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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青木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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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青木工的故事


友明


     
     1.这是40年前发生在闽西南土楼山区的故事。

     春耕后,卫国和丽梅双双请假回原来住的小城结婚,虽然下乡刚几个月,但他们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早就偷食了禁果,而且丽梅已经怀孕,生米熟饭,拖延不得。他们是秘密结婚,没有在小城登记。只有家人知道。文化革命,也要革婚姻形式的命,结婚是要先自己写申请,到生产大队部批准,然后再到公社革委会领取结婚证。

    一个月后他们回村,也不敢声张。一个墟日的早上,社员们都出工了,他们向队里请了假,要到大队和公社办理结婚手续。

    初夏的天气很好,艳阳把土楼山山水水辉映得色彩斑斓。人逢喜事精神爽,卫国穿着八成新的灰色的卡叽布中山装,看起来既大方又实在。丽梅穿着洗旧的草绿色军装,肩膀背着草绿色军挎包,举手投足飒爽英姿,非常可爱。当然了,两人的胸前还要佩戴毛主席像章,衣袋里露出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本。最引人注目的是丽梅那白嫩嫩的脸蛋儿,笑起来会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和小巧玲珑的下巴,迈步走时那看似宽松的军装腰围也凹进去,胸部挺了起来,难以掩她纤细的腰和丰满的胸。其实他们都是做了新衣的,但都不好意思穿上,平时穿新衣会被认为是缺乏艰苦朴素的革命作风。大家都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出工或者下墟,不能太显摆啊!

    田野里绿油油的禾苗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好像一大块新鲜美丽的天鹅绒毯。他们轻快地跨过石跳头小溪,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大队部。大队部是设在一座新建的二层办公楼里,一条小溪从楼前哗哗流过,楼后相隔几十米就有几座大土楼。号称办公楼,其实只是土墙夯的小土楼,二楼正面有一条两米宽的走廊,四根木柱像两个横写的"目"子迭在一起,把楼上楼下划分为六个单元。楼上是办公的地方,有两室一厅,一间是文书用的办公室,一间是支书用的,一间是做开干部会用的厅。楼下三个单间没有隔墙,连墙壁都来不及抹灰,可以做开中型会议的会场。

    大队支书郭再耀的家离大队部较远,家里又只有他自己,就经常住在大队部,他的办公室实际上就是他的宿舍。他为什么单身说来话长,解放前他是一个穷光蛋,差点把女儿卖了,土改时候他跟着工作队剿匪立了功,在几次政治运动中都表现积极,四清运动中他就被选为大队支部书记。但接下来运气就差了,他的老婆前三年忽然患了一种头疼怪病,半夜三更大叫一声就死了,留下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儿和二十岁的儿子,老婆死后两个女儿都嫁人了。他也相信命运,常常对人说:婆娘没了,他也五十老几了,要找个老伴不易,嫁出的女等于泼出的水,只有儿子最令他操心。他希望儿子比他强,不要一辈子呆在山沟里。他是在两年前抓住一次机会送儿子到工厂的。那时县水泥厂需要招收亦工亦农临时工,大队只有一个名额,他就让儿子郭德鸿去了,没有人对他有意见,不就是"亦工亦农"吗?但他不这样想,他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成为正式工人。儿子也挺争气的,现在在工厂入了党,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转为国家正式工人。看来再耀当初是有远见的,据说这些工厂招收"亦工亦农"工人都可能转为正式工人,实际上从他们离开农村那一天起,就改变了自己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不过23岁的儿子还没有对象,儿子看不起农村姑娘,但要找个城市姑娘谈何容易?

    这时,他正翘着二郎腿在他的办公室独自抽闷烟,屋子里充满着一种浓烈的烤烟味,那种带着他的光棍体腥的味道,他想如何组织双抢大忙向公社党委汇报,争取被评上先进党支部;他想什么时候能再娶个女人;也想着儿子的婚事。他从口中悠悠吹着烟雾,让它们在他的面前变成一个个圆圈扩散而去,仿佛从那瞬间消失的圈子里找出答案。

    看到卫国和丽梅来了,他把腿收了回来,很高兴地说:"卫国,我正要找你,有什么事吗?"

    卫国不好意思地说:"我和丽梅要办理结婚申请。"边说边掏出一包未开封的乘风牌香烟,抽出一根给他,然后把整包烟都放在桌上。丽梅笑呵呵地从军挎包里拿出一把糖果,放在桌子上。

    再耀早听说过他俩的事,他接过香烟,卫国的打火机也点上了,凑到他的嘴巴前。他点了烟,狠命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地从鼻孔中舒着烟气,眯着眼笑道:"好啊!等会找文书开条吧。"说话时,他那对小眼睛直瞪着丽梅。

    自从丽梅这些城市女孩子来了之后,他这个五十几岁老党员不时而想入非非,常常趁她们弯腰时往人家的胸上瞄,他也喜欢上这些城市小妞,也许只是一种性心理在作怪,这并不表示他真要去占有她的身体,吊肉跌死猫这个道理他懂。但他希望儿子郭德鸿能娶一个像丽梅这样贤惠的城市姑娘,看着也舒服,以后他退休之后也能经常到城里走走。他不像一般农民,一辈子不想离开自己的田园。

    丽梅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脸红着说:"谢谢你!再耀叔!"

    再耀说:"卫国,有一事请你帮忙,我儿子结婚要做家具,我喜欢城市人的家具款式,你能帮我做吗?"

    其实再耀老早就打这个算盘了,土楼山区有句老话"七竹八木",七月砍竹子,八月砍树木是最佳月份,因为这时候的竹子和树木水分干燥,以后不易变质。再耀早已在去年八月就派人到山上砍了几棵楠树和樟树,只是还没有锯成板片。自从下乡知青来了之后,知青小木工师傅到处可见,他们做起城市潮流的家具,令人耳目一新,他也为之所动。他觉得城里人确实比内山人聪明,用楠木和樟木是做家具的高级木材,他等待卫国设计开片料,做新式的家具。再耀是想让卫国为他做一床楠木板床,就当做他在办公室宿舍的卧床,夏天睡觉可以不铺席子,很凉快。樟木桌只是个借口,他还想让卫国为他儿子的结婚做整套家具呢!

    卫国心里老大不快,但想回来,为他做家具就是为大队部做,是有工分的,还可以乘机和他搞好关系,他早就希望自己能在村里做木工而不用下田,更不用说以后招工还看他帮忙呢!卫国迟疑了一会儿,大大地抽了一口烟,强颜笑容:"没关系!你让人把树干锯成七尺长,再扛回来,我会量材锯成细料,开板材是我的专长。"

    再耀吞云吐雾地说:"那好!这事就说定了。另外,我会让你们队长为你俩在你们知青住的老楼再维修一间房,作为你们的新房。"他们的老土楼是几十个房间的四角楼,三百多岁了,破烂不堪,原来没人住,知青来了就稍微维修一下让他们住。

    "不用了!我们在新社员中间调整一下就行了。"卫国不想欠再耀的人情,否则以后永远不能摆脱他的控制。

    "那好吧!"其实再耀只是随便说说。他这个书记真是没白当,管乡民,管知青,管结婚,管招工,在他管辖范围之内,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志,只要不犯法,我叫你干啥就干啥,否则你以后要出去就别想过我这一关。

    大队文书不在,再耀借口自己没有文书抽屉里的钥匙,要他俩把结婚申请书放在这里,他会交代文书办理,明天他俩再过来拿介绍信。

    卫国和丽梅只好先回去了,自然,卫国没有把桌上的那宝乘风牌香烟带走。其实再耀是有钥匙,只是想让他们再走一趟,他有自己的打算。

    第二天卫国下田干活,丽梅对知青户长高个大张说身体不舒服不能出工,要休息。其实她有身孕,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能干重活。她更想要到大队部拿结婚申请书,趁早把这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就在大家出工之后,她再去大队部找再耀。

    大队部只有再耀一人,他刚要出门到队里检查农事,看看丽梅来了,他的眼睛一亮,眯着眼笑道:"丽梅,早啊!要拿申请书是不是?别急,昨天文书已经盖了公章了,先喝杯茶再给你。"

    他从热水瓶倒开水水的时候,才发现热水瓶是空的,于是他招呼丽梅到会议厅烧一壶开水。

    会议厅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四条长凳围绕着方桌。墙角里有一个小木炭炉子,还有一个小水缸,是专门为开会泡茶设置的。丽梅很快地烧好了开水,并把大队部的茶杯和茶盘洗得干干净净,再泡好了茶。

    再耀看着丽梅干活手脚麻利,心情好像也好起来了。他在凳子上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乘风牌香烟 (不用说这包烟是昨天卫国留下的) 。再掏出打火机,"劈劈啪啪 "接连打了好几下,却打不出火来,就把打火机甩了,对丽梅说:"新娘子,借个炭火点烟啊!"

    丽梅不好意思推辞,拿着那把唯一的挟木炭的小火钳,从木炭炉里挟出一个还燃烧的小木炭,伸到再耀的嘴巴前。再耀嘴里叼着烟,伸长脖子接着丽梅的木炭,但他的烟接触到木炭的时候,木炭却掉了下去,刚好钻进他的裤子,火星在他的裤子上熄灭,几缕细烟带着被烧焦的布的味道袅娜地升起。也不知道是丽梅没有挟紧木炭,还是再耀故意恶做剧,掉下去的木炭在他的裤子烫了一个洞,丽梅赶快上前去用手把他裤子的火星扑灭。

    "对不起!再耀叔,是我不小心,你的裤子我会帮你补的。"丽梅有点慌乱。再耀双手扶起蹲下去丽梅:"没关系!"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眼睛却盯着她的胸部,直到丽梅站起来,他还舍不得放手。他正想进一步接触丽梅的身体时,外面传来大队通讯员小肖的声音:“再耀叔在吗?”。再耀这才放开丽梅,坐下滋悠地吐了个烟圈。小肖也进来了。

    丽梅脸色通红,很尴尬地和小肖寒喧之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没把这事告诉卫国,她知道卫国的脾气是一根肠子通屁股筋儿,拐不过弯来。再耀毕竟没有猥亵到她,她不想把再耀想得那么坏,单身汉一个,性幻想不奇怪,如果再耀不再过分的话,此事就了了。他知道卫国的脾气,好汉不吃眼前亏的。

    直到下一个墟日,卫国和丽梅才有时间下墟,到公社革委会领取结婚证书。

    他们在墟场里刚好碰到知青办主任郭兴安,郭刚从县里开会回来,马上要下队,看到卫国和丽梅穿的整整齐齐,还以为他俩不参加劳动却来下墟,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正要批评他们,卫国抢先一步递上一只香烟:"老郭,我们要办理结婚证,我们已经回江城结婚了,原来想在江城登记,但被拒绝,只能在户籍所在地登记,所以请你办个证吧。"丽梅紧跟着双手把申请书递给郭兴安。

    郭兴安的脸色温和了,他接过香烟说:"你们是公社第一对结婚的知青,祝福你们相亲相爱,做革命伴侣,在广阔天地安营扎寨,白头谐老。和我一起到公社办公室吧,我让经办人给你们发证件。"

    卫国和丽梅来到公社办公大楼,看见里面冷冷清清的,原来几乎所有的公社的干部都下队了。他们顺利地拿到结婚证,走出办公室,还听到郭兴安在身后嘱咐:"回去后要积极参加双抢,以实际行动表达领导上对你们的关心和支持!"他们连声道谢。

    卫国和丽梅回到家后,明正言顺地公开了结婚的消息,分了一些香烟糖果,就算办了个革命化的婚礼。

    老楼的新房很简单,房门贴着对联:听毛主席话幸福长青,跟共产党走前途光明。横联是:革命伴侣。门帘是画着红双喜的新竹门帘,墙壁喷着新抹灰的灰香,使室内的空气都感到清爽。家具很简单,一张八格的双人床,一张方桌和一台五柜橱,几张椅子。墙上挂着毛主席画像,桌上摆着的毛主席石膏像和红宝书。新房腾起一股幸福温馨的气息。

    按照当地人的风俗,结婚首先是要发红贴邀请,再请客,生产队有人结婚了,亲戚朋友和全队的人都要请,猪肉和鸡鸭鱼是必有的,各种土楼家菜也都上座。虽然生活还是还贫困,但结婚请客比起过年过节还热闹。年轻人结婚那天,到了晚上约 8点以后,邻居的青年男女少年家成群结队到新婚夫妇家去闹洞房。当闹洞房的少年家们走到土楼大门口即点燃一大串喜炮,告知新郎新娘闹洞房的人来了,其家人也随即准备甜汤圆,少年家们就会成群结队去闹洞房逗新娘。如果能把新娘逗笑,新娘家便会端上甜汤圆宴请少年家。让闹房的少年家吃而共享甜甜蜜蜜。

    卫国和丽梅虽然是办革命化婚礼,不请客,但还是要按照当地的习俗庆贺一下,闹洞房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

    这座土楼只有新社员,闹洞房的好事自然被被几位包了。天刚黑,男知青头头大张就带领少年家们,手提灯火,在楼门口,点燃鞭炮,让劈哩拍拉的声响告诉新娘和其家人,闹洞房的人来了。知青们早准备了甜汤圆,新娘也当即整理好衣冠,梳妆打扮一番。

    丽梅穿着新的红色绸衣,头上插着花,卫国穿着新的暗灰色中山装,满面笑容的迎接大家。

    大张一边掀门帘,一边大声说:" 手掀新门帘,祝新郎新娘幸福万万年。"     
   
    新娘听到祝福话语,便打开房门,请大家进房。大张踏进房门时说:" 脚踏新娘房,好时好日作大人。"" 手持保家灯,囝婿公(新郎)生囝步步高升。"这几句都是传统的风俗。

    开场好话说后,大家就开始唱诗逗新娘了。

    回乡女知青小郭从新娘的穿戴和外貌唱起:" 新娘头插铁彩(凤钗),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其他人也接着唱:" 新娘头插富贵春(纸作的头花),传囝传孙又好运" ;"新娘眉秀眼清,子孙代代扬美名 ";" 新娘唇红齿白,宜家宜宅"; "新娘身穿红袄,夫妻和睦到老 "。

    小郭即兴唱到:" 红花红灯红宝书,新婚新娘新郎官"; ""床顶两枕并头排,床上夫妻远相爱 "。她的甜美的歌声迎来一阵掌声。

   接着大家翻床铺:" 来给新娘翻床铺,新娘快快生查甫(男孩 );翻过来,新娘生囝中秀才;翻过去,新娘生囝中学院;翻翻七八下,新郎快快做老爸 "。

    年轻人们又把床顶蚊帐挂起,说:" 蚊帐挂得高,子孙中状元"。

    有个姑娘拉着新娘的手说:" 看看新娘手,明年吃鸡酒"; "今晚好话说不尽,新娘快快有身孕。 "

    卫国不停地给小伙子分香烟,有的小伙子嘴上抽着,耳朵上挟着,口袋里还被塞上一包新香烟,丽梅早已是满脸飞红。大家笑个不停,乐个不停。

    闹毕,吃完甜汤圆。大张说:" 迈出新娘房,子孙满堂红。"大家都退出了,门关了,新娘新郎官要圆房了,门口的鞭炮又响了一阵。


    2.春节前丽梅生下一个白胖胖的男孩,满月之后卫国就送妻儿回小城居住,元宵节后卫国回到村里,村民们的嘴巴呼出的气还有那浓浓的春节家酒味道时,他就忙着给别人做家具。他原来想在小城里找木工活,但是居委会经常“查户口”,他实在受不了,只好回来了。

    文革以后,他们原来居住的小城街道居委会权势膨胀,大多居委会成立了无产阶级专政队,开设关押“犯人”的牛棚,一批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成了专政队的骨干,欺压百姓,恶名昭彰。上山下乡运动之后,镇公安局也在居委会设置分支机构。这样,“查户口”就成了居委会的特殊使命,寒冬腊月冷嗍嗍的半夜三更敲门,把躺在床上的人统统喊起来,看到是知青倒流又没报户口的,就会抓到居委会写检讨,然后限期命令你回农村,弄得人心惶惶。丽梅的父母在小城工作,她刚生孩子,住在父母家,居委会同意她留城,不过,她必须“报户口”,登记临时户口,才算是合法居住在小城。卫国“报户口”的原因只能一个月,时间到了,只好又搭上回村的客车。

     在村里,人们总是看着卫国挑着一根三尺长的小小竹扁担,一头挑着由三分板榫拼的工具箱,箱中存有大大小小的凿子、刨刀、边线刨、一块砂轮、一块磨刀石、一把榔头以及大小的镙丝刀,外加替换的衣服和漱洗的用品;另一头挑着木制的工具架,上面挂满了长刨、中刨加短刨,大锯、小锯加绕锯,一把斧头和一杆拉钻悬空挑,这就是一个木匠走四方的全部家当。用他的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已经不灵了,学好家具木匠活,才是走到哪里都不愁。

    夏天,卫国才把妻儿从小城接到村子。虽然小城是在沿海地区,但离开大海还有七八公里,夏天也是很热的,公路被烈日烤得发烫,鞋底都被烫软了,很多孩子都生了痱子,或者中了暑。卫国怕儿子受不了小城的酷暑,所以在初夏就让她们母女回山区。

    闽西南山区的夏天非常凉快,晚上都要盖被子,卫国其实挺喜欢土楼山乡的,这大土楼居住真不错,冬暖夏凉。他们夫妻小日子满实在,完全是靠卫国的木工收入来维持。

   卫国的儿子长得胖乎乎的,很讨人喜欢,但是总喜欢把食指放在嘴里,起先,黏人黏的很厉害,一天到晚要抱抱。渐渐地,丽梅把儿子放在摇篮里,这摇篮是丽梅云娘学了竹工手艺之后,自己动手制做的。

    楼里的祖堂大厅成了卫国做木工的场地。自从他给再耀的儿子做了一套新式家具之后,他的名声大振。除了双抢大忙他偶尔下田,平时就做木工。

    在儿子没来时,他有时还到外地打工住宿,儿子来了,他把外村的活路辞了。要做家具的必须把原料送到这土楼,否则免谈。他技术好,活儿总是源源不绝。村里的干部少不了让他零敲细刨做些家具,所以他不出工没人有意见。

    儿子的摇篮就放在祖堂大厅,让儿子整天和他陪伴。儿子就在他的木锯声中,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丽梅生了孩子之后,不但愈显漂亮,而且身材更加丰满了,多了一种成熟的美态。她的头发绑成马尾,时而在房间的大镜子前检视皮肤状况,看到仍然是那样白皙紧致无瑕,自己也偷笑一会儿。她也很少出工,白天给孩子喂奶,到菜地料理一下,天天有新鲜蔬菜上桌。她还用野花編成一個个花球﹐掛在摇篮上,逗孩子玩。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书,日子过得满舒坦的。到了秋天,她就要把孩子再带回小城,这土楼就像她的避暑山庄。两口子过得有滋有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嗄嗄大笑,有时窃窃私语,却不在乎是不是有观众在看他们。

     他们的日子就会永远这样风平浪静吗?

    3.  几年后,国家开始允许知识青年以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工农兵学员等各各样名目繁多的名义逐步返回城市,而且规模越快越大。为了回城,下乡知青和城镇居民们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卫国和丽梅经过一番努力,双双办理补员回城。小城的补员政策,就是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可以从 1957年前参加工作的精简职工和退休职工中吸收本人1名子女参加或顶替工作。卫国和丽梅的父母都不是被精简的职工,也不是退休职工,没有办法办理子女补员,除非办理病退,医生证明你生病了,你就可以退休。卫国的父亲和丽梅的父亲为了儿女的前途,更为了小乖孙不必跟父母在农村遭罪,相约办理了病退。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即将退休的老年人,要想出一个生病的理由太容易了,医生大开绿灯,企业领导和劳工部门心照不宣。那种心态,是整个社会对下乡这场运动的否定。据说,在70年代,全国有几百万职工提前办理病退,让他们下乡的子女补员顶替。

    可是,当卫国拿着父亲退休的证明办理回城补员时,他却遇到了麻烦,这件事缘起他的木工手艺。

    他这几年给不少大队和公社干部做家具,需要大量的木材板片,主要是杉木的板片,在当时的土楼山区,木板几乎都是用手工一片一片锯开的,锯路如果弯曲的话,版面就凹凸不平,加工时要花费很多时间,木材的损耗也很大。卫国对锯路是很讲究的,他做家具用的板片都是请技术最好的社员锯成的。干部们让他做,当然要自己出板片,但他总是借口板片锯路不好,要自己派人上山砍伐杉木,自己加工锯成板片。其实那些板片还是不错的,还可以使用。

    大队领导当然是默认他上山砍伐了,但默认也要有手续,根据大队规定,社员需要基建和做家具的,可以申请,每根杉木1.5元。卫国只是像征性地申请了 2根杉木,却砍伐了十几根杉木。在山上砍伐,没人看到,等杉木干燥之后才扛回家,只要你在路上不被逮到就可以。而且,生产队就这么一条山路回家,路先到自家土楼门前,再到队里的新圆寨。他都是清晨前或者傍晚后,把衫木扛进自家土楼,新圆寨的人看不到,目标很小,神不知鬼不觉,即使被个别人看到了,对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砍杉木,卫国住的土楼是占了地利之便宜。如果新圆寨的社员偷砍杉木,就没那么方便了,因为你得面对众目睽睽的村民。

    因为他给干部做家具都是半做半送的,才敢这么大胆砍伐这么多杉木。但是不管他怎么想方设法满足领导,还是错过了几个头面人物。今年,有个25岁的退伍军人叫郭火同的回到大队,被任命为大队党支部副书记。郭火同中等身材,瘦瘦的,皮肤也比较黑,呈泥土的褐色。眼睛不大不小,黑晶晶的眼睛如若鱼目,看人的时候那鱼目眼珠经常往上吊,露出眼白,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个内在欲望很强,很冷酷无情的人,有时又闪着一种凶光。他常常穿着从部队带回来的八成新的军装,右肩上背着一个军用挎包,表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在部队当过班长,本来可以晋升为排连干部,因为他的部队原来是林彪的旧部,干部被遣散,他也被排除升级的机会。

    郭火同一回乡,就想讨老婆,他已经到了想女人的年龄。不是一般想,偶尔想,而是夜夜想得寝不安席,想得心里发烧,却还是没有意中人。有一天,同村一个青葱水嫩的山妹子一下就勾去他的魂,想方设法得到她。郭火同退伍时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有事没事出门就骑车,看到漂亮的媚儿就把车铃扣响,这个山妹子就是半路上被他看到的,她也认识他,不过那时她还是十三岁小丫头。说了几句,他就要教她骑车。他带她到公社中学的操场教车,故意让她的车倒下,扶起她,顺势把她抱住,她想推开他,但是根本推不动,她想喊,他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唇,山妹子无法出声,终于停止挣扎,他一番甜言蜜语要娶她,她没有说话,心里也喜欢他。他看到她心动了,就把车子放在一边。这是周末,学校没人,教室也没关,他就把她带到教室里,关上门,马上从后面抱住她,她要出声喊,但是嘴被火同的一只大手捂住了:“这里没人,不要喊吧!我是真心喜欢你。”她喘着粗气,他把她翻过来,嘴巴就封住了她的嘴巴••••••她不再挣扎。他把她的上衣领口解开,随意玩弄山妹子那丰满的乳房,山妹子早已气喘吁吁了,她被火同推倒在地上的一片体操气垫上,她哭着说不要,但无济于事,山妹子终于就范,他欲望得呈,无人撞见。她只好答应嫁给他了。

    郭火同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在儿子还没回乡时,就给他准备了一套全新的传统的老式衫木的家具,笨重但牢固,一辈子也不会坏,就等他结婚请人来油漆了,是要描龙绘凤,画高楼大厦,还是鸟语花香,就看儿子的办。土楼山区的油漆师傅和木工师傅、竹器师傅一样流行,买点油性色料,在床的屏风随便画点东西,就被山里人视为大师。在部队呆过几年的郭火同算是见了世面,他看不起衫木的家具,更看不起那些根本谈不上美术的花花绿绿的床画,在他眼里,那些床画明明是山鸡,却被山里人看做凤凰。所以,他要请卫国做一套家具,配上最时髦的硝基清漆。

    当时卫国正在为自己回城做家具,没想到新来的公社知青办主任却马上要他做一套波浪形扶手的单人木沙发,他不敢拒绝。这天,他单是加工这套扶手就花了半天,他憋着气,狠不得把敲诈他的汗水的主任给劈了。他一生气,谁也不理,只是狠命地抽烟干活。过了正午,郭火同到永昌楼找他。他是第一次见到郭火同的,郭火同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说:“你为我做一套家具如何?”。

    卫国看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心想,不过是个小兵哥,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卫国才不买他的账,但他还是温和地对郭火同说:“我实在没有时间做你的家具。”

    郭火同自从退伍之后,在大队里一直是耀武扬威的,别人拍马屁他都爱理不理,没想到这个知青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他走出土楼大门时,他气得咬牙切齿,那鱼目眼都被火气烧得要跳出来了。

    碰了一鼻子灰,于是郭火同怀恨在心,千方百计找卫国挑剔。郭火同不知在暗中搞什么鬼,终于找到了卫国的把柄。

    这一天,郭火同带领5个基干民兵来到这个土楼抓卫国,罪名是卫国破坏山林,偷砍杉木。

    那是傍晚,卫国正从山上扛着一节衫木回家,这是一节7尺长的衫木,直径有25公分,是两个月前卫国在山上砍的。他都是让木材干燥之后才扛回来的。当他刚想走进老楼时,只见郭火同带着四个佩戴长枪的民兵,站在楼门口等候,他想:“这小子是来抓我吧?也没看自己是什么份量!”但他还是满脸陪笑:“郭副书记来了,里面坐吧!是不是刚打靶回来路过啊?”

    “是专门来找你的。”郭火同冷笑道:“根据群众反映,你最近经常扛杉木回来,破坏山林,跟我到大队部交代清楚。 ”

    “我没有破坏山林啊!我这杉木都是申请的,再耀叔知道的。”卫国放下杉木,点燃了一根烟,悠悠地说。

    “你申请几根杉木?”

    “两根。”

    “那你在楼里有多少,最少有十几根衫木吧?我们要查一下”原来郭火同前几天就趁卫国不在的机会偷偷摸摸潜入土楼,发现了卫国藏在楼里的杉木,分散放在几个破旧的角落里。有的还用茅草和柴禾覆盖着,那都是砍不到半年的杉木。

    卫国不知道火同已经查过,他以为有再耀撑腰,你小子敢动我吗?所以他心不在焉地说:“你查吧!不必来什么繁文缛节了。”

    火同新官上任,看到卫国竟敢和他顶撞,他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子熶了起来,一挥手,高声叫道:“那好!搜!”

    民兵们闻风而动,七手八脚把所有的灶间都翻了个底朝天,眼看一根根杉木和一叠叠板片被搬出来,卫国像根木头一样定立,眼睛似乎流出血一样的红,紧紧的有力的握着拳头,那面上的筋肉,突起了梭角。

    火同悠悠地说:“你申请两根杉木,已经做了很多家具,怎么还有那么多库存啊?”

    卫国面无惧色,他坦然亮出底牌:“你去问公社知青办主任老刘吧!这是他交代做的家具。”说完,独自坐在大门口抽烟,他还是不怕,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门槛.

    火同知道知青办主任刘某也是公社常委,得罪不得的。顷刻间,他就像霜打的芥菜萎靡不振。

    这时候,大张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赶快打圆场:“大家到我灶间坐吧,我有上等的铁观音茶。”

    大张一说,火同正好有台阶下,他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为英雄,于是他说:“好吧!大家先喝好茶再说。”大张趁机在卫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卫国心领神会点头。

    火同跟他进了灶间,几个民兵进来,火同让他们喝了一杯茶之后,就打个手势让他们先走,民兵们知趣地走开了,他们是奉命行事,才不管大队的山林是否被破坏呢?要说破坏山林,大队干部每人都是犯罪分子。这几年有不少人盖小楼,带头人都是大队的干部啊!谁不知道?

    大张看到他们走了,和颜悦色地对火同说:“副书记啊!大家亲帮亲,邻帮邻,知青帮村民、村民帮知青,你说是吗?”

    火同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大张说:“卫国是很忙,他没空,但是我可以帮他做小工,那就可以拨出时间来做你的家具了。”

    火同说:“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你真是哥们。”

    大张说:“一个月可以吧!””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工钱多少,我一个不会少!需要板片的话,我有的是,卫国啊!也就不要那样勤力自己上山扛木材了。”火同心里当然清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做的都不是什么有脸的好事!

    卫国终于化险为夷,夫妻双双顺利回城。

38 评论

友明你在那里插过队吧?否则很难写出那种生活气息。情节可以虚构,气息虚构不来。
“3.  70年代初,国家开始允许知识青年以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工农兵学员等各各样名目繁多的名义逐步返回城市,而且规模越快越大。为了回城,下乡知青和城镇居民们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段文字可以简洁些,在这么短的篇幅国家政策不用交代得太详细;
“卫国和丽梅经过一番努力,双双办理补员回城。小城的补员政策,就是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可以从 1957年前参加工作的精简职工和退休职工中吸收本人1名子女参加或顶替工作。卫国和丽梅的父母都不是被精简的职工,也不是退休职工,没有办法办理子女补员,除非办理病退,医生证明你生病了,你就可以退休。卫国的父亲和丽梅的父亲为了儿女的前途,更为了小乖孙不必跟父母在农村遭罪,相约办理了病退。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即将退休的老年人,要想出一个生病的理由太容易了,医生大开绿灯,企业领导和劳工部门心照不宣。那种心态,是整个社会对下乡这场运动的否定。据说,在70年代,全国有几百万职工提前办理病退,让他们下乡的子女补员顶替。”这段有点硬。

我的一份钱而已:-)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