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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桌夜话
围桌夜话

廖康


酒足饭饱后,话越来越多,谈兴渐渐超过了食兴。虽然时不时还有人伸手拈一块甜点,举一下酒杯,但相对着兴奋的面孔,每人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满桌残余的菜肴也都是聊天的话题,激发着各位滔滔不绝。

“豆腐真是你们对人类文明的一大贡献,”我的高邻杰克对妻子做的素什锦赞不绝口:“又好吃,又有营养,胆固醇却不高,真是好东西。”

“是啊,”我想到瞿秋白,告诉他:“我们有位革命先烈,临刑前写了篇‘多余的话’,其中还特意提到豆腐好吃。豆腐不仅是那种软趴趴的大白块,还有各种各样的豆制品。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像海绵,特别吸味。你放什么佐料,它就吸什么味道。佐料要是搭配得好,豆腐全都能给你显示出来。当然,它的质地不像海绵,有的嫩,有的硬,但都很容易咀嚼,而且那种温软的感觉,怎么说呢,台湾人把‘吃豆腐’比喻为占女人的便宜。”

“难怪呢!”杰克兴奋了:“我昨天刚在一个广播节目里听到科罗拉多州有个人非常喜欢豆腐,他还专门申请了车大牌,要在上面写‘我爱豆腐’。当然,大牌上只能有七个字母,他要求写ILVTOFU,竟然没得到批准。猜猜为什么?”杰克卖了个关子,见我们没反应,才说:“LV代表Love,这没什么,但是我们英文对豆腐的拼法TOFU在这儿太容易造成误解了,让人家以为他公然宣称他喜爱XX,有亵渎之嫌,所以没批准。”

“都赖你们胡乱拼写豆腐两字,”妻子假装严肃地批评:“要是正确地拼为Doufu,就没这个问题了,哪怕拼成Dofu也成啊。”

“难怪我总是听你们说Dofu,而不是Tofu,”另一位高邻史蒂夫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们说错了呢。想想也是,中国来的东西,你们怎么会说错呢?”

“Dofu有什么意思吗?”杰克的太太玛丽问道。

“说出来你可别害怕,”我告诉她:“就是腐烂的豆子。”

“可以理解,”玛丽点点头:“就像我们做蓝奶酪,让牛奶发酵,发霉一样。”

“你别听他胡扯了,豆腐才不是腐烂的豆子呢。是把豆子泡烂了,磨碎了,再往后还有几道工序呢,我说不清楚。嗨,好吃就行啊,别管它是怎么做的。”妻子说:“中国有句名言,‘君子远庖厨’。有些菜,你要是知道怎么做的,就没法吃了。”

“是啊,所以我不下厨房,”我理直气壮地对邻居们说:“以免坏了胃口,不能夸赞她的厨艺了。”

“你还有理了,”妻子娇憨地给了我一粉拳:“就知道吃,从来不做。”

“哎,不能说从来不吧?”我反驳:“我每周至少做两次早餐。那可是一绝,你承认吧?”

“嗯,他做早餐做得的确不错,”妻子挺给我面子,跟邻居们确认:“可是我真不会享受你们美国人的什么‘床上早餐’。多别扭啊,怎么吃呀?”

“那种早餐啊,”史蒂夫的妻子珍妮狡黠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主要是气氛,是情调,是服侍。吃什么倒在其次。”

“我可消受不起,”妻子固执道:“早晨起来,头不梳,脸不洗,坐在被窝里就吃饭,说什么我也消受不起。不过他做的法式吐司的确很棒,是我周末起床的动力。有两种呢,一种号称是法国巴黎式的,另一种是德州巴黎式的。也不知是他糊弄我,还是真的?”

“法式吐司还有两种?”珍妮迷惑不解。

“我就猜他是糊弄我嘛,”妻子穷追不舍:“一种是面包片裹鸡蛋煎的,另一种是把面包片挖个洞,把鸡蛋打在洞里煎的。”

“嗯,第一种是法式吐司的做法,”珍妮肯定道:“第二种嘛,是德州人的做法,你先生给加上巴黎了。”

“我这是为了告诉她德州也有个巴黎,”我辩解道:“美国人可真缺乏创造性。自己国家的地方都懒得起名,偏偏要用人家外国的名字。德州有巴黎,爱达荷州有莫斯科,佐治亚州有罗马,康涅狄格州有柏林,太多了!据我所知,就属俄亥俄州大言不惭,它有雅典、伦敦,还有广州。咱们要是好好查查,没准儿全世界的著名城市美国都有。”

“嗯,这重名还不止一次呢,”杰克进一步发挥:“佐治亚州也有雅典,纽约州也有广州,俄亥俄州也有莫斯科。我记得见过一个统计,在美国叫莫斯科的城市有二十多个呢。”

“嘿呦,那发射导弹的时候可得把指令写对了,”我调侃道:“别一着急,把咱们自己个儿的莫斯科给炸了。”

“可不是嘛,”杰克是教数学的:“如果有25个莫斯科,那犯错误的可能性就高达96%。我们现有的核武器,按其TNT当量计算,足以杀死全世界每个人50遍还有余。一点误解,一点冲突,都可能导致核大战,导致全人类的灭亡。可我们还活着,真是奇迹。我提议,为生命干杯!”

“嘿,这新年刚开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玛丽责备他。

“哎,正是因为我们脆弱,随时可能死去,这每一天才显得宝贵呀!”我说:“要是都像神一样,永远活着,而且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死,那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的多无聊啊。来,为我们有限的生命干杯!”

一杯白酒下肚去,两朵红云上脸来。妻子见大家都有点高了,便端出事先准备好的果盆:葡萄、草莓、菠萝、橘子、奇异果。五颜六色,看着就醒酒。

“这奇异果真甜,不是在超市买的吧?”玛丽问我妻子。

“是在摩斯蓝丁农贸市场买的,又好吃,又便宜。”妻子问她:“一般农贸市场的蔬菜和水果并不比超市的便宜呀,为什么那里不同?”

“那是个永久性的农贸市场,”玛丽回答:“离城市远,离货源近,所以便宜。而且还有些货物是不符合规格的。比如奇异果,你还有没切过的吗?”

“有,”妻子转身去厨房拿出来一个。

“你看这样子,”玛丽在一家超市当过经理,她解释:“在超市不可能上架。”

“这样子怎么了?”杰克问:“这不是很好看吗?活像……”他轻轻拍了拍太太的臀部。

“去你的,”玛丽娇嗔道:“美国是清教徒建立的国家,不像欧洲那么开放,清规戒律可多了。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东西,不可能拿到大商场里去卖。”

“我说怎么那么便宜啊!”妻子感叹道:“一块钱十个,还比一般的奇异果都大。敢情是形状!可不是吗,都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品种呢。原来是淘汰下来的。”

“你们知道吗,这奇异果本来叫猕猴桃,是从中国传出去的,”我刚说到这儿,就被史蒂夫打断了:“你又来了,什么都是从中国传出去的。可我们都知道奇异果是从新西兰来的。”

“是一百年前从中国出口到新西兰,然后才成为世界性的商品。不信你溜溜古狗啊,”我认起真来:“我现在就上网让你看看,这东西你爷爷那辈人肯定没见过。在中国两千多年前的《诗经》里就描绘过,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详细论述过。”我这一认真,也不管他们有没有那背景常识,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就跟他们抡上了:“可惜啊!中国人不懂得国际贸易,没能让猕猴桃成为世界产品,把钱都让新西兰赚了。”说着,Kiwifruit的栏目在银幕上出现了。“看见了吧?籽是20世纪初带到新西兰的。”

“呵,还真是这么回事啊,”史蒂夫相信了,可又笑着说:“这词条不是你写的吧?”他往下看着,还把有意思的部分念了出来:“噢,以前它叫中国鹅莓,1937年成为商品,1952年推销到美国。那时候中美关系不好,就改名为小瓜。可是瓜和莓的进口税都很高,旧金山的进口商建议改名。这才开始叫它奇异果,因为奇异鸟(kiwi)是新西兰的民族象征,而且这褐色果子很像奇异鸟的身材……怎么这么巧,这水果的中国名字跟kiwi这么接近?”

“不是碰巧,”我解释道:“中国人大多数都叫它猕猴桃,奇异果是近年来才兴起的。先在台湾叫响的,后来在大陆年轻人中也渐渐叫响了。那是kiwi的译音,也有wonder的意思。”

“是很奇异嘛,”珍妮感叹:“它的样子不好看,但味道独一无二,还富含维生素。你见过奇异鸟吗?”见我摇头,她接着说:“它也不好看,可别看它那么小,下的蛋可大了,是世界上鸟的身子与蛋的个头最不成比例的。你也可以古狗一下。”

还真是那么回事,而且这鸟和猕猴桃还真像。这可是我以前不知道的。

“所以我们不认其它形状的奇异果,”玛丽指了指那个没切开的奇异果说:“美国人觉得这样的果子是怪胎,是不是太古板了?”

“不是古板,是假正经,”杰克说:“这美丽的形状让掌权的人浮想联翩,所以不让上架。那个车大牌的七个字母,就算能误读成I love to fool, 也不可能误读成I love to XX。再说了,现在电影里什么色情镜头没有啊?什么骂人话没有啊?一个车大牌却管得那么严?有什么用?”

“咱们还是坐沙发上聊吧,我也好收拾桌子,”妻子建议。哎,真是个好心的坏建议。聚餐聊天时,最忌挪窝。围坐餐桌,酒酣脑热,口无遮拦,谈兴正浓时,就怕换地方,坐沙发。沙发倒是舒服,却没有先前那亲密的气氛了。一个个仰靠着松软的背垫,陷入舒适的座位,慵懒得甚至连主妇奉上的香茶都不想起身取饮。谈伴在身旁,面前空荡荡,瞬间的沉寂便引向昏昏欲睡了。

2013年1月17日

21 评论

廖兄一个“喝”字做得不错。

thesunl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