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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 穿过天园的蜜河
《旧约》上说,“伊甸有一条河,灌溉园子。它流到伊甸外面,分成四条支流。第一支流叫比逊河,环绕着哈腓拉。第二支流叫基训河,环绕着古实。第三支流叫希底结河,穿过亚述东部。第四支流叫伯拉河。”

一。往乌尔法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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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离开安泰普(Gaziantep),经停一处古罗马遗迹。幼发拉底河上修水坝拦出的水库已将其淹没,只剩一块牌子,几片残石。残石杂草间盛开着殷红的罂粟。牌上写着,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一站。

路上车不多,正走的自在,被警车拦了下来,超速了。把车开到路边的开阔地上,我借机下车舒舒筋骨。阿林不肯痛痛快快挨罚,和警察聊起天来,而警察也是不着急的样子。我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厕所,刚左右一张望,那警察就指给我土路下去不远的一处房子。走近前去,门口房檐下坐着几个蓝衣警察,原来是警察局。一位瘦瘦的马上站起来,带我进去,指给地方。我出来道谢时见他们正打开一盒点心,上面一层绿绿的,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那边立刻就把盒子伸过来,我略一犹豫,捡出一块,是果仁蜜饼(Baklava),绿的是开心果。这时一个穿白衫黑马甲的老者端着一银色托盘从里面出来,纤巧剔透的郁金香形玻璃茶杯盛着琥珀色的茶汤,有六七盏——原来赶上他们喝茶的时间。茶盘先端来我面前,刚才那个瘦瘦的警察指给我一把空着的椅子。我往路边望了望,阿林那里还没有走的意思,干脆就坐下来和他们喝起茶来。

只觉这蜜饼甜糯可口,果仁酥香,啜一口滚热的红茶,微苦回甜,虽是艳阳当头,竟是不热不腻,甚是舒爽。后来即便是在伊斯坦布尔都再没吃到过这么好的Baklava了。说来也不奇怪,虽然这蜜饼里放什么干果其实也不限,凑合的甚至没有,但最好最正宗的要加足量的开心果。而安泰普这一带出产土耳其最好的开心果,是出了名的。因而Baklava也成了本地的特产。此外,这一带出名的还有铜器和Lahmacun(姑且叫它土耳其比萨饼吧)。

我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警察示意老者把尚余的两盏茶送去路边,给他的同事和阿林。等我过来看到路边又多了辆警车,而阿林和两个警察又说又笑的。拦下我们的警察带我到第二辆车旁,指给我看车内一个小屏幕上的图像,说是我们的车,我也看不分明。原来是这辆车照下我们超速,通知到这里。因为照下来了,所以一定要罚,警察解释说。交了罚金,四千五百万里拉,相当于三十几美金。罚单装起来,和警察握手道别,我们这才又上路。

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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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下去就是乌尔法(Urfa)。我们不进城,先拐去哈兰(Harran),距叙利亚边境二十多英里的一个小村,却是六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哈兰在圣经里有记载,亚伯拉罕在此停留过。干裂的土地上,燥热的空气里,在断壁残垣间流动着哈兰昔日的灵魂:拜占廷的古堡,小亚西亚第一座清真寺,繁荣一时的伊斯兰第一所大学。。。而一切的一切停止于蒙古人的入侵。那一场横扫欧亚的旋风其豪迈足当得起恺撒那流传千古的“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结果却是,占了,毁了,走了,文明被一刀两段。哈兰往昔的辉煌与今日之穷乡僻壤已全无关联。如今的哈兰最出名的是它连成片的蜂窝状土房,远看好似一个个三K党头戴的白尖帽子。这些传统的土房已无人居住,留在那里给游客看。

再回乌尔法已是黄昏,旅店极难找,刚好赶上第二天要有一个伊斯兰党派的集会。晚饭吃Lahmacun,味美,远胜于洛城的。


二。亚伯拉罕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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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尔法(Urfa)的黄昏里去了美丽的郭鲁巴什(Golbasi)。

乌尔法是土耳其东南不小的一个省会城市,居住有相当多的阿拉伯人和库尔德族人(Kurds)。它在几千年的历史中被无数的文明,王朝征服过;如今满面沧桑疲惫,却是一个值得流连的地方。我们匆匆而过,只能捡拾它时间沧海中的一粟。

沿着一道长长的墙走近郭鲁巴什,墙根下横七竖八地停着些尘土兮兮的车,算是非正式的停车场。几级台阶通向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门,跨入小门,眼前一亮,别有洞天。正对着一顶尖拱门洞,门洞里望下去一池碧水,脚下的石阶正通向水边。对岸四个围着头巾的女子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水,原来池里满是尺来长的靛青色鲤鱼。我们下到水边绕场一周,天也就暗下来了,未能尽兴,第二天早上便再访。

郭鲁巴什花园内望向乌尔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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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鲁巴什那鲤鱼悠游的碧绿池塘和紧邻的玫瑰花园讲述着一个圣经时代的故事。洪水之后宁录(Nimrod)在巴比伦建立了第一个王国,便是他带领着人们修筑了巴别塔。人们又开始崇拜多神,崇拜偶像。宁录的星相学家预见到亚伯拉罕(Abraham)的出生——他将会砸毁偶像,挑战宁录王。于是宁录下令杀死所有初生男婴。新生的亚伯拉罕被父亲藏在山洞里而逃生。长大后他果然砸偶像,毁众神,独尊耶和华。宁录先把亚伯拉罕囚禁在城堡中,然后将其投入熊熊燃烧的葬礼的烈焰。而上帝将火焰化为一池碧波,柴火变做游鱼,亚伯拉罕则落在玫瑰花丛上(恩,不知道扎不扎)。所以池塘里的鱼要算是圣鱼了。宁录与亚伯拉罕的冲突在旧约中并无记载,但在犹太经典塔木德及伊斯兰的古兰经中均有讲述。

这一池圣鱼其实是属于比邻的一座清真寺。清真寺始建于十三世纪的阿尤布王朝(Ayyubid),看上去仍有些拜占廷教堂的印记。庭院里的玫瑰花园则是现代的设计。阿尤布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萨拉丁(Saladin)建立的王朝。萨拉丁是库尔德族人,坐到珐蒂玛王朝(绿衣大食)的大臣,最终取而代之。先是在埃及,后回师征服叙利亚和现今伊拉克的北部。阿尤布王朝虽历时不长,萨拉丁却因为击退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而对后世影响深远。阿拉伯世界,特别是埃及人和巴勒斯坦人,以及梦想独立的库尔德族人都视他为民族英雄。乌尔法一带已在萨拉丁帝国的边缘,也曾在穆斯林和十字军间几度易手。这花园池塘间的清真寺院,拱门廊柱下的片片浓荫,仿佛纪录下动荡年代里一段静好的岁月。

朝拜归来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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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郭鲁巴什的花园不远是一处朝圣地——传说中亚伯拉罕出生和藏身的洞穴。我戴上头巾,脱掉鞋,跟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安安静静地走。从进门起便男女分开。洞门外也有孩子们在嬉戏,但一进门都静下来。洞不大也不小,我看不出所以然。进来的人都席地而坐,几个人围在一起,叽叽咕咕地。我想她们应当是在祷告,可神情就象姐妹们聚在一处聊天,只是声音压得低。我在里边走来走去的有些不自在,总觉着在打扰别人,其实没有人注意我。我没有感觉到神圣,只觉着亲切。


三。穿过天园的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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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流出的四条河,前两条已找不到现世的参照,后两条希伯来语的希底结与伯拉河,便是我们熟知的底格里斯(Tigris)和幼发拉底(Euphrates)。这两个名字实在不用我来罗嗦,可我还是忍不住地要罗嗦。

小时候的地理课上学到这些饶口的名字:底格里斯,幼发拉底,美索不达米亚。与它们相连的是人类最早的文明:苏美尔,巴比伦,楔形文字。。。这些名字不知何时起不再拗口,念着它们的时候口中好似开出一朵朵花,心跳会有一点快,内心一片纯净又热烈的向往,仿佛透过尘埃望向自己的原初。我记忆中的两条河流经叙利亚和伊拉克,在巴格达那里束一下腰,系住了我多少的想像。我没有想过这两条河从哪里来,直到翻开土耳其地图。

两河上游在土耳其境内,从安泰普开往乌尔法的路上我们第一次穿过幼发拉底河,离开乌尔法后又再次相遇。幼发拉底古波斯语的意思是“可以穿越”,我们也算是不辜负它了。

出了乌尔法,停了阿塔图克水坝。水坝建在幼发拉底河上,截出一片碧蓝的水库。这是土耳其东南水利工程(GAP)的一站。土耳其东南虽属新月沃土(Fertile Crescent ),几千年的文明更替,战乱纷扰,如今早已沃土不再。两条大河默默流过土耳其最贫困的地区。于是共和伊始,凯末尔就设想利用两河资源;至上世纪七十年代GAP计划出炉,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开发工程之一,意在通过灌溉发电还之沃土,重振文明。工程至今已建了十几处水坝,多数在幼发拉底河上,因为底格里斯一方面流经更多的山区,另方面更深入在库尔德族人聚居地——土耳其政府至今不承认库尔德族的存在。

水库淹没了不少村庄和古迹,并大量减少了中下游水量,引起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抗议;特别是叙利亚发电灌溉都严重倚赖幼发拉底。因底格里斯流量的一半,幼发拉底流量近九成源于土耳其东部山区,土耳其认为用水蓄水是其权利。这让我想起中国在澜沧江建坝影响下游湄公河而引发的争议。英文里对手“rival”这个词的源起就是共用一条河水的人——对资源竞争还是共享原是我们永久的主题。

幼发拉底河上的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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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穿过幼发拉底,河水出我意料的清澈,一处水静,一处湍急,都是碧水荒山。若不是公路桥与电线处处提醒,便觉浑然世外。一处河岸的缓坡上,两个老汉闲坐在那里,不知坐了多少个世纪。我难以想象这河水滋养过人类最早的文明,如此清澈的河水已然承载几千年的负荷。

《古兰经》里天堂的花园也有四条河,“内有常久不蚀的水河,滋味不变的乳河,饮者感觉味美的酒河,和清澈的蜜河。” 我相信我曾瞥到天园的一角,因为我穿过了蜜河。

幼发拉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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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5

3 评论

插图的比例很好,图文并茂。

请问浮生,你是怎么在照片上标题目的?

weili