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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格老公培训班
                ·悲 歌·

拙作“贤妻宝典”一出,半边天下,网内网外讨伐之声不断,更有一位远在新西兰,大概有意在茫茫网海里钓到一位金龟婿的女士义愤填膺,一日之内连发三封伊妹儿给我。她写道,“虽然如今华夏文摘征婚专栏里女多男少,尤其是今天,2004年8月20日的1278:838的最新比例数字确实让众姐妹们伤心欲绝,可你们这些臭男人们也先别高兴得太早,更别妄想‘奇货可居’,这可是比华尔街股票市场变得还快的现象,其速度之快,恐怕只有日前在美国南部登陆的查理飓风可以相比。想想看,中国现在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调;作为一名曾参与军方飞弹设计的高级统计学专家,在这里先透露给你一个我的最新最精确研究成果:到不了2015年,中国就将有九千六百五十二万三千八百七十六名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汉。到那个时候,地球村越来越小,海外的中国男留学生们再想找到又漂亮又温柔又会挣钱又会做饭还能----的老婆,哼,只怕是要比登天还难喽!”

信没看完,我的后背上就觉得凉飕飕的,额头上的冷汗更像小溪一样,一个劲地直朝下淌。

相比之下,另一位颇有哲学家气度的女士就可爱多了。她信里那些让咱脸红的表扬的话就不用说了,接下去她又写道,“一个女人不幸福的社会,是一个不完美的社会;一个太太不快乐的家庭,是一个失败的家庭。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男士们,会幸福而快乐吗?与其苛求女性,不如退而责己。你仔细看看周围的已婚未婚男士,可有几个真正能够配得上贵宝典里面描述的完美女性的?”

一想也是呀,这些充满了真知灼见的话让我那天半夜里睡不着觉。黑暗之中暗暗把所有熟悉的亲朋好友同事邻居老中老外一排队,还真让女哲学家给说着了!这些男人虽然不少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七尺男儿,(这里用的可是市尺,一换算成英尺还要高出不少呢!)走出来西服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有人一掏出名片那上面的头衔简直吓死人,甚至还有人的各种委员专家博士总裁董事长之类的头衔太多,一张名片要印成折叠式的才能把那些最主要的挤上去,可是仔细一想,这些人的婚姻幸福么?而他们婚姻不幸福的真正原因又在何处?一句话,他们算得上合格的老公吗?

我是记者出身,平常喜欢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人的特点,此时认真地一琢磨,得出来的初步结论还真把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越想这可怕的结论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到了后来我乾脆起床一口气给所有能想得起来的狐朋狗友(当然全是须眉男子昂藏大丈夫)发了十几封伊妹儿,但内容完全一样:十万火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以解天下无数婚姻痛苦男女同胞于倒悬为目标,以救海内外万千濒临破裂之家庭为己任,经过长时间之充分内研外调,民主协商,依照人大相关之法律程序并报请上级领导部门审批通过备案,现决定筹备成立合格老公培训班两期。名额有限,报名从速,低收入者还可获政府之补助。有意者请带齐结婚证/离婚证身份证以及护照绿卡学历等文件。请特别注意!上述文件缺一不可,但可用太太或女友所出具有权威性之介绍信顶替。

此外,一届一中培训班教职员工全会特定于明日在寒舍举行。中外上等酒水外加意大利皮萨伺候,但须自带本人亲手所做拿手好菜一个,不得前往中餐馆叫菜——原因无它,为的是考验你是否具备一名合格老公兼培训班教师之基本技能也。切记切记。

加急通知发出之后,紧接着我又另发了一份中发002号的红头补充文件,宣布明日所有与会之教职员工均委以本届筹委会常委兼理事头衔,同时预聘为后期培训班将来的导师,并有望于短期内升至讲师副教授云云。等我终于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想想这些好友也都够可怜的。大多是上有老,下有小,负笈海外,十载寒窗,其间付出了多少时间,亲情,和经济上的巨大代价。他们虽然如今个个功成名就,但至少都已是不惑之人,更非复自由之身。平日里或做大鼻子资本家的驯服奴隶,或为自己辛劳奔波,要让他们在这无限宝贵的周末黄金时段里克服万难向太太请假外出,没有点诱惑还真不行。至少,回去后可以向太太报告给她们捎回来个理事兼常委夫人的帽子,好歹可以交差啦。

至于文件最下面的签名,当然是发起者,法人代表兼培训班董事长兼CEO的本人了。本来我也有意仿效一些海外民运人士立刻自封个主席总裁校长甚至某某领袖之类更响亮的头衔,后来转念一想自己着什么急呀,都过去漫长的五十多年了,中国革命才革出来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而且还是在伟大光荣正确,连续三四代永不犯错的英明领袖领导之下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撒鲜血换来的。就这样今天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下岗失业,广大西北地区的无数农民连温饱问题都还没有彻底解决。咱既然幸运地有事可干,还是步步为营,慢慢地“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冷汗办培训”罢。

第二天便是周日,没想到一大早门外就有客至,把我从正在紫光阁里主持政治局常委紧急会议的好梦中吵醒。刚想发火,突然想起昨晚的紧急通知中自己竟把最重要的开会时间给漏掉了。真是没有办法,谁让自己请不起一位娇滴滴的小秘呢?只好赶紧爬起来打开大门。揉着睡眼,连两句“石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都还没哼完,一辆接一辆贼亮贼亮的专车已经陆续抵达,直把我家院子里本来长长的车道挤得满满的。中国人爱面子,所以这车子自然也就是面子了。瞧那几辆崭新的奔驰富豪宝马美洲豹在面前一字儿排开,一股富贵之气便扑面而来。再回过头来瞧瞧邻居老美院子里停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甚么福特丰田头又大,真让人想不感慨也难。

从车中陆续走出一干气宇轩昂的好友,计有刘君韩君两位IB爷们(这是本人拥有绝对版权的冠名,专用于我家附近IBM公司里那些华裔精英IBMer们。欲知详情,假设阁下又不耻下问的话,请劳神阅读CND文库里面的拙作“IB爷们记”。)还有本地中西医结合的圣手名医钱君,乒乓球迷兼商界钜子孙君,中文系副教授爱情文学史专家周君,另有几位陆续抵达的中年汉子,同上述诸君一样,大多是出身中美名校,留美多年的精英。虽说不上个个学富五车,却也算得是各自领域里呱呱叫的才俊之士。要问诸君相貌如何,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留待各位自己去指点江山或者去向诸位夫人打听了。

废话少说,酒过三巡,众人立刻进入本日主要议题:怎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老公?不合格的又该如何加以速效强化培训?

议题一出,众说纷纭,众才子们引经据典,雄辩滔滔,争得面红耳赤可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会议越开距离安定团结的大局越远,没有办法,我只好发扬当年的延安精神,祭出民主集中制的法宝,想不到效果竟然出奇的好。经过认真讨论学习三个代表等中央文件,大家很快在我的指引下统一了思想,全体一致举手通过,按希腊文名字的字母顺序先后发言。

我一面兴奋地提前赶写本届大会新闻公报一面想,看今后谁还敢说我们中国人没有资格实行民主?今天的会议记录就是一记给他们最响亮的耳光!瞧,我们从乱到治前后才不过用了短短的两小时三十五分钟零七秒的时间!虽然外加两箱半啤酒,五六瓶法国意大利红酒白酒和几瓶茅台汾酒竹叶青之类的家乡名酒,但和那些尸位素餐,每年花费十几亿公款吃喝的大小贪官相比,我们不是要好到天上去了么?要问我们代表谁?(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咳,您大概不是故意刁难就是忘记了党章里面开头的那句话了:“我们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当然代表了广大合格好老公的利益呀!甚么,你竟敢说不认识我们?那代表你的全国人大代表们你可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位?

按照大会程序规定,第一位站起来发言的是IB爷们韩君。

他是海派在本地华人社区里的优秀代表人物之一,皮鞋总是光可鉴人不必说了,瞧那笔挺的裤线,削个苹果梨子皮甚么的我想绝无任何问题。韩君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可掬地说道,

“要说合格的老公,我们上海如今流行的一个公式最妙。”果然是哈佛数学系出身的高级软件专家,三句话不离本行。环视一圈,眼看已经达到最好的视觉效果,韩君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说到,“这就是最新的沪上版八字真经,‘有才,有财,善猜,善菜’”

一阵笑声之后,有人不解,“何谓善猜?”

“当然是善猜太太的心理啦。你想想看,太太喜欢的任何东西还没说出口你就早已双手捧到面前,这样的老公算不算合格?”

“算合格,算合格!”席间一片极为热烈而且经久不息的掌声。

韩君继续说道,“不瞒大家,本人一向身体力行的就是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公式,因此皆大欢喜,家庭美满幸福。今天本人据此第一个要求竞选合格老公的民意代表,你们说行不行?”

“行,当然行!”又是一片由衷的拥护赞叹之声。

“请问怎样才能猜得准呢?”提问的是钱医生。只见他满脸真诚的困惑,“我常常真心实意地想拍拍太太的马屁,可不知为何总是拍到了马蹄子上。比如,前天那种丑陋到极点的方头鞋还是她的最爱,一转眼间又开始大批收藏尖尖如同火箭似的的那种,我还没摸准她的心思呢,今天她又声称拖鞋才是最标准的淑女款式,最适宜上班逛街出席正式舞会-------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跟她不上————哎,真是难哪-------”

“这还不好办?让她自己去挑选最喜欢的鞋子不就得了?”广东人刘君果然是快人快语。

“这哪里行啊?”韩君接上去道,“要能够猜,而且猜得准,这才说明你真爱太太,太太也才会喜欢你。”

“喔-----”众人一起长长出了一口气。钱君急不可待地追问,“请道其详。”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端看个人的修炼程度和悟性如何了。至于我嘛,用的是拓扑学原理加上每日股市变化合成出的一种混合型模糊概论迷魂汤。更具体地说,就是每天起床和临睡之前不忘一而再,再三地提醒太太,每样我送的东西都让她比邻居太太看上去更美丽。这样我保你她一定夜夜有好梦,天天好心情,还能对你不好?”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还是海派理论高明!上海人厉害!”当下众人皆口服心服,钱君更是茅塞顿开,一幅眉开眼笑的样子。

亲眼看到众人纷纷掏出小本认真地记下活学活用的心得体会,我忽然好后悔没有来得及通知本地的哈德逊中区华人协会派高级代表出席今天的盛会,也忘了请地方电视台的记者前来现场采访,瞧,这样热烈的场面和气氛浪费了多可惜!没准我们还正在改写历史呢!

下面轮到也是IB爷们兼诗人的刘君发言了。他借着几分酒意,站了起来,把一头潇洒的长发向后一甩,慷慨激昂地像“走向共和”里年轻时候的孙中山一样,用广东腔的国语出口成章,

“-----爱是一个沉重的诺言,
我愿用一生去把它实现。
生命的尽头不是它的终点,
相爱到老才能划出一个美丽的圆-----”

大家一阵猛烈的喝彩加上拼命地跺脚之后,刘君鞠躬落座。奇怪的是此时本该开怀大笑的他却是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停地滚入了面前的酒杯里,一时间弄得大家不知所措。只见坐在他旁边的韩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满诗意地安慰他说,“别难过了,没有结束,哪有未来?放眼无限辽阔的北美大地,谁敢说下一个不会更好?”
看到大家不解的眼神,韩君说前天刘君刚刚接到离婚通知书。一个他数年来惨淡经营的本该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就这样解体了。

其实他的事情朋友们早有所闻,而且大家都知道主要责任并不在他。刘君本是朋友圈中公认的模范丈夫,只可惜他那位颇亮丽而且比他年轻不少的夫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毫不珍惜而终有今天。

刘君下过乡,当过工人,历尽艰辛才考入大学。后来又全凭自己实力考取奖学金前往英国留学并获得剑桥大学的博士,是一位IT专家。他能诗能文,虽然个子不高,但善于动手,不但把自己的家园收拾得整整齐齐,附近的邻居朋友们家里水管漏水,门锁不灵或是汽车发动不着,只要一叫他多半立刻赶到,往往手到病除,深受大家欢迎。可是他的太太正好相反,用他的话说,“懒,贪,笨,凶”样样俱全,而且一心只顾着娘家永无止境的人和事,根本不把自己的小家放在心上,更遑论齐心合力面对未来了。他们的分手虽然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但一旦成真,还是难免令人伤感,偏偏那位夫人又是颇善交际的人,很会在朋友中为自己辩解,指责刘君。刘君不屑于为此分辩,但因此却内心更加压抑。

大家免不了齐声叹息一番。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平,刘君这样一个挺不错的老公,偏偏遇上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奈何?不过我猜座中一定也有人和我一样心中暗想,相貌普通,而且颧骨略高的的刘君当初择偶时太偏重外貌,又爱做“红袖添香夜读书”之类的才子佳人式美梦,难道他就没听说过“红粉佳人,本是祸根”这首老歌?忘掉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的不幸遭遇了?

接下去本该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有学问的教授周君发言,不料他刚把笔记本打开,清了清喉咙,前三句开场白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当下众人纷纷低头察看自己的手机,使得正要开始长篇演说的周君面有愠色,折腾了好一会最后才弄明白正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个不停。这下可不得了了。周君一面弯腰接电话一面一连声的“YES,DARLING,YES,DARLING,”刚才那一付庄重矜持的教授面孔马上变得笑容可掬,连那一米八十的身材也似乎低了许多。看到大家期待的眼光,他连忙用一只手捂住话筒,抱歉地小声对大家说,“太太打来的。奇怪,刚刚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头疼的厉害,还说胃部有些不舒服------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可真是担心她的胃病又犯了------”

接着又听见他对着话筒温柔无限地说,“好好,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甚么?你说甚么片子?回来时让我顺便到录影带店里去租刚刚发行的那一套‘巴黎周末’?当然,当然,哪里会忘掉呢?还需要什么?不需要了?那你千万可别起床了,小心累着,听话,宝贝儿,就乖乖躺在那里等我回来好了。再见,亲爱的,BYEBYE,当然,我也爱你!”

只见他对着电话一个响亮的KISS,再把电话和笔记本往皮包里一塞,满脸抱歉地对大家说了句, “真是对不起了,下次再见!”

他然后一个转身,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一阵风似地冲出大门不见了踪影。

我和大家面面相觑,竟然一时间忘掉了我们的重要任务。过了好一会,和周君是邻居的韩君发话了,“周太太那里有什么胃病,不过是两人感情太好,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罢了。”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一直还没机会发言的孙君反问道,“也许真是身体忽然不舒服呢?”

“这-----”韩君终究还是个老实人,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才终于做出了泄露重大国家机密,因此极有可能被当局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起诉的一个危险决定。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内人和周太太是密友,两人无话不谈。上星期她们俩人才一起去做过例行的年度体检—————好象从上倒下,从里到外,两个人都是连都一点毛病也没有检查出来。”

———————

眼看一时无人搭话,我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钱兄,你是名医,不知有何高见啊?”

钱君答道,“从我多年潜心研究的中西医结合的理论角度来看嘛,人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环境污染,自然就会随时生病。那些暂时不生病的健康人则不但体质,脾气会经常随着天气和太太的脾气有变化,就连志趣,个性甚至相貌都会因为环境和太太的爱好的改变而不断改变呢。”

大家正在努力学习理解钱医生高深的变化论,忽然听见门铃大作。我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在附近一家有名的大制药公司从事生化研究的老友王君来了。我一边请他入座一边问他,“这么重要的会议你竟然迟到几小时,瞧瞧都日上三竿了,你也太迷恋温柔乡了吧?该不该连罚三杯?”

没想到一向爱说爱笑的王君却哭丧着脸答道,“哪里还有什么温柔乡啊,我们之间现在出现第三者啦!”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有些醉眼朦胧的众人此时一下子酒全醒了,个个眼睛睁大了瞪着他,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样一对无论走到哪里都牵手相依,让人羡慕的模范夫妇会有了第三者?

大家越急,他却越说不出话来,看来真的是沮丧到了极点。我连忙送上一杯法国极品干邑白兰地为他压惊。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大家,“今天是什么日子?”

“礼拜天啊。”有好几位一起回答。

“礼拜天,礼拜天,提起这可怕的礼拜天我就头疼!因为每逢礼拜天快到的时候,从前一天晚上起我太太就跟没了魂似的,一直和教会里的人通电话讨论各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大小杂事,总是熬到了午夜还不肯睡觉;紧接着天不亮就又起来祷告,准备天亮了去教堂做礼拜。她走来走去弄得我几乎整夜都无法入睡。一说她,她还说是在为我赎罪。”

“你太太甚么时候开始畈依基督的呢?”钱君也是教友,又是这一带很受人尊敬的名医,说起话来自然不同。接下去我们这些俗人们便就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了。

“当年结婚之前我曾经问过她有无信仰,答案是没有。现在更年期还没到呐,她忽然对人生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不说,还每天闷闷不乐,直到半年前一位朋友介绍她进了教会。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她除了周日去教堂里做礼拜不说,每周三还雷打不动地要去参加查经班,唱诗会,经常还要到外地去参加教会的各种团体活动,一去有时就是十天半月,她却乐此不疲。”

“难道说这些不是好事吗?”钱君一脸的不相信,“这些活动我们也都经常参加呀。”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她的虔诚过了头。自从不久前成了教会里的执事以后,她如今在家里家外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讲话都是言必称耶稣,话必感谢神——我们两人之间突然多出了一个无处不在的神来。这不是多了一个第三者是什么?”

王君抓起啤酒瓶一口气灌了大半瓶,一向衣冠楚楚的他此时领带歪斜,衬衣领口敞开,一付股票市场崩溃后丧失一切的投资者的绝望神态。

“那你为何不多参与她的教会活动呢?”钱君又问。“夫妻双方一起仰望会增加感情,还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我今天就是先从教堂把她送回家,然后再匆匆赶到这里。其实我本来并不信教,就是为了陪她,才勉强受了洗礼,又入了教会。我每次都尽量陪她参加各种活动,反正孩子们都大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整天泡在教会里,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闷得发慌。每个月在各家轮流举行的聚会我也都尽量参加。上星期在我家里聚会来了60多个人,光准备招待他们吃饭就让我们头大眼昏地忙碌了好几天--------”

“这不就对了吗?一起侍奉神,你们就有福了。”

“有福没福我倒不怕,最怕的是我们的夫妻生活如今早已是名存实亡,因为她说她的一切兴趣都奉献给了神------”王君突然停住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王君是乒乓球高手,快五十岁的人了,可身体强壮的和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一样,(有朋友打趣说也许和他正好在那家生产伟哥的制药公司工作有关,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让他独守空房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可是,这种闺房之内的微妙事情谁又能帮得上忙呢?连仁人仁术的钱君到了这个时候也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缓和会场的气氛,我不得不指名要迄今一直做旁听者的孙君发言。要说这孙君,我忍不住先要介绍一下他的成功史。和其他诸位大多是拿全额奖学金来海外念博士的朋友不同,他是唯一没有在美国拿过学位,可偏偏又是这一帮朋友中间最有钱的人。他是温州人,大概血管里就淌着经商的基因。当年到了美国没有几天,他就和一伙同乡在中国城的街头摆起了地摊,不论风霜雨雪,也不管春夏秋冬,拼了命地苦干几年略有资本之后立刻借贷在那里租了一间巴掌大的摊位。中国城一年到头的外国游客多如牛毛,他就什么赚钱卖甚么,专做游客生意。这些年下来,他的店面由小到大,从一家扩展到数家,生意从零卖升级到批发-----一句话,一位典型的苦干成功的华人同胞。

和别的商人不同的是,他是个儒商,虽然精明但不庸俗,有钱但不像那些暴发户一样四处张扬,惟恐天下人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打球时偶然相识竟成莫逆。对他来说,来到美国后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婚姻了。

因为经商太忙,他是经亲友介绍回国快速相亲,然后把未婚妻接到美国来的。因为怕陌生人不可靠,他在国内的亲戚把自己邻居的女儿介绍了给他。来自水软风柔的江南水乡的孙太太风情万种,在国内是位典型的高级白领。她人长得漂亮不说,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英文和高雅的气质更让我们这些来美多年,却又在面对国内同胞时自感越来越土气的假老美甘拜下风。孙君把她接来之后,自己照旧忙于打理越来越忙的生意,还不时要回国内看货下订单,美国这边几家店的事情就委托给了太太全权代理。太太本是学外贸的出身,又曾在京沪一带几家跨国大公司任高职,处理这些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孙君自然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太太百般疼爱,有求必应,算得上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想不到的是有次因急事他突然临时返美,竟然四处找不到太太踪影,最后才发现太太和一位国内来的旧日同事跑到尼加拉瓜大瀑布去玩了。这倒也罢了,偏偏事后太太故意百般掩饰,才让孙君起了疑心。再一察看账目,竟然有好几笔大额现金去路不明。

后来他假托去广州参加一年一度的广交会却悄悄在洛杉矶下了飞机立即返回纽约。下面的事情不说也罢。被他在家里床上逮个正着的不是别人,就是太太和她当年在国内的那位老同事兼旧情人。更让他愤怒的是到了这种地步太太还振振有词,反说他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撇下自己空帷独守,真让他欲哭无泪。

一出弃新迎旧的闹剧终于收场之后,孙君万念俱灰,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回国相亲了。最可怜的是孩子。他们的独生子当时才两岁多一点,我至今想起当年旁听他们在法庭上为争夺孩子的监护权而进行的艰苦拉锯战就让人心寒。他仅仅是律师费,开庭费再加上庭上为当场观察孩子同谁更亲近而指定的心理医生费用就花了好几万美金,精神上受的折磨那就不用说了。翻来覆去地折腾到了最后,法院还是判定由两人轮流扶养孩子。那一段孙君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见我一再请他发言,孙君站起来徐徐给众人吟了一首他的旧作“望江南”:

“女人变,变幻如浮云。弃新迎旧世上少,可怜老公一片心,空有海样深!”

吟完,他高高举起酒杯,和大家轮流碰杯喝乾,祝我们培训班这一伟大历史性创举成功,然后又是一杯,祝大家都早日成为合格的老公;第三杯,祝————直到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醉得东倒西歪,不是趴在桌子上,就是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钱医生平日里滴酒不沾,此时却滑到了桌子底下的地毯上和别人一样地呼呼大睡。

最后只剩下“众人皆醉我独醒”了,四下里除了院子里的鸟叫之外一片寂静。我看到了桌子上刚才起草的新闻公报草稿,拿起来正想再做一下最后的润色,忽然惊讶地发现大标题“合格老公训练班”不知被谁悄悄改成了“优秀老公诉苦会”!

更奇怪的是,大家在酒醒之后竟没有任何一位知道是谁改的,至今这还是一桩疑案。你说奇怪不奇怪?


刊登在 2004 华夏快递 kd04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