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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为今用】《恒娘》今译
北京人洪大业,娶了个姓朱的美眉为妻,夫妻之间琴瑟和谐,被居委会评为五好文明家庭。后来洪大业把家里的一个保姆名叫宝带的(钟点工也有可能,此事得问蒲松龄)提升为二奶,虽然宝带的长相比朱美眉要差许多,却得到了洪大业的恩宠。作为大奶,朱美眉自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反而把和老公的关系给搞僵了,导致夫妻感情破裂。出于PR考虑,洪大业虽然不敢公然在二奶这边过夜,感情上却是与二奶越来越亲,与大奶越来越疏远。

      后来因为拆迁(为了祖国的和谐,洪大业没想做钉子户,就拿了一笔安置费搬到了一处新的所在)和一个在小商品市场做布匹生意的姓狄的小贩做邻居。布贩子的老婆叫作恒娘,先到洪家大院来拜访,和女主人朱美眉唠嗑套近乎。恒娘大约三十来岁,长得一般般,可是说起话来却嗲来兮。朱美眉喜欢上了这个恒娘。第二天朱美眉去恒娘家回访,却看到他们家里也有一面小彩旗在飘扬,大约有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还很不错。就这样子做了半年光景的邻居,却听不到狄家传来一句吵闹声;狄布贩子家里大旗不倒,他家那面小彩旗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有一天朱美眉问恒娘道:“我一向以为,丈夫喜欢小老婆,只因为小老婆是小老婆,好多次都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小老婆。今天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我想的那样。不知道你有何高招?如果肯教的话,我愿拜你为师,虚心向你学习。”恒娘一听,笑道:“切!你没学过辩证唯物主义这门课啊?事物发展的主因和次因你都没搞清楚,难怪!想当初给你家的宝带升级为二奶是经过你的同意的,可是后来你一天到晚跟你老公吵吵闹闹,当然他离你越来越远噻。这分明是你自己疏远你的老公,哪是他疏远你啊?好了,回去后,你就越加放纵他,就算他来找你,你也要给他吃闭门羹。一个月以后我再替你想办法。”朱美眉得了恒娘的欲擒故纵之计,回去后遵照执行起来,先是买来一套扶桑国进口的资生堂的化妆品帮宝带打扮起来,又让她给丈夫作三陪女,陪吃,陪睡,陪聊。洪大业偶然良心发现,想和朱美眉亲近一下,朱美眉也是更加用力拒绝,结果全家人反倒齐声赞扬朱美眉贤惠。

      就这样子过了一个多月,朱美眉去见恒娘。恒娘高兴地说:“嘻嘻,这就对了。你回去以后,可把那些化妆品都收起来或送人,衣服呢可从那些准备淘汰的旧货里面找几件穿穿,也不要抹任何口红,要蓬头垢脸,穿旧鞋,和家人一起干活。然后再过一个月来看我。”朱美眉回家后,果然实施起来,穿上破旧衣服,特地搞得邋邋遢遢,除了纺纱织布以外,啥事都不过问。洪大业心生怜悯之心,吩咐二奶宝带去帮大奶的忙干活;没想到朱美眉不领情,反而把二奶说了一通,把她支开了。

      就这样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朱美眉再去见恒娘。恒娘说:“哎呀,想不到你这个人还真是可造之材。过两天就是三月三上巳节,我来叫你一起去逛公园去。那天你要脱掉所有的旧衣服,然后把自己上上下下好好打扮一下,如果有必要去购物中心采购的话就提前去好了,总之,上巳节那天打扮好之后一早来见我。”朱美眉说:“好,我听你的。”到了那一天,朱美眉果然早早起床,对着镜子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完了去见恒娘。恒娘一看大喜,高叫:“这就对头了。”又帮着换了头上的发饰,又发现朱美眉的水袖不够时髦,拆了线重新缝了一遍;鞋子的样子也陈旧落伍了,从自己的鞋柜里数十双新鞋子里挑出一双来,跟朱美眉的脚一对比,不大不小正合适,就叫她换上。临出门,又让朱美眉喝了点酒,说是反正步行,不怕警察给酒后驾驶的罚单,又叮嘱道,“回去见了老公后,就早早地回到你的闺房,把门窗关好,你老公来敲门,也不要给他开。一般情况下他来敲三次门你才给他开一次。他来吻你,你也不要伸出舌头给他;他来亲你的脚(看样子恒娘知道朱美眉的老公有恋足癖)你也别让他得逞。这样子过半个月以后你再来见我。”朱美眉回了家,盛妆之下见了老公。洪大业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异常高兴。朱美眉稍稍讲了出门逛公园的事,便用手支起下巴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洪大业看了不觉心动。天没黑,朱美眉就回到自己的闺房,关起门来,也没肥皂剧可看,就早早睡觉了。过了一会,洪大业来敲门,朱美眉答曰已经睡下了,坚决不肯起来给他开门,洪大业只好悻悻而去。第二天又是依法炮制,到了第三天,洪大业就有怨言了,质问朱美眉说你还究竟是不是我的老婆,朱美眉回答道:“我一个人睡习惯了,再和你一起睡怕是睡不踏实。”洪大业一听话外有音,知道是耍点小小的无赖之时,这一天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抢先来到朱美眉的闺房坐守,生怕迟了又被关出门外。朱美眉一看事已至此,知道适可而止,不然弄巧成拙就前功尽弃了。夫妻俩说了许多的情话,洪大业待朱美眉犹如新过门的媳妇,迫不及待地吹灭蜡烛上床,自然是颠凤倒鸾,一夜恩爱不提。洪大业和朱美眉说他第二天还要再来,朱美眉牢记了恒娘的教导,连忙说不行,顶多三天一次。洪大业只好如此。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的光景,朱美眉到恒娘处复诊。恒娘不想让她的话被自己家中的二奶听到,就把门关了起来,悄悄地跟朱美眉说:“从此以后你就可以把你男人的命根子抓在手里了。不过呢,请你不要生气,我说句实话,你虽然漂亮,却缺乏一种媚劲。以你的根基,如果再懂得在爱人面前做些媚态,那么西施也比不过你了,天下就无人可及了。”恒娘让朱美眉抛个媚眼试试,恒娘见了朱美眉的动作连忙说:“不对,不对,外眼皮有问题。”又让朱美眉来个微笑,恒娘一见,又说:“不对,不对,左脸颊有问题。”恒娘只好亲自示范,先是以眉目传情,秋波暗送,接着再双眼半睁半开作惺忪状并且樱桃小口轻启白齿微露,虽经验老到的电影演员也不过如此了。恒娘让朱美眉跟着模仿,几十遍下来才得个大概。恒娘道:“你回去以后,好好地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除此以外,我再也没有可教的啦。至于床第之间,那是随兴而动,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你满足他就是了,这不是我在这里用言语可以教的。”

      朱美眉回家后,完全遵照恒娘教的那一套实施起来。洪大业高兴得不得了,从精神上和肉体上完全被迷惑住了,只怕被朱美眉关出门外。每天天色将黑,两个人就开始互相调笑,一步不离朱美眉的房间,养成了习惯,推都推他不出去。朱美眉对宝带更是客气,每有家宴应酬,必请宝带前来陪坐;而洪大业呢,越看宝带觉得她越丑,往往是不到宴席终了就先把她支使开了。朱美眉有一回还把老公骗到宝带的房中关起来,可是,洪大业一夜竟然不去碰宝带。宝带这下开始怨洪大业了,常常对别人说他的不好之处。这一来,洪大业越发厌恶宝带了,有时竟然动粗。宝带便由怨而转恨,索性自暴自弃,蓬头垢面,邋邋遢遢,自此更是不像人样了。

      有一天恒娘问朱美眉:“怎么样,我的计策管用吗?”朱美眉答道:“管用倒是管用,只是在下愚昧,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还望贤妹答疑解惑。”恒娘道:“难道你没听人说一般人都是‘喜新厌旧,看重难得到的而看轻容易到手的’吗?男人爱小老婆,不一定说是小老婆漂亮,实质是刚娶来图个新鲜,又加上有大老婆在难得与其长相厮守。如果你能够任其所为,放纵他,让他饱食终日,即使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佳肴也有厌腻的时候,而况粗茶淡饭乎?”朱美眉一听,甚觉有理,不过一想,又有一个问题:“你先让我毁坏自己的光辉形象,然后又重建起来,这又有什么道理呢?”恒娘道:“我先让你自毁形象,让你在家中有你和没你也没啥区别,这就好像产生一种与你很久没见的感觉,这就是洋鬼子说的敌死顿死,敌死顿死你懂吗?就是距离。忽然之间又看到你艳妆浓抹,那又产生一种新来乍到的感觉,就好像穷小子突然得了美味佳肴,就看不起粗茶淡饭了。再加上你不让他轻易得到,这样子的话,则二奶就成了‘旧’的,你则变成了‘新’的,二奶容易得到,而你却不容易得到,这不就达到了你一开始说的‘情愿把自己从大奶变成二奶’的目标了吗?”朱美眉听了犹如醍醐灌顶,高兴得不行,立马把恒娘视为自己的闺密。

       多年以后的一天,恒娘突然对朱美眉说:“我们俩感情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自然不应该有什么向你隐瞒。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只怕说了你又起疑;如今我要跟你告别,方才敢跟你说实话:我实在是狐狸转世的。年幼时母亲去世,继母对我不好,将我卖到了北京。幸亏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对我非常好,所以一直不忍离开他,恋恋不舍一直拖到今天。明天是我的老父亲遗弃形骸得道成仙的日子,我要去见会我的父亲,然后我就不再回来了。”朱美眉握着恒娘的手,一时感慨万分,都不知说什么好。第二天一早准备去狄家探视,才走出自家门口,早见警灯闪烁,原来狄家人早上起来不见恒娘,惊慌失措之下唯有报告警察局。

      异史氏(蒲松龄自称)不免心生感慨:“古人有买椟还珠的故事:喜新厌旧和重难轻易这种现象,实在是千古不变的怪事;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人想出能够使得让人由被憎而转化为被爱的办法来。古代君主身边的佞臣,不让天下有才之人见到明君,也不让君主读到有益于安国定邦的好书,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用说都是很有心得的啊。


《恒娘》原文

都中洪大业,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而洪嬖之。朱不平,遂致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劈妾,疏朱。
  后徙居,与帛商狄姓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言词轻倩。朱悦之。次日答拜,见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许,甚娟好。邻居几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锺爱恒娘,副室则虚位而已。朱一日问恒娘曰:“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术?如可授,愿北面为弟子。”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絮聒之,是为丛驱雀,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当再为子谋之。”朱从其谋,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洪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洪时以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
  如是月余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
  如是者一月,又往见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后日为上巳节,欲招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换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履,共成之,讫,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寝,渠来叩关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当复来。”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于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颐作情态;日未昏,即起入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朱坚卧不起,洪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西,洪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可长,与洪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不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貌,曰:“非也!病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术无余矣。至于床第之间,随机而动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
  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形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入宝带房,扃闭之,洪终夜无所沾染。于是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自修,拖敝垢履,头类蓬葆,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媳一日谓朱曰:“我之术何加?”朱曰: “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而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之,则珍错亦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梁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平。向欲言而恐疑之也;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厚,故不忍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明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觐,不复还矣。”朱把手唏嘘。早旦往视,则举家惶骇,恒娘已杳。
  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新旧易难之情,千古不能破其惑;而变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古佞臣事君,勿令见人,勿使窥书。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2 评论

把文言文變作白話文﹐應該叫“改寫”﹐不能稱“翻譯”。翻譯是兩種不同文字之間
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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