺织厂,没干两年便辞了职应聘在一家外资的人寿保险公司做事。文是四个人里最让孟秋惊讶的一位,他的经历和他的外表气质十分不符,而他在经历了几年的风风雨雨后的心境和想法,更是让孟秋为他感到遗憾。那天晚饭后在一家比较高档,厅堂中间有人现场表演钢琴的咖啡厅里,文对孟秋说了他这些年的故事。

应聘去人寿保险公司,文是跟在朋友后面懵懵懂懂进去的。当时一阵风儿的大家都辞了铁饭碗,自由应聘去外资公司,文本来并不十分在意要赶潮流,但禁不住朋友的鼓动,同时也觉得自己原来那个花布设计师的工作实在没什么意思,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跟朋友一起去递了申请。按说文这种比较老实,不擅言词的性格不怎么适合做保险推销员,但出乎他和他朋友的意料,在面试以后,他被录取了,而他性格活泼外向的朋友倒落选了。

等进了公司见了自己的上司,一个从日本来的信奉佛教,颇通中文的部门经理后,文才知道了自己被雇的原因:原来,部门经理是在为自己物色接班人呢。人寿保险是当年在中国很新兴的行业,他们那个公司进入国内市场的早,又有国际大公司做后台,业务开展得极快,钱自然也赚得极好。这位部门经理自己发够了财,已经开始萌生退意。但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由于他的宗教信仰,他对自己从事的这一行职业有一种特别的理解。并且,对于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一行获得成功,成功之后又能不被成功带来的一切所毁掉,有着极不寻常的理解。

长话短说,文从保险推销员做起,按经理的指点,并不一味为发展客户而发展客户,而是把自己的职业看做是为客户带去一份繁忙人生中的安慰和避风港。文的销售额在同级职员中只有中等水平,但文在客户中信誉极好,售后服务的水平也名列前茅。两年后,文被提升到了部门小组负责人的地位,从此手下每位保险推销员的销售额他都能得到按比例得到提成。再两年后,部门经理提早退休,他又在部门经理的力保下,继任了这个位置。到此,他的事业达到了他自己当年绝不敢想象的高度,每月的收入在外人看来已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文说,刚开始他也有些过于兴奋,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但这几年和部门经理经常相处的熏陶,他已逐渐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部门经理更是用自己的切身体会教会了文在自己的财富面前泰然处之的人生态度。

文接着说道,这些年,他身边不乏追求他的漂亮姑娘,亲戚朋友更是为他安排了无数的相亲会面。只是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多少是冲着他的财富和地位而来,其中并无真爱。他谨记部门经理的教悔,宁愿自己独行,也不会为一时的享乐而陷入泥潭。

听到这里,孟秋不禁想笑:“那么,你怎么会想到来见我呢?不觉得我也是冲着你的钱财而来的吗?而且,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前前后后的故事?”

文轻轻地笑着:“你不一样,你来自遥远的地方,并且不久还要回去。在那个地方,你想必见过比我钱多得多的人,不会在乎我这一点财富。我想见你,是因为我有一点好奇,回国相亲的多是男的,我想看看一个正在念博士的愿意回国相亲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孟秋大笑:“你见了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又怎么会想到告诉我你的故事呢?”

文也大笑起来:“这故事我还没告诉过别人呢。见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说了。我们反正是陌路相逢,今晚之后也会各走各的路,告诉你也无妨,你就当听了一个传说好了。”

此时此刻,离文和孟秋分开的时候还不过两个小时。孟秋躺在阿姨家的小阁楼上,想着文送自己回来的情景,不免还有些感慨。阿姨家的隔壁有个佛寺,文和孟秋在夜风中一路散步回来,路过那个佛寺门口时,文突然说:“这里我很熟的,没想到你阿姨家就在这里。我经常到这里来烧香叩拜。”

“你真的很信佛啊。”孟秋不无惆怅地感慨到。

“是。这世间很多东西都是虚无的,身在其中,烦恼颇多。只有在香烟缭绕的佛堂里,我的心才能安静下来。”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心里在想:文其实并没有得到内心的安宁,哪怕是在佛堂中。可惜的是,他没有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他又放弃了什么。

夜深了,孟秋还没有睡意。五场相亲都完成了,孟秋想,明天阿姨大概要来盘问自己的感觉了吧?以阿姨的脾气,她是会坚持要孟秋在五个人中间挑选一到两个人再见面的。孟秋把和五个人见面的场景一一回忆过去,也不禁问自己:你还想和他们再见面吗?明天,是星期五了吧?眼看三周的假期一周都快要过去了,明天该给墓地打个电话,问问换碑刻字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然后,就是周末了。

周末?想到周末两字,孟秋心里一动,海峰那个骑车漫游都市的建议浮上了心头。海峰当时就是说要等周末呢,只是那场无由来的雨,打断了他们关于此事的继续讨论。转眼和海峰见面已是两天过去,他并没有打过电话。明天,海峰会不会打电话来呢?如果他不打来,孟秋想,我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过去提醒一下他的承诺呢?

                 (六)

尽管昨晚没怎么睡,但孟秋星期五的一早就起来了。孟秋想,与其打电话去墓地问墓碑的进展,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呢,顺便也能再和父亲多说说话。

孟秋来到墓地时还不到十点,管理处的人还没有上班。在后面的小院子里,孟秋没费什么事就在散乱堆放着的碑材和半成品里找到了新定制的墓碑。墓碑正面的碑文已经基本刻好,格式和原来的差不多。墓碑背后原来是空白的,这次孟秋想在上面刻一些碑文。墓碑是以孟秋和弟弟的名义共同立的,所以回国之前,孟秋和弟弟认真地商量了一下,征得母亲的同意,准备在碑的背后刻一首诗。

现在,这首诗的第一段已经刻在墓碑的背面了,孟秋一个字一个字地打量过去,觉得刻的还不错:

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这首脍炙人口的爱情诗“我愿意是急流”,在父母亲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流行。孟秋记得有一年和父母一起去看电影“人到中年”,当里面的男主人公在妻子的病床前含泪朗诵这首诗时,父母亲的眼睛都湿润了。孟秋那时还小,不完全懂得一首诗为什么能让很少流泪的父亲如此激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孟秋一直在向父亲追问关于这首诗的事情。孟秋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父亲告诉她,这首诗也是他的最爱。其中那一段:“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岩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当年他曾抄在了笔记本的扉页上,送给了大学里和他同班的母亲。

孟秋从此对这首诗和电影“人到中年”印象深刻。在电影里,是丈夫为垂危的妻子朗诵这永恒的爱情誓言,在丈夫每朗诵完每一小段后,妻子用微弱的声音答到:我游不动了……,我飞不起来了……。如今在孟秋的家里,是父亲先行而去,孟秋相信,即便是被生死无情地分隔开来,这首诗也是父亲永远的心声。

管墓碑的人终于来了,孟秋和他们商定好新墓碑一定能在她飞回美国的前两天,也就是父亲去世三周年的那天妥善竖起。临离开墓地前,孟秋又去父亲的墓边坐了一会儿,和父亲默默地说了些话。三月的风,带来了早春原野上新鲜的气息。远远望去,农田的新绿中有点点金黄在风中摇曳。油菜花就要开了吗?也许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是金黄一片。墓园背后的山也在春风中沉沉地绿起来,为寂寥的墓园添了一些生命的气息。阳光穿过墓边的柏树,轻柔地洒在孟秋的肩头,那好像是父亲疼爱的抚摸。

“父亲,你能否告诉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一种虽然普通,但却能让人砰然心动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可能会平淡琐碎,但它可以天长地久,穿越生死。岁月的磨难,人事的更迭,生死的分离,在这样的爱情面前,都算不得什么,对吗?父亲,请告诉我,我真的还可以耐心地等,等待这样的爱情悄然来到我的身边……”

从墓地回来已是下午。一到家,如孟秋所料,四阿姨找了个话茬主动说起了这几天相亲的对象们。四阿姨似乎对伟和文的印象最好,伟既然已经主动退出,四阿姨便想仔细地问问孟秋对文的印象如何。

孟秋不在家的时候,强又打了个电话来问孟秋周末的安排,看来在五个人中间,他是相亲后反应最积极的一个。强如此的热情,孟秋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阿姨倒是大包大揽地说:你若不想再见他,我可以帮你找理由拖延一下,等你回美国前再给他打个电话,礼貌地道声别就行。孟秋听了暗笑:谁说经人安排的相亲不好来着,起码可以有人帮助挡架。如果强是自己大学里的同学的话,还真不是很好处理呢。

“孟秋,你别光乐啊,强你不太愿意再见,伟自己退出了,阿姨知道你不会看上成,剩下的就是文和海峰了,你对哪一个更满意一点呢?我看昨晚文一直把你送到家门口,你们聊得不错吧?”

“四阿姨,你有没有多余的自行车可以借我一辆?”孟秋忽然下了决心。

“有啊,我原来上班骑的那辆一直在家放着呢,可能要打打气,应该没问题的。怎么,你要骑车上哪里去?”

“那你有海峰家的电话号码吗?我们上次见面时他说过周末有空可以陪我骑车逛街,但当时我们也没说定,现在我想问问他这个周末还有空吗?”

四阿姨有几秒钟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带着明显疑惑的口气问孟秋:“你是说你想和海峰再见面?骑车逛街?这大街上人多车多,有什么意思?骑着车也没法好好说话啊?海峰怎么会想到这么个点子?你怎么前两天也没跟我说?再说海峰他也没打电话来啊?”

孟秋直想笑,“阿姨,你到底有没有他家的电话啊?”

“有!这样吧,你要真想和他再见面,我来帮你打电话吧。”

“为什么呀?”

“孟秋,不是我说你,哪有女孩子主动在相亲以后打电话过去的?这样,我给你姨父打个电话,让他和他的同事通通气,把话传过去。如果海峰也想再和你见面,他晚上应该主动打电话来才对。”

孟秋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了:谁说这是现代式的相亲了?本来一个简单的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叫他们在中间的这些“媒人”们一搀和,什么事情都会变了味呢。事已至此,孟秋只好随阿姨去折腾了。

阿姨在打电话前还不忘追问孟秋一句:“你觉得海峰比文好?你觉得他哪里比文好?”

孟秋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我没觉得他们谁比谁更好!我只是想试一试在这个城市里骑车逛街的感觉,可以吗?阿姨,拜托你少问几句好不好?”

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