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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玫瑰坝》(39-03)
《玫瑰坝》,长篇小说连载(39-03)


“哇……呜……黄毛……呜……”王守礼继续哭着。他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挤出了“黄毛”两个字。

    陈素芬见王守礼的衣服上虽然沾满了血迹,身体上却没有任何伤口。她的心稍微平稳了一点,问:“黄毛怎么啦?”

    “呜……舅舅……”王守礼哭着说。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凄厉的狗叫,让人听了后毛骨悚然。半分钟后,狗叫声嘎然而止。可是,狗声中的悲愤和哀怨却仍然在空气中缓缓地飘荡着。

    “这是怎么回事?”陈素芬惊愕地问。

    “舅舅……打死……黄毛……”王守礼说。

    远处又传来了一阵狗的凄厉的叫声。

    “这个人疯了吗?”陈素芬自言自语地说。她把王守礼从地上拉起来,转身就朝狗叫处跑。她在靠近村尾的石板街上见到一群手拿棍棒的人,领头的正是冯东明。

  “冯东明!”陈素芬高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陈素芬的喊声后,冯东明立即站住了。他看了看向他跑来的陈素芬母子,然后回过头去,向那一群人挥了挥手。于是,那些人便涌进一个天井里去了。

    陈素芬跑得气喘嘘嘘地来到冯东明的身旁,再次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冯东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把狗全部处理掉。”

    “你疯了?”陈素芬责备道。“那些狗又没有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无端端地杀害它们呀?”

    冯东明说:“邛海县发现了狂犬病。为了保障全省人民的身体健康,省委、省人民政府、省卫生厅、省防疫局和省爱国卫生委员会联合召开了一个电话会议,要求我们在三天之内把全省的狗全部处理掉。我们是在执行上级的指示,处理我们公社里的狗。”

    “邛海县?”陈素芬更加惊愕了。“邛海县同我们阑县之间隔了七八个县。那里的狂犬病关我们这里什么事?你们的那些上级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家的黄毛死得好冤枉啊!”陈素芬满脸悲伤,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狗的哀嚎声又传了过来。

    陈素芬打了一个冷战。她瞪着冯东明,焦急而又愤怒地喊道:“你怎么啦?还不快点去制止他们!”

    冯东明解释道:“狂犬病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病。被疯狗咬伤的人在一个月左右就会发病,发病之后四五天就会死亡。这种病对人民群众的威胁很大,应该立即控制,所以我们必须把所有的狗都处理掉,将来也不许再养狗了。”

    陈素芬知道冯东明的“病”又发作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邛海县离我们这里很远,有好几百里的路程。那里的狂犬病又不会飞,不可能传到我们这里来。就是在近处出现了狂犬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一年,陶家营也出过狂犬病。乡亲们把自己的狗拴在家里,不准它们出去游逛,过了半年才放,也就把病避过了。你们根本就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地打狗嘛。”

    冯东明说:“把狗拴起来并不是个好的办法。狗是活的,会跑会跳。万一那些狗挣脱了绳子,跑出去被病狗咬伤,那就麻烦了。可以说,只要有狗,就会有狂犬病。所有的狗都是定时炸弹,现在不爆炸,将来总有一天要爆炸;现在不发病,将来总有一天要发病。我们把狗杀光,就可以杜绝后患,一劳永逸地消灭狂犬病。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再说,豢养宠物是剥削阶级留下来的一种腐朽没落的旧的风俗习惯,与我们的共产主义的新的生活方式是格格不入的。宠物要消耗很多社会财富,却不能创造任何社会财富。个人养的狗,吃的却是公社的粮食。这是很不应该的。你就不要吵了,好不好?”

    “原来如此!”陈素芬想。“你们并不是要防止什么狂犬病。你们要杀狗,是因为狗会吃掉一点公社的粮食!”陈素芬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来为豢养宠物的剥削阶级留下来的腐朽没落的旧的风俗习惯辩护。她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你这个疯子!”

    冯东明还从来没有被陈素芬指着鼻子骂过。他感到非常突然,也非常尴尬。

    天井里的人抬着一条刚被打死的狗,乱纷纷地走了出来。

    冯东明连忙对陈素芬说:“我知道你为黄毛感到难过。黄毛很乖,是条很好的狗,我也很喜欢它。从我的内心深处来讲,我并不愿意打死黄毛。可是,我们时时刻刻都要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我们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条狗而危害广大人民群众的健康,更不应该因为一条狗就占公社的便宜。”他转过身来,见王守礼抱着死去的黄毛,坐在不远处的横七竖八的几只死狗的中间垂泪。他犹豫了一下,说:“守礼,过来,我们一块回去。”

    “不打了?”刘瑞宝问。

    “你们继续打,”冯东明说。“一条都不要放过。陈大姐的身体不舒服,我把她送回去了以后再来。”

    刘瑞宝等人七手八脚地抬起地上的死狗,准备继续前进。两个打狗队的队员叫王守礼松手,他们想把黄毛抬走。

    王守礼不肯松手。

    “你们要把黄毛抬到哪里去?”陈素芬警惕地问。

    “大食堂。”一个人回答道。“侯副书记说,狗肉、牛肉和马肉都富有营养,也很好吃。他还说,我们玫瑰坝的人不吃狗肉、牛肉和马肉是很不开化的表现。”

    “不开化?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开化!我家的黄毛要埋掉。”陈素芬坚定地说。

    “素芬……”冯东明想劝她。

    “你滚开!”陈素芬恶狠狠地咆哮道。她走上前去,不顾黄毛身上的血迹,把它抱在怀里,对王守礼说。“守礼,我们走。”

    冯东明等人见陈素芬满脸凶恶,像只发了疯的母老虎,都有些怵她。他们默默地站着,谁也不敢去制止,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死狗,同王守礼一道扬长而去。


    陈素芬抱着沉重的黄毛回到家后,汗水早已把她身上的衣服打湿了。她将黄毛放在地上,在台阶上坐了一阵,发了一阵呆,为黄毛的惨死感到非常难受。黄毛是她一手养大的。在她的心中,这只狗实际上是她的一个家庭成员。然而,仅仅是在眨眼之间,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就被残忍地打死了。为此,陈素芬觉得自己很难原谅冯东明。不久之前,她还在兴冲冲地往回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冯东明,想同他商量结婚的事。此时她却没有兴致去谈这桩婚事。她甚至怀疑自己长期爱恋冯东明,热切地想要嫁给他是不是理智。她不知道冯东明将来还会以什么高尚的名义犯下什么更加严重的罪行来。

    “妈妈,舅舅真地疯了?”坐在她身旁的王守礼突然打断了她的遐想。

    陈素芬看着兒子怯生生的脸,轻声说:“没有。舅舅打死了黄毛,妈妈太生气了,说了句不应该说的气话。”

    王守礼松了一口气。他迷惑不解地说:“舅舅本来好喜欢黄毛的啊!”

    陈素芬用手帕擦去眼角的眼泪,说:“守礼,去拿一把锄头来。我们把黄毛埋了。就埋在菜园里吧。近些,我们可以经常去看它。”

    她将黄毛抱进菜园,在围墙边挖了一个坑,悲痛地看了黄毛好一阵,把它推进深坑,含着眼泪,刨下泥土掩埋了。接着,她拿来香烛冥钞等物,在黄毛长眠的地方拜祭了一通。她诚恳地请求黄毛的灵魂原谅冯东明。她诚恳地请求阎王让黄毛去一个爱狗的国度,在一个爱它的人家投胎,让它幸幸福福地再做一辈子狗,然后无病无痛地老死。

    “妈妈,我给黄毛烧纸钱,好不?”王守礼问。

    陈素芬点了点头。

    王守礼点着冥钞,完成了拜祭的最后的一道程序。

    陈素芬默默地站了一阵。她抬起头来,见王守礼满身都是血和泥,便皱着眉头说:“你看你,脏得不成样子了。你要洗个澡才行。”

    “我想到河里头去洗。”王守礼请求道。

    “不行。”陈素芬说。“难道我不知道吗,你是想去游泳。现在涨大水。你一个小孩子去游泳太危险了。等舅舅有空再带你去,好吗?”她拿来了干净的衣服,打了两桶井水,帮王守礼洗了头,然后叫孩子去洗澡房洗澡。她自己则回到前面的天井里,坐在石台阶上继续想她的心事。她觉得,近几年来,冯东明的那些上级变得越来越疯,干部们变得越来越疯,玫瑰坝的普通的老百姓也变得越来越疯了。不久前,上级叫大家消灭苍蝇。于是,苍蝇就成了宝贝。为了争当先进个人,拿回一面纸做的小红旗,大家什么事也不做,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打苍蝇。他们或者用苍蝇拍打,或者干脆用手抓。越是肮脏的地方那些人就聚集得越多,越是恶臭的地方那些人就越爱钻。然后,他们把成包成碗的死苍蝇交到公社办公室里来。那几个干部也不嫌脏,竟然把那些令人恶心的死苍蝇堆在桌子上,用一根小竹签拨着,一只一只地数。王守礼那么小,也被学校的老师动员了起来,用手抓了几十只苍蝇。陈素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以“讲卫生”为名义发动的运动怎么会搞成这么一个样子。上级还叫大家逮过麻雀,熏过蚊子,捉过老鼠,如此等等。这些上级似乎每过几天就要搞一个新的花样。几天前,这些上级号召大炼钢铁。于是,干部们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铁铲和菜刀之类的铁器都搜去砸了,在从前的观音庙前砌起了一座六七尺高的“土高炉”,说是要把那些“废铁”炼成“好铁”。冯东明说,如今大家都在公社的大食堂吃饭,这些铁锅和菜刀之类的东西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把这些东西炼成“好铁”,就可以制造更多的机器,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使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可是,无论冯东明怎么解释,陈素芬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砸了老百姓的铁器后,老百姓的日子反而会过得更好的道理。她不知道这些上级今后还会下达一些什么荒唐的指示,不知道玫瑰坝的干部和群众还会怎么胡闹,更不知道将来会出现什么更加可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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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网上见到几张杀狗的照片。光荣的传统啊!现在贴在这里,为拙作中对四十多年前的描写作注。
200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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